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耶律浑穹果然引两万兵马撤回天湖村。楚天玄亲自迎讶,见耶律浑穹无恙,才安下心来。是夜,又是耶律蒙尚摆宴犒劳三军,楚天玄因有军机大事,小酌几杯即离席,带着众人去府邸堂前议事。耶律蒙尚因此被丢在一边,郭敖近前,因小声说道:“这楚天玄眼里也忒没人了,主子好歹也是三军主帅,军机大事,怎么不叫上你呢?”
耶律蒙尚顿时怒斥道:“他是我妹丈,岂由你撺掇挑拨的?”
郭敖只是一心护主,没想那么多,吓得忙跪下道:“主子宅心仁厚,自然处处替他人着想。不过,谁不知弄权不分亲疏的?真到了节骨眼上,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就多了去了。”一面伸手指着宴席上落下的流星锤。
耶律蒙尚心中极为不快,离开宴席,转到幕后,对陈关河道:“楚天玄那边议事,你跟着我的心腹去打探打探。”
陈关河领命,随郭敖去了。到楚天玄府邸大堂,见上官天俊与冷子枭摇着蒲扇,一左一右,站在楚天玄身旁。堂下左右两列齐整,坐着一干人,左边上首是庞绾,挨次下去分别是耶律浑穹、段文野、封幽,右边上首是朱向南,挨次下去分别是伍行风、常百韬、李耆。
陈关河紧跟着郭敖,又不敢越前。郭敖到了门首,且先让左右禁卫向里禀报。楚天玄因命进来,一见陈关河也在,疑惑起来,眉头一皱,问道:“你的恩公不来救你了吗?”
陈关河慌忙跪下,抬手回道:“良臣择主而事,今主子抬爱,召为幕后武士,私自不敢生,私自亦不敢死,全听主子的吩咐。”
楚天玄乜斜着眼,又故意问道:“这话听着好糊涂,谁是你主子,谁又能管你不死的?”
郭敖怕节外生枝,忙抢在头里,说道:“请上君息怒,主帅因方才席间多贪了几杯酒,不胜微醺,原想亲自来的,只怕醉舌误口,扰了军机大事。所以,派我们两个来,旁听而已,权当主帅来了一样。”
楚天玄这才悟到,原来是方才无意冷落了大哥,所以大哥故意派人来,以示不满。楚天玄忙命又在下首左右各添了一把椅子,让郭敖和陈关河一左一右坐了,因笑道:“大哥眼里有我,又怕我多心。只是让一个奴才来就是了,怎么让一个外人也来凑热闹?”
郭敖刚落座,忙又起身,抬手回道:“主帅白天审问他来着,无非是个替人卖命的莽夫。念他只是忠心护主,今弃暗投明,收为幕后武士。让我带了来,一则告知上君安心,二则请示上君恩准。”
楚天玄一听,分明是来威慑自己的,没想到耶律蒙尚的心腹奴才,恁般会斗转机锋,表面奉承,暗里藏刀,却是一点破绽也找不出来。上官天俊站在一旁,见上君一时下不来台,忙接着郭敖的话里机锋,摇着蒲扇笑道:“陈副将为人细谨,艺高胆大,充为武士,只恐良材滥用。稍时议事之后,你且回去,就说上君知道了,但请酌量提拔提拔,或为主帅军前先锋,或为上君禁军侍卫。”
郭敖一听,分明是在羞辱主子,但眼下有军机大事要议,暂且隐忍。楚天玄佯装糊涂,因说道:“这几日与贼寇相持,互有折损,眼下都在休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但各位不论是帐前将士,还是幕后参军,都须打起精神来,时刻提防贼寇偶尔骚扰,小股渗透。”各人听了,纷纷遵令。楚天玄看了看段文野,说道:“段将军伤势如何?”
段文野原本体格健壮,虽中箭伤,敷了金疮药,渐渐苏醒过来,只是运力不能游刃有余,尚待休养,见上君关切,忙起身回道:“我段某一介武夫,哪能为一点箭伤折腰的!”谁知,这一起身,用过了劲,伤口登时疼痛起来,段文野脚底一颤,歪在椅子上。
耶律浑穹先反应过来,伸手从后托着。楚天玄慌忙起身,过去搀扶着段文野坐稳,自责道:“你与三郎既结为兄弟,自然与我是一家人了。只怪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一面又勉为其难地说道:“先前来天湖村时我有一事相求,谁知竟这样耽搁了。”
朱向南听见,因连日坚守中央营寨,脱不开身,此时忙自告奋勇,道:“上君有求,我们做下属的,还敢不应吗?我这就下山,去天国各地广聚英豪,一个月内,保准给上君新添五十万强兵悍将来。”
段文野欲挣扎起来,被耶律浑穹单手摁住,因把脸横着,对楚天玄道:“我才听明白,是不是你们这些做君主的爱显弄,说话绕什么弯子呢?”扭头又对段文野道:“我不管他什么上君,在我这里就是妹丈,他得听我的。大哥且在家好好休养身子,哪一天没好全,哪一天就不上阵,我说了算!”
旁边其他人听了,想笑而又不敢。楚天玄略显尴尬,正觉下不来台,忽然门口禁卫禀告,说山下营地巡防逮到一位可疑之人,现已押上山来,听候发落。楚天玄因命带那人进来。那人一进来,还没跪下,庞绾先吃惊不小,原来竟是神龙客栈的掌柜段休。
庞绾先起身迎上去,一面向楚天玄介绍道:“此人就是我先前所说神龙客栈的掌柜,要不是他,我还找不到洪荒子呢。”
此时,段文野由耶律浑穹搀着,来见父亲。段休来不及相认,即携段文野一起给楚天玄跪下磕头,说道:“先前天国,若不是在上君的英明带领之下,何以能永葆二十年长盛不衰呢?上君恩泽广布天下,可恨老朽今日才得觌面。如今犬子能侍奉上君,鞍前马后,是我段家列祖列宗的无上光荣,请受老朽再拜!”语讫,携段文野又要磕头。
楚天玄慌忙伸手挡住,道:“段将军与我已是一家人了,尊老不必客气。”一面吩咐新添座椅,与楚天玄并列坐着。
段休听儿子擢升为将军,大喜不已,告了座,因对楚天玄道:“我是好一番折腾,才打听到上君的行军驻地。”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叠文书,递给楚天玄,道:“请上君过目。”
楚天玄接过来,一阅览,却见是冥空长者伍秋彦批示的天国各个村落之间通贸往来的明细,主要包括盐谷、丝绸、牲畜、渔桑。楚天玄又惊又喜,道:“尊老从何处得来这样珍贵的文书?”
段休感慨道:“天国罹难,谁肯苟且向番邦贼寇称臣?我与犬子几度逃荒,家业也给败的差不多了,最后不得不栖身一间小客栈,做个小本生意混迹余生。所幸的是,听闻上君回来了,我自觉有了希望。犬子既已追随上君左右,老朽虽年迈,一把硬骨头还是有的,于是弃了小客栈也要来尽一份绵薄之力。我是一个贾人,上阵杀敌是不能够了,但我精研生意之窍,知道行军打仗若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一面指着那叠文书给楚天玄看,道:“上君请细看,这盐谷一则,下方罗列了各个村落之间盐运之拓道,粮储之仓廪。上君只要照着这个,粮食还是我们的,再掐住盐运的命脉,管保不出一年,那贼寇在天国只是吃糠喝稀,不用征伐,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楚天玄一听,正愁与李耆商议如何调拨人手,去各村落暗运粮食,有了文书,则如按图索骥,避免浪费人力。楚天玄忙握住段休的手,毕恭毕敬地说道:“有了尊老,则如天祐!以后行军征伐,再无后顾之忧!”
段休又道:“我来的匆忙,还有一件事没办。请上君稍待一个月,让我去天国各地寻觅贾人旧友,因为生意往来,都颇识得一些江湖豪杰义士,并且各自堂前还有许多的门客,如此拢总起来,或有两千兵马。”
庞绾听了,赞许道:“兵不在多。”一面向楚天玄请示道:“尊老此去,我愿随行保护。”
楚天玄准许,且令朱向南即刻动身,由冷子枭陪着一道前去。耶律浑穹为山下三路营寨大都督,领军据守中央营寨,由上官天俊为帐前参军,日夜追随耶律浑穹,形影不离。
郭敖见楚天玄杀伐有度,调派有方,深为敬服,待议事之后,起身抬手告辞,带着陈关河离开。李耆送出府邸大门外,因郭敖走得急,一面招手让郭敖留步,道:“上君有句话让阁下捎回去,您听仔细了,好给主子回话的。”郭敖与陈关河听了,忙乖乖地立住脚跟,听李耆说道:“天国的将来自有天数,谁要妄想分而治之,除非苍天死了!”语讫,回身进去了。
郭敖立即转身,回去禀报。耶律蒙尚一听,暴跳如雷,眼珠子都快要崩出来了,道:“是我收留了他!是我给了他兵马!一场战役下来,折我两万子弟,我还没找他算账,他却先来过河拆桥!混蛋忘八羔子,占了妹妹的便宜,还要来占我的便宜!既然如此,且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命陈关河取兵符就要一起出去。
郭敖忙拦住,道:“主子容奴才说一句话。”
耶律蒙尚气犹未消,道:“快说!”
郭敖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道:“比之单于老儿,主子以为楚天玄如何?”
耶律蒙尚似听话中有话,一横眉,道:“你这还是要我甘为臣子吗?”
郭敖道:“单于老儿实乃一暴君,水载舟,亦覆舟,他的王国已现颓废之势。楚天玄暂为人下,实乃龙游渠沟,凤入樊笼,且不说其自有一股帝王之气象,眼下其身边文臣武将各有神通,只说其两位师父,随便哪一个,稍作点拨,乾坤即可斗转。主子且细想:臣服于单于老儿,终究是个臣子;臣服于楚天玄,不论将来他是否愿意平分天国,主子到底是个皇亲国戚。”
耶律蒙尚闻之,将要踏出府邸大门的脚缩回来了,一面收回兵符,且坐下问道:“他身边的两位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你往日里不是自诩穷究天人之道,能通权衡之门,怎么如今倒怕起他两个来了?”
郭敖打千惭愧道:“所谓‘人外有人’,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不服输的。楚天玄的两位师父,一个太阳师,一个太阴师,听说都拜在澹台誉白的门下。主子可曾记得,我们跟中土屡次交战,中土根本不是对手。在中土人眼里,我们是胡人,闻之丧胆,后来中土陛下请了一位高人,而这个高人就是澹台誉白,世称澹台尊老。就是这个澹台尊老,辅佐中土陛下,仅仅一战,狠狠挫败耶律家族。从此,胡人再不敢踏进中土半步。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让番邦贼寇趁虚而入,耶律家族便一蹶不振,落魄到这里,没有尊严似的活着。”
耶律蒙尚听完,深深叹惋,让郭敖与陈关河都退下去,再也不提了。
那边古天煞因与陈关河换了战服,侥幸躲过洪荒子的追杀,一路仓皇逃回营地。熊云詹派了哨探,早已闻讯,此时在营帐中若无其事地等待古天煞回来。因古天煞穿着陈关河的副将服饰,等古天煞进了营帐,熊云詹佯装一眼没看清,且端坐着低头喝茶,说道:“陈副将丢下恩公,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宋义紧跟在古天煞身后,见熊云詹傲慢无礼之极,先挪了椅子给古天煞坐下,一面对熊云詹道:“连圣上都不敢怠慢,你也不抬眼瞧一瞧,是谁回来了?”
熊云詹这才抬起头,故意惊诧道:“原来是龙都护卫凯旋,定然是活捉了那楚天玄,都说他有帝王之气象,且带进来让我看看,一饱眼福。”
古天煞不搭话,只命宋义道:“去清点军中伤亡,凡战死沙场者,辑录于汗青,抚恤金也一个不能落下。”
宋义领命退出去。熊云詹佯装听明白了,道:“龙都护卫怎么会吃败仗?龙都护卫是不会吃败仗的!”
古天煞没有闲心计较,起身说道:“我要回去亲自向圣上禀报战况,军中之事暂由骑都护卫分派,切不可怠慢!”
熊云詹亦起身说道:“诚惶诚恐,只是那宋士子有些眼里装不下人,我怕约束不了他。”
古天煞登时回身,横眉怒道:“他要是有半点不服你的,杀了就是了!但是,你要是管不住自个儿,私藏了不该藏的人,查不出来便罢了,若是查出来了,你可给我仔细了!”语讫,转身离开营帐。
熊云詹听完,气个倒仰,不敢嚷出来,只嘟嘟囔囔骂道:“你小子敢拿捏我,什么东西!”一时忙传唤宋义进来,道:“龙都护卫不是去围剿楚天玄了么?他究竟折损了多少兵马,要亲自回去奏明圣上?”
宋义毕恭毕敬地回道:“此役只因洪荒子的野人军团乱入战场,我军不及应付,折损两万兵马。”
熊云詹一听,不再问了,令宋义下去。宋义敛声屏气,小心翼翼地退出营帐。
古天煞离开营地,快马直奔净灵王宫,向单于冽奏明天湖村之战的实情。单于冽听了,不悦道:“四个都护卫统领,我独宠你,你是知道的。可是,天湖村这一战,你给我丢大了脸面!当初你信誓旦旦,我才放心让你去处理天湖村兵变一事,眼下连你都斗不过楚天玄,我还指望谁去?”
古天煞即跪下领罪道:“是属下无能,错误分析了战场的形势,低估了楚天玄。”
单于冽扶古天煞起来,叹道:“楚天玄身边不乏能人志士,你斗不过他,我有什么可怪你的?”一面冷不丁问道:“上次送信来的差使,听说你收为手下副将,他如今在哪里?”
古天煞疑测酋长怎么会关心这个,回道:“他为了掩护我,被洪荒子截断了退路,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他只是一个信使,死了就死了,我是看他当时在殿上忠心可表,暂升为军中副将。圣上日理万机,倒不必为这点子事再劳神费力。”
单于冽因不再追问,忙向殿外禁军传唤道:“把两位仙客请上来。”一时,禁军引着两位道人进了殿堂。
古天煞一看,认得是东西二位道圣,只不知怎么会待在净灵王宫。原来,自熊云詹吩咐一帮官差,去神龙客栈抓捕逍遥子庞绾,孰料扑了个空。那差爷怕不好交代,只得将东道圣人和西道圣人一齐押走,关在牢里听候发落。之后,单于冽得知是天上来的两位仙客,不由分说,将那差爷定了欺君罔上之罪,立即问斩,一面亲自去牢里接东西道圣出来,暂寄宿净灵王宫。单于冽怕此事传播出去,有损天威,又将那差爷带去的所有皂隶全部除名问斩,方才安心。
东西道圣得知,找到单于冽愤然道:“我两个原以为你有敬畏之心,所以愿意在此净灵王宫逗留数日,以沐恩德。没想到,你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妄杀生灵,难怪都说你们是贼寇,一点不假。”
单于冽笑道:“有二位圣仙在此,我净灵王宫可谓是蓬荜生辉。不管两位仙客怎么看,我却是敬天,敬地,不敬人。在这人间,只有强者可以生存,故而只有强者才有说理的时机。天上有天上的戒律,人间有人间的规矩,说不得谁是谁非,故而就不要僭越来褒贬黑白。”
眼下古天煞吃了败仗,单于冽因想让东西道圣出来道破天机。东西道圣知道单于冽的用意,进殿一见到古天煞,像是见到了一位屠夫,不屑道:“我们与屠夫没什么话说!”
单于冽道:“两位仙客既然来了,且请算一卦,我这位爱将什么时候可以平叛乱,取那楚天玄的人头?”
东西道圣听了哈哈大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暴君,带着一个屠夫,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古天煞大怒,抽出腰间的明月弯刀,砍过去,道:“放肆,我命由我不由天!”
东西道圣也不闪躲,眼见一个被削去头颅,一个被拦腰斩断,却不流血。那头颅滚在地上,仍是大笑不止,那拦腰斩断的两段身子居然脚会自己走,手会自己爬,一时吓得单于冽忙唤禁军进来,将东西道圣乱刀剁成肉泥。蓦然,那肉泥化作云烟,随一阵风吹出殿外,但听东西道圣传音进来道:“古天煞,你作恶多端,将来必定死于非命,魄无所附,魂无所依。”
古天煞素来不信怪力乱神,忙踏步出了殿堂,四处巡视,却不见东西道圣的踪迹。再进来时,单于冽已吓昏过去,及时请御医诊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