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玄九千兵马在鸿沟界外,正焦灼等待孟、褚两个的回馈,将到正午时,仍未见信息。庞绾感觉事情不妙,对楚天玄道:“不如我前去打探。”
楚天玄点头。伍行风道:“师父可带一千兵马去接应。”
庞绾道:“人多反而不易行动,我且去看看,只怕两位徒儿遇到了麻烦!”语讫,握着冷月青锋剑,不走栈道,且纵身一跃,稳稳落于谷底桥上。
庞绾因担心两个徒儿的安危,一路疾行,上了天国边界,往前行一百米,陡见悬崖峭壁。因见旁边有踩踏的痕迹,庞绾蹑步潜行,拨开一道丛林,顿时傻眼了。原来丛林之后,歪歪斜斜躺着两千五百天国壮士,庞绾慌了神,飞身过去,但见一人尚存一丝气息,忙扶起来坐着,急问道:“我两个徒儿呢?其他人呢?你们怎么不撤下来?”
壮士气若游丝,勉强睁开眼道:“孟、褚两位少将,为确保后续兵马安全通过,此刻已孤军深入,与贼寇顽强搏斗。逍遥子可速速回去禀报上君,强渡鸿沟,不要辜负了两位少将的一片赤诚之心!”说完,气绝而亡。
庞绾心如刀绞,眼角忽而湿润,原想去营救两位徒儿,又怕耽误军机大事,无奈持剑纵身一跃,急忙回报。楚天玄一闻,一时也乱了,急令伍行风率五千兵马前去解围。
上官天俊阻拦道:“上君万万不可!”
伍行风正要带兵强渡鸿沟,听上官天俊一言,来了气,道:“太阳师要做胆小鬼,没人拦着!我天国五千壮士深陷战场,我们不去搭救,还等谁?”
上官天俊对伍行风道:“白虎、朱雀两位少将,侠义之风,豪气冲天,谁见而不敬?”一面又扭头拱手对楚天玄道:“上君是要做大事的人,万万不可因小失大。若此刻纵兵前去营救,正中贼寇围点打援之计,不但救不回来他们,连我们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楚天玄听了,长叹一声,即令全军火速渡过鸿沟,迂回绕过贼寇戍点,潜入天国。伍行风不肯,道:“我的兄弟还在战场杀敌,你们不去,我去!”
庞绾欺近其身,一掌推倒,斥责道:“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你以为还是拜把子的场子?你不忍,我就不心痛吗?”
伍行风泣道:“求你放我过去,我死也要跟兄弟一起。”
庞绾叹道:“空有一身好武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说罢,庞绾也不管了,且随大军渡过鸿沟。楚天玄终究不放心,叫伍天沁去劝一劝。伍天沁得知,忙来找伍行风,道:“哥哥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战场杀敌,哪有不死人的,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竟全忘了。听妹妹一席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天玄哥需要你,天国也需要你。振作起来,那白虎、朱雀也不枉死了。”
常百韬此刻正陪在伍行风的身边,也劝道:“少主且忍一时,贼寇又欠下了一笔血债,我们是要回去慢慢算账的。”
伍行风一听“慢慢算账”,心气儿才算顺下来,将剑一挥,指着鸿沟对岸的天国,道:“这笔账,迟早要算个清楚。”语讫,随军渡过鸿沟。
到了对岸天国,且由封幽、华皑率军前行引路,两个因心念少主,灰心丧气的。行军绕过贼寇戍点,不敢走平原阔地,只穿林渡水,一直潜行到天国府地边缘,索性暂未遇到任何贼寇守兵,其时已是黄昏。庞绾见人困马乏,建议暂且休憩,起灶生火。
冷子枭忙说道:“生火起烟,若让贼寇守兵发现,我军大危。”
庞绾闻之,犯难道:“那可如何是好?”
冷子枭不待回答,且将面粉兑生水,和成一团,塞在嘴里一嚼吞了下去。伍行风因有胃疾,吃不惯,道:“我们行军,不是有干粮吗?为什么要我们生吃这些东西?”
上官天俊摇着蒲扇,自己也抓了一把生面团,塞进嘴里吞下去,道:“那是给妇孺,或是我们在最后紧要关头,才敢动用的。天知道我们孤军深入,将会经历多少生死磨难。一万七千兵马,尚未稳住阵脚,已损五千。我劝玄武少将拿出些男子气概,做出来的事,别总让人不服。”
庞绾听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像是在说自己,只闭口不理。伍行风年轻气盛,立马腾起身子,指着上官天俊骂道:“我尊你是个长辈,别倚老卖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是你不让出兵营救的,现在瞎声丧气,开始算糊涂账,什么东西!”
上官天俊本不想跟年轻人一般见识,听伍行风说“倚老卖老”的话,站起来,生气道:“也不知是谁出的这馊主意,羽翼未丰,就要展翅?如此,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奉陪了!”语讫,转身就要离开。
冷子枭忙拦住,道:“你这是做什么,上君还没说话呢。你丢下我,我不恼你。你丢下上君,怎么忍心?”
楚天玄一直闭目,听他们吵来吵去。庞绾看不过去,因说道:“太阳师心思缜密,所言甚是。”一面怒目盯住伍行风,道:“徒儿且赔个不是去!”
伍行风只拱手赔礼,并不说话。上官天俊摇着蒲扇,装作没听见。庞绾一面对楚天玄道:“逍遥子有一事恳求上君。”
楚天玄闭着眼睛,说道:“请说。”
庞绾道:“我那两个徒儿率五千精兵,至今生死不明。我想折道返回去看个究竟,若有生还者,也好带些回来。沿途再悄悄聚拢一些天国壮士,请上君在此稍待三日。”
楚天玄回道:“也好。”因睁开眼,命封幽、华皑在深林里布防岗哨,原地扎营。
庞绾提剑就要走。伍行风忙也起身,道:“师父要去,怎能少了徒儿?”
庞绾答应,与伍行风两个,纵身一跃,飞入林中,似轻云闲过,渐渐远去。两个人脚力迅捷,倏忽已赶到鸿沟边界,庞绾在前,窜进先前寻觅两千五百壮士遇害的地方,却发现尸体全不见了。情急之下,庞绾窜出丛林,忽见眼前竟是平原阔地,处处可见有刨坑的痕迹,中央总立一块石碑。伍行风顿觉惊讶,一个纵身疾行过去,但见石碑上写着:骑都护卫熊云詹敬天国五千壮士英烈之墓。伍行风一见,顿时哀戚于心,不绝啜泣,抽出冷月青锋剑欲将“熊云詹”仨字剔掉。
庞绾伸手拦住,道:“徒儿无须莽撞,战场相遇,殊死搏斗,方知是英雄。英雄惜英雄,这个情领了就是了。至少我知道,白虎、朱雀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逍遥子的好徒儿!”一面将剑一挥,割发跪在墓碑前,悲怆吟道:
天国五千壮士死,埋尽白骨是英雄。
他日成王归来恨,人生只似泥爪鸿。
伍行风亦跟着跪下,把头磕得咣当响,哭道:“我们兄弟几个,还没好好地干出一番事业,你俩却先走了。”
俩人拜祭完,起身离开,沿途所到之处,且暗里查访仍在据山为守的天国壮士。一时,峰回路转,淼淼一抹夕阳,庞绾师徒两个行到一处依傍林麓搭建的客栈,见门头挂着“神龙客栈”,暂且打尖住下。进了里面,只有一个掌柜笑盈盈迎上来,问道:“二位客官,是要用餐,还是住店?”
伍行风见掌柜的好没眼力见,道:“敢问老先生,可否天国人士,识得冥空长者?这外面日昃西山,我赶路下榻此处,是你的荣幸。现在我肚子也饿了,还不快去安排?”
掌柜的见眼前两位生人都持着剑,像是练家子,一听了话,慌忙退下去安排。庞绾坐下,说道:“徒儿且不要到处招摇,如今我们还是笼中鸟,低调才是。”
伍行风依言,坐下不说话了。这时,里面才迎出来一位小二,端着茶壶,满脸堆笑道:“二位客官辛苦了,这是上好的龙井。饭菜里面已经备下了,请稍等。”一面就问道:“是送到楼上房间里,还是这里?”
庞绾按住剑柄,道:“就在这里罢了。”
小二放下茶壶,转身进里面去了。庞绾忽然觉得怪怪的,使眼色与伍行风。伍行风忽而也觉得偌大一个客栈,上下两层,却鸦雀无闻,颇令人罕异。正纳罕之际,门外有人敲门,依然是掌柜的迎上去开门,见是两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直往外推道:“我这是小本经营,施舍不起,你们且别处去!”
两个叫花子似乎是饿急了,求饶道:“掌柜的行行好,我俩三天水米没有沾牙,实在挪不动身子了。”一边说,一边跪下磕头。
庞绾看不过去,正要开口,却听楼上一人说道:“让他俩进来,今晚吃的住的,算我身上。”
庞绾闻声,像是天国人士,扭头一看,见楼上一个素装的年轻公子,正抬步下来。掌柜的听那年轻公子一说,把两个叫花子请进来,笑着让了座。庞绾细认两个叫花子,却是一男一女,一个形体消瘦老态龙钟,一个面容憔悴却有几分秀色。
那年轻公子与两个叫花子同座,殷勤问道:“二位可有什么难事,我愿倾囊相助。”
老态龙钟的男子忍不住,伤叹道:“冥空长者走了,上君也不要我们了,那些番邦贼寇根本不把我们当人待呀!以前一年辛苦耕耘,积攒的粮食,三年吃不完。而今三年给人做奴隶,脱一层皮,也不够一个月的苛捐杂税。我们过不下去了,逃的逃,死的死,天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一面看着身旁的女子,说道:“她娘饿没了,原本还有一个小子的,也没撑住。”
年轻公子见那女子虽有几分秀色,眼神却干巴巴的,因黯然神伤起来,道:“老先生不必灰心,我已打听好了,上君带兵打回来了。我相信收复天国,指日可待,好日子在后头呢。”
伍行风一听,暗与庞绾传音道:“看来又是天国的义士,何不表明了,共谋大业?”
庞绾传音回道:“不可打草惊蛇,且看看虚实再说。”
蓦然,楼上站出来两位道士,向年轻公子道:“你怎么不听话,叫你别多管闲事!”
庞绾扭头,一看吃惊不小,原来竟然是东西道圣。伍行风到底没忍住,跃身而起,拱手相认道:“拜见二位圣仙!”
东道圣人与西道圣人别来已久,差点没认出来,因见逍遥子庞绾也在,半晌才笑道:“呃,原来是逍遥子师徒两个,多年不见,失敬,失敬!”于是,便下来入座洽谈。
庞绾心中一团迷惑,因问东西道圣道:“二位圣仙怎么会在这里?那个年轻公子又是谁?”
东道圣人且把年轻公子招呼过来入座,笑道:“还不是澹台尊老给我俩添的麻烦。这是拜在他门下的徒儿,调皮得很,前些日子来到天国,交给我俩,叫好生看管。谁不知道他,交给我俩,他乐得自在。收了徒儿,又不管教,这个老顽皮。”
年轻公子听了,因自报姓名,道:“晚生姓朱,名向南,是去年好不容易找到澹台尊老,拜其门下。谁知他只说再不收徒弟,教不得我。我又不肯走,跟着他在天国到处闲游,算是做了一年的随从。”
庞绾更是不解,因问东西道圣两个道:“如此看来,澹台尊老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天国?”
西道圣人回道:“这可难说,我们四个自逍遥湖一别,前几日才与澹台尊老见一面,今儿跟逍遥子又见一面。”
庞绾因回想当日说过的话,遂感慨不知何时才能再次会聚逍遥阁,觥筹交错。稍时,饭菜上齐。朱向南欲将父女两个叫花子也要请过来一起入座,那老先生姓白,推说道:“年轻人悲天悯人,能给口饭吃,我白老汉感恩不尽。我原就是个耕地的,一身脏臭,再别熏着了各位做大事的人。”
庞绾最厌森严的阶层关系,没料到番邦贼寇入侵,将天国祸害至此,因起身过去对白老汉道:“天国以前因为有了你们,而长盛不衰。以后,天国还将继续以你们为荣。”说着,也要请过来同入座。
白老汉推不过,只得拽着小女,一起过去。谁知白老汉的小女怕见人,躲在身后不敢出来。朱向南柔声说道:“不怕,这儿都是天国的人,是好人。”一面就问白老汉小女的姓名。
白老汉回道:“白小蝶。”
朱向南忽觉得名字很好听,伸手轻轻将白小蝶的鬓角理开,却见满脸的污垢,因用巾帕揩净,道:“有我护着,谁也不会再欺负你了。”
白小蝶眨了眨眼睛,还是不敢出来。朱向南又轻轻地托住她的手,牵出来入了座。此时,伍行风趁隙故意询问朱向南道:“方才听你所说,似乎已经知道上君回来了,可有此事?”
朱向南看了看东西道圣,似乎不便言。东道圣人看了看庞绾,笑道:“咱们这里寒暄半天,忘了介绍你师徒两个了。”一面将庞绾与伍行风的来历告诉给朱向南。
朱向南一听,忙起身告罪道:“原来是无极剑客逍遥子和天国玄武少将,久仰大名,只恨今日才见面。”一面又说道:“天国这几年来,惨遭番邦贼寇蹂躏,是个男子汉,都忍不住一腔热血,只愿赴死沙场,为国效力。故而,早在两年之前,我就已聚拢天国五万壮士,盘踞在深山野林。但恨身边无运筹帷幄之能士,不敢轻举妄动。因此,我才只身苦寻澹台尊老,求教谋略兵法。谁知,空欢喜一场,他老人家不务俗中之事。”
西道圣人抿一口酒,微笑道:“求知未必非要别人教你,不教而善,这是澹台尊老追求的极致。你须自己去领悟,教给你的东西,反而会禁锢你。”
朱向南不解。庞绾略懂其意,笑道:“恐怕不只是澹台尊老的意思,那鬼谷子也是一样的怪才。我们的上君曾去拜访鬼谷,想请玄微真人出山,结果碰一鼻子灰。”
朱向南问道:“那你们是见过面了,上君如今在哪里?”
庞绾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回来了么,怎么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呢?”
朱向南道:“逍遥子有所不知,细作昨儿给我回报时,慌慌张张的,只说个大概,没有核准。”
伍行风道:“你如今是五万兵马的将军了,上君若知道你给他保存了那么多力量,他不得高兴死。”
朱向南道:“只要上君回来了,且不说五万兵马,只消一个月,我能给他凑齐五十万兵马。到那时,转守为攻,直捣净灵王宫,取那单于老儿的狗头!”
正说着,那掌柜的携小二,猛地跪过来,告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原以为你们是贼寇派来的爪牙,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庞绾见掌柜的说话沉稳,没有丝毫胆怯之色,像是江湖人士,因说道:“两位究竟是何许人也,说出来,之前的事也就罢了。”
掌柜的回道:“小的原本只是个通商的贾人,因贼寇入侵,落难于此。”一面自报姓名,原来这掌柜的是天国的盐商,姓段名休。因天国之前并非中央集权,各地商贸分散,却自由来往,段休精于计算,赚得是盆满钵满。后因番邦贼寇入侵,单于冽独裁专政,将各地盐商取缔,改为官方统一售卖。段休眼见财路被挡,只得带着家人四处逃窜,不料辗转途中又几经贼寇盘剥,家道中落。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段休的妻子又忽染疾,一命归天。段休不得不变卖家产,带着唯一的儿子段文野避难于此,暂开一家客栈,维持生计。
段休此时恳求庞绾道:“我对贼寇恨之入骨,若蒙逍遥子厚爱,请收纳犬子,从军上阵杀敌。”一面催促段文野道:“还不拜见逍遥子!”
段文野一身彪悍,忙叩首道:“久闻逍遥子乃天国一等侠义之士,能跟随逍遥子左右,是我一生的荣幸。”
庞绾尚未应允,眼前一对父子却如此殷勤,也不好拒之门外,因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段老先生能有此义举,我逍遥子也感佩不尽。”一面搀扶两位起来。
段休道:“只要逍遥子不嫌弃,我愿折变所有家产,共赴大业。”庞绾有些过意不去。段休见状,道:“难不成逍遥子看不起我?”
庞绾忙道:“不是这话,只怕牵累段老先生,是我的罪过。”
段文野忙插嘴道:“这倒不必逍遥子忧虑,我与爹爹早已聚拢了一支神龙军团,只是没有机会。今闻上君已回天国,又有朱公子的五万兵马,我们三处合一,必定声势大振。”
庞绾不知何为“神龙军团”,但大抵知道这客栈名字的来由,因问之。段文野道:“那神龙军团首领,逍遥子当识得,就是揆地灵洪荒子。他已召唤一千神龙野人,说是在等逍遥子的信息,被我撞见,就藏在这客栈背后的深山谷里。不如我前去引荐,早做计议。”
庞绾一听,正因到处寻觅洪荒子不得,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他们个个身形魁梧,一个足以抵敌十个。”
一时计议妥当,庞绾、伍行风、朱向南随段文野去后山深谷里会见洪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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