古天煞踮着脚步,慢吞吞地蹭回家。因白天下人们都挨了板子在休憩,大堂里只有可儿在收拾碗箸。可儿见着,因忙停了手,说道:“主人去了哪里,姑娘念叨好一阵子了,这会儿可吃过晚饭了?若没有,我再去煨一煨,主人且在这里坐着。”
古天煞挪了椅子,坐下来看着可儿收拾碗箸,道:“我吃过了。”语塞片刻,因问道:“姑娘还在生气吗?”
可儿回道:“主人不知道女人的心,前头事,后头忘,姑娘总跟我念叨主人的好,能生什么气呢。再说了,姑娘就是生气,也是你俩的事,旁人看了可不像是在生气。”
古天煞从没跟一个下人谈过闲篇,此时听可儿一说,倒来了兴致,问道:“这么说,你姑娘跟我不是在闹别扭?”
可儿咯噔笑了,道:“什么你姑娘,我姑娘的,主人这么说显得外道,姑娘听了真该生气了。”
古天煞忽然觉得可儿有一丝乖巧可爱,因又将玉扇摆弄出来,惬意地扇着,道:“可儿人虽小,说话却老成。我许你以后别叫我主人,就跟你姑娘一样,她怎么叫我,你也怎么叫我。”
可儿因话赶话,一时忘了情,此时才悟过来,吓得慌忙俯身跪下,道:“求主人责罚,我再不敢了。”
古天煞不耐烦道:“你又没错,起来。我是说真的,还有事要求你。你且说一说,旁人是怎么看的。”
可儿起身,指着古天煞手中的玉扇,回道:“两个人闹别扭,好比是一把扇子扇出来的风。主人是扇叶儿,姑娘就是下面坠着的金丝绦,都连在一处了,不管怎么扇风,若是君子摆着,显得高雅,小人摆着,也不晦气。”
古天煞一听,倒是新鲜的譬喻,心中稍许明白,因问道:“可儿心中可有意中人了?”可儿不知何意,羞红了脸,不答。古天煞明白,又说道:“既然没有,这男女之事,你懂得不少。”
可儿笑回道:“都是姑娘教的,她还说……”忽然止住了。
古天煞正自沏茶,追问道:“他她说什么了?”
可儿怕说错了话,垂首道:“奴婢不敢。”
古天煞抿了一口茶,道:“话都赶到这里了,还有什么敢与不敢的?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也别看我就害怕。”
可儿这才接着说道:“姑娘还说了,女人是男人的傀儡,男人若扶不起,就是女人的玩物。”
古天煞听了,刚咽在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了,笑道:“她倒会贫嘴!”
正说着,程潇潇轻敛脚步,穿抄手游廊,来到大堂门口,且走且说道:“死丫头,偷懒惯了,收个桌子都不知来回话了!”忽而,往里看见古天煞也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古天煞将玉扇挡住自己的面孔,忍俊不禁道:“我这个一家之主,都快成了你的玩物了,以后不用丫头,我就可以给你回话。”
程潇潇若无其事地进来,跟可儿说道:“昨儿刺的湘妃竹找不着了,你帮忙找去。”可儿应声出去。程潇潇坐下来,双手互挽着,道:“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整天跟下人厮混。”见古天煞不回,又问道:“刚吃饭的时候,你去哪里了?”
古天煞漫不经心地回道:“府里容不下我,我只好去别的地儿讨口饭吃。”
程潇潇哂笑道:“这是你的家,说不好听一点,我都是你的下人。既然如此,我也别在这里赖着不知好歹,近来说我闲话的人多了!”
古天煞以为程潇潇听到了什么,忙将玉扇撂下,道:“他们的闲话,你尽可以不听,我是从来不敢背后嚼舌根的。”见程潇潇起身要走,忙夺步上去搂住,道:“我知道没有明媒正娶,你心里不畅快,但等打完了仗,一定办个风风光光的婚宴。”
程潇潇甩手推开,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这天国本来就不属于你们的。大家彼此和和睦睦,共享太平,有什么不好的,非要赶尽杀绝!”
古天煞道:“而今我若收手,那楚天玄可不一定会心慈手软!”
程潇潇一想到自己的哥哥,眼含泪水道:“不是你造的孽,你会不心安理得?好好的一个天国,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了,我哥哥如今在哪里,我还不知道!”
古天煞正想安慰,忽然听得门外一阵阵脚步声,人未到,先笑道:“龙都护卫大喜呀!”
程潇潇以为是军务,慌地避开,走到屏风后面。只见曾荃携一队下人,往大堂内搬运绫罗绸缎,簪珠钗环,拢共四个大箱子。古天煞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曾荃笑道:“你还装什么?老夫人那头可等不及了,想着尽快把婚事办了,否则一夜合不上眼。这不,先命我打点些聘礼过来,明儿就成亲,还有好些东西要往府上搬的呢。”
程潇潇在里面一听,心中便凉了半截,且捂着嘴出来,跑出大堂。古天煞要去追,被曾荃挡着,道:“请龙都护卫注意身份,老夫人那头我是要回话的。”
程潇潇抽噎着跑到绣房,扑进红绡帐里,顾自哭个没完。可儿正在寻觅湘妃竹刺绣,半晌也没翻出来,蓦然见姑娘哭着冲进来,因以为是自己方才多嘴,惹得又跟主人闹别扭。可儿吓得不敢出声,跪在床沿下,只等讨罚。孰料,程潇潇一句话不说,顾自哭的不省人事。可儿担心,跟着跪了一夜。
天色将明,程潇潇才醒过来,一回身见可儿犹有泪痕,跪在旁边,心中愧疚,忙说道:“傻丫头,管我做什么,这一夜还不跪出病来了。”
可儿自责道:“想是我昨儿不该多嘴,主人又搬弄是非了。”
程潇潇起来,理了理云鬓,道:“与你什么相干的,别提那个负心汉了。昨儿晚上消失了半天,害得我担心他还没口饭吃,却原来是入赘去了。”说着,眼圈又红了,泣道:“我还有脸待在这里干什么!”语讫,收拾随身之物,就要离开。
忽然,门外一阵颤巍巍的声音,道:“做人要知好歹,姑娘家更要三从四德!”说话时,只见曾荃搀扶着曾夫人,也不等人请,径直闯进绣房。曾夫人随便寻了个座椅,坐下了,上下打量了一番程潇潇,道:“倒是个美人胚子,待得好好的,怎么要走了呢?难道这府里,吃的,穿的,都不够你使的,委屈了姑娘不成?”
程潇潇往日听古天煞提起过曾夫人,只是自己从来不出门,没见过,此番见面也不敢失了大家礼仪,忙携可儿一起跪下,回道:“老夫人亲自登门,未曾远迎,请恕罪。”
曾夫人咳嗽一声,道:“还远迎个什么,这赵家跟古家,就隔着一条街,我这把老骨头,只当是出来活动筋骨的。”一面叫曾荃道:“还不请姑娘起来,让个座。”曾荃应了声,挪椅子给程潇潇坐着。可儿不敢动,还只跪着。听曾夫人又说道:“说到底,我是客人。不但我来这府中是客人,我们来到天国就是客人。可是你们自己不争气,也别怪我们喧宾夺主了。但姑娘心里要清楚,我们来天国,不是做贼来了,而是帮你们守住天国的千年基业,没有谁愿意打打杀杀的过一辈子。这其中功劳最大的,当数龙都护卫。”说到这,额头已冒出了许多汗,曾荃忙以巾帕揩净。曾夫人接着说道:“提及龙都护卫,我差点忘了,一个公子哥儿,霸王似的三军将领,模样好,根基深,又恰是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时候,却听说府上藏着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这么藏着不见天,终归不好听。我一则替龙都护卫着想,二则替姑娘着想,不如就将我贴心的侄女许配给龙都护卫,有了家室他也就不会再拈花惹草了。姑娘若不嫌弃,委屈做个偏房,相夫教子,一同扶持龙都护卫。”程潇潇虽明白是强拉做媒,也不敢反驳。曾夫人起身,说道:“姑娘还是应了的好,别让龙都护卫为难,也别让我为难!如今嫁妆都是我那边操办的,大喜的日子,姑娘可不要败了兴!姑娘若是想通了,赶紧过去,两个一起娶,给你的嫁妆都是照着我侄女来的,不会少你一分一毫!”说罢,扶着曾荃出了绣房。
可儿见曾夫人走远了,才起身,嗔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分明见姑娘是没父母撑腰的人,拣软的捏,她倒飞扬跋扈起来了。”
程潇潇心绪烦乱,因想得到的人也不快乐,得不到的人更是伤悲,索性一股脑地丢开,起身出去。可儿见姑娘有些不对劲,忙紧跟着出去了。出了绣房,才发现外面已是张灯结彩,从府邸大院门口,一直挂到大堂。古天煞佩新郎服,面无表情地坐在下首椅子上,一左一右又分别坐着两个年轻的公子哥,恰是曾汤水与赵司。曾夫人且端坐于大堂之上,两旁各垂侍着一位丫头。
程潇潇进来,不看古天煞,直截跪倒在曾夫人跟前,说道:“小女无父无母,承蒙老夫人怜贫惜弱,替小女做主。小女在此领恩,愿为老夫人的义女,并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曾夫人笑逐颜开,叫古天煞道:“今儿个一夫娶二妻,你还不快谢我!”一面对程潇潇笑道:“这么乖巧的姑娘,我不收着,老天也不答应了。”一面认作义女,对旁边跪着的可儿道:“你的姑娘以后有头有脸的,你脸上也有光。不过做丫头的行事,该改的就要改了才是。”
可儿磕头谢恩,一面领着程潇潇下去,开始装扮新娘服饰。古天煞还一直害怕程潇潇会大闹婚礼,不想程潇潇一反常态,先是答应了做偏房,又认了曾夫人为义母,实是始料未及之事。但在古天煞心里,不会将程潇潇当做偏房来对待,一面又怕得罪曾夫人,只怕将来分身乏术,应付不过来。正思忖着,忽而净灵王宫来了诏书,并一些彩礼,那执事的太监就宣诏道:“闻爱将龙都护卫燕尔新婚,特许三日不朝拜,以享天伦之乐。”
曾夫人坐着且不动。古天煞,曾汤水,赵司一齐跪下听诏。待宣完,古天煞领旨,谢恩道:“圣上隆恩,我这就进宫磕头去。”
执事的抬脚一俯身,拦住道:“圣上说了,身体不适,不能来喝喜酒了,你也就别去打扰了。”语讫,带着一干随从又回去了。
一时,曾荃携女儿曾柔荑,可儿扶着程潇潇,两个貌似天仙的女子,双双与古天煞拜天地,倒是从古至今未有之奇谈怪事。
是夜洞房,古天煞自然得先向着曾柔荑,一直到三更,曾柔荑才放古天煞出去,说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英雄,看来不是,好端端的怕她做什么。”
古天煞笑道:“你且歇着,我去看看就来。”
曾柔荑露出半抹酥胸,笑道:“你来不来,我也不要了。”翻身就睡了。
古天煞出去,掩好门,穿过抄手游廊,径直到程潇潇的绣房门口,见里面没有灯光,叫了一声,里面不答应。古天煞只以为是睡下了,转身就要走。谁知门就开了,程潇潇松挽着发髻,道:“走什么,我知道你会来。”
古天煞一听,心里痒痒的,忙转身把程潇潇搂在怀里,亲个没完,说道:“还是你懂我,那边不放我走,难受死了。”
程潇潇一把推开,啐道:“我要你进来,没要你动手动脚的。这是给你脸,免得传出去说我不待见你。”
古天煞挠了挠头,进去就往床里钻,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不快过来。”
程潇潇忽然抽出一把剑来,往自个脖子上架着,泣道:“古天煞你给我看准了,这是我天国才有的冷月青锋剑,我心里爱你跟明镜似的,可你有爱过我吗?如今一夫娶二妻,双拜天地,你倒是快活逍遥了,可知我心里在怎样恨你这个负心汉吗?你碰了别的女人,就别想再来碰我,除非我死了!”
古天煞顿时吓蒙了,忙起身跪倒在地,求饶道:“我知错了,你把剑先拿下来,仔细划伤了。”见程潇潇依然不动,又求道:“我自然爱你是真,否则还纳什么妾?嘴上说是妾,心里却是正堂的夫人。那个比不了你,你也别拿她来跟你比,玷辱了你的人。说白了,我跟她是看在那边老夫人的面子上,逢场作戏而已,有她没她都一样。可你不是,没有你,那琴弦上就少了高调,奔腾中再无湍流。”
程潇潇猛然忆起过往之事,又哭道:“你是天国的人该多好,你为什么要做个杀人不眨眼的畜牲!我不但恨你,我还恨我自己,偏偏不能相爱的人在一起了,偏偏相爱的人又不能在一起!我恨,恨死你了!”
古天煞趁其不备,先施以幻术,将程潇潇眩晕,忙伸手臂,两指夹住剑刃,轻轻一拨,将剑弹开,抱住程潇潇,道:“爱你是一回事,战场杀敌是另一回事。为了稳固圣上的开元基业,传承单于王国,我以后不论怎样杀人,都跟你无关。所谓成王败寇,成亦英雄,败亦英雄,那汗青史册上该怎么写,还是会怎么写,我所造诸端之恶业,尽由我承担就是了!”
程潇潇不能动弹,眼含泪水道:“你活,我跟着!你死,我也跟着!”
古天煞感动不已,将程潇潇放在床上服侍睡下,自己则趴在床沿,果真一夜不曾动一丝非分之想。可儿清晨来服侍洗漱,推开门,吓了一跳,忙又掩好,只在门口站着静候。
稍时,古天煞先醒来,出去唤可儿进去守着。可儿应声进去,守了一会儿,程潇潇揉着眼睛醒了。可儿禁不住笑道:“姑娘一个人睡得倒踏实,可怜了一个痴心汉子,愣是趴在这床沿一个晚上,难道昨儿夜里就没跟姑娘百般恩爱的?”
程潇潇听了,掐着可儿的脸蛋儿,骂道:“真该一个男人降伏你,说的话自个也不害臊。”
可儿一边端水,一边笑道:“正经姑娘都没害臊,臊着我什么了。嗳,对了,姑娘现在是有夫君的人了,再叫姑娘可就不好了。”
程潇潇先漱了口,将铜镜拿来照了照脸,道:“在这屋里,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又没拿你当外人。只是出了这个屋子,你就得注意了。我眼见那个正室的夫人可不是好惹的,虽说是义女,终究是假的,她才是正经的侄女。”
可儿因笑着改口道:“二夫人说的我都记住了。”
程潇潇一时没听惯,道:“小蹄子,帮我把胭脂膏子拿了来,尽会在这里油嘴滑舌的。”
可儿笑着取去了。忽而,外头传话进来,道:“大夫人来了!”
可儿着了慌。程潇潇道:“你慌什么,做你的事就是了。我这屋子不知是沾了什么光了,先是老夫人,这又添一个大夫人,都要来摆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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