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湖村尚在重建当中,古天煞暂且在山底寄宿小宅别苑。山下村民悯其遭遇,时常周济帮扶,这让古天煞十分感戴。那小宅别苑,是一间正堂,两间厢房,虽不是雕楼画栋,然而勾檐斗角,自有一番古朴的韵味。其依林麓而葺,有一条溪水从篱笆栅栏外淌过。
楚天玄探视完洪荒子,从半山腰下来,来到小宅别苑,见栅栏门开着,唤人也不答应。邻院一位老妪拎着箩筐摘菜回来,因眼神不好,扒着楚天玄的衣领细认,辨得是上君,慌地把箩筐放下,拽住楚天玄的手就不放,堆笑见礼道:“大善人呐,你跟那画里的文殊菩萨一个胎里出来似的。我说昨儿晚做了个好梦,说给老伴儿听,他不知道。”又拉着楚天玄往自家院子里让,道:“油煎的饼,贴锅还热乎着,请上君赏一口,几辈子还修不来的阴德呢!。”
楚天玄搀扶着老妪,笑道:“您老见过文殊菩萨,哪里是我这样的俗人。我看您身子骨硬朗,有长寿之相,或许是老寿星托生的呢。”一面指着旁边的栅栏门,道:“您老看路先行,我还有事。”
老妪因往小宅别苑瞄了一眼,道:“这个小年轻,阴阳怪气的。我虽眼神不好,可耳朵好使,有几回夜间小解,见了鬼似的,听到他在跟谁说话。我刚才出去摘菜,见又一个年轻人撞开栅栏门,能听见挥剑的声响,说是索命来的。唉,如今这年轻人真是不知好歹,年年粮食吃不完,放着都快发霉了,还不知足。天大的事,也比不上饿肚子的事大。”
楚天玄听着,心中似结了一块冰。蓦然,一骑飞尘,伍行风跨马赶到,急匆匆说道:“天玄哥快去营房看看,青龙少将跟古天煞打起来了。”
楚天玄闻之,上了伍行风的马,扬鞭径往营房而去。伍行风则运功贴地飞行,紧随其后。
原来上回古天煞情急之下,撕掉一片常用的汗巾子给程潇潇包扎伤口。那一片汗巾子很是特别,不但绣有塞外大漠的风光,还缀上四个西域的文字。程沧溟因探视妹妹脚踝伤口,不意发现那汗巾子上绣的图案,另有番邦文字,却不识,就询问是哪里来的。程潇潇言辞闪躲,更是让程沧溟起疑。程潇潇躲不过,只得照实说了。程沧溟忽想起荛管家说过的下彩笺雨的话,原本就对古天煞那样故弄玄虚的人不待见,气得将小木偶找出来,道:“妹妹怎会对那样的人动心,一般的见识,都能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人!”
程潇潇心中有些害怕,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那么多理由,低首弄发,回道:“好人坏人,又没有写在脸上。他对我好,能让我没有防范,装在心里很踏实。”
程沧溟把气掩住,本想捏碎了小木偶,还是忍住了,道:“他什么都没有,能给你什么?父母在天之灵,也不会轻易答应的。妹妹既然含糊不能判定,那哥哥就替你做主,看看那个虚伪的小子是怎么动的真情?”语讫,拔出冷月青锋剑,出门快马加鞭,直奔古天煞的小宅别苑。到了篱笆栅栏门口,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护栏。古天煞见其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何故,踱步出正堂要迎接。程沧溟怒火中烧,将剑气一挥,道:“看剑!”古天煞下意识地移步闪躲,身法矫捷,似也是练武行家。程沧溟生气道:“天湖村历来不尚武,原来你真的不是一般人,狐狸可算露出尾巴了!”
古天煞也懒得辩解,直往栅栏外躲去,沿途一个施法,一个挥剑,斗得天昏地暗,一直打到营房,惊动了伍行风。伍行风劝止不住,幸而其门下有一位门客兼管家,叫常百韬,献策道:“除了上君,再没有谁能震慑住他们。”
伍行风闻之有理,打听得楚天玄在天湖村,因快马加鞭,赶去通告。楚天玄骑上伍行风的马,赶到营房时,数十个斗士正围住观看程沧溟与古天煞两个厮杀搏斗。程潇潇在旁哭得眼睛都肿了,一见楚天玄,上来乞求道:“天玄哥快劝一劝。”
斗士们纷纷给楚天玄让道。楚天玄看程沧溟所使剑法,招招都在要害之处。古天煞却轻功了得,又通玄门法术,并不与程沧溟混斗,只是避其锋芒,不愿过多厮缠。
楚天玄喝道:“互帮互助,互敬互爱,天国几千年的规矩,难道都忘了吗?”
程沧溟闻之,收了剑,后退两步,恶狠狠地盯住古天煞。古天煞也收了法力,后退至楚天玄身边。
楚天玄且不看古天煞,只问程沧溟道:“说,什么事,要这样以死相搏?”
程沧溟气犹未消,道:“家事!”
楚天玄扭头问古天煞道:“你跑到他家里偷东西了吗?”引得旁边人都笑了。
古天煞支吾半天,道:“从他提剑来索命,到现在并未对我吐露半个字,我哪里知道他所为何事?”
楚天玄从来时见程潇潇哭肿了眼,因偶也听沁儿提及她与古天煞有私情一事,便猜着八九分。男女互生情愫,乃人之常情。但哥哥管束妹妹,方式不对,楚天玄打心里不认同。然而,古天煞闪烁其辞,有意隐瞒,也不是大丈夫所为,楚天玄打心里不满,于是对古天煞道:“你有几个心使的?且随我来,我正着急找你。”一面对程沧溟道:“散去罢了,妹妹都哭成什么了,你还较什么劲!”语讫,带着古天煞先离开。
程沧溟没想到妹妹会跟了来,此时回神见妹妹哭得泪人一般,只得将剑收回,暂且作罢。
褚耀坤与孟火陀上来劝慰道:“看在妹妹的份上,有什么过不去的,还不去说两句好话。”
程沧溟不听,径自跨马离开营房,不知何往。程潇潇呆立着,两头为难,一面担心哥哥会受罚,一面担心古天煞会退缩。程潇潇孤自回宅,直捱到黄昏,仍不见哥哥回来,问荛管家也不知。管荛因见小姐犹有泪痕,看在眼里,也是不忍,因抚慰道:“少主自有分寸,姑娘也不必过多担心。”
程潇潇道:“他都豁出命去了,有什么分寸。时常总拿死去的爹娘来压我,明是关心人家,可不知多烦人。”
管荛亲自奉茶,站着笑道:“想我一个人,奢求另一个人来关心,还找不着呢。他是怕你吃亏,事事想得周到,所以护着你,就难免一时乱了分寸。细想都是情之使然,怎么就过不去的。”
程潇潇倒是头一回听荛管家说这样的话,因听哥哥提过,说荛管家无亲无故,遂心生怜悯,抿一口茶,叫管荛坐下。管荛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却欹侧着身子。程潇潇见了,笑道:“你怎么扭捏的样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可要真真的回答我,一个字都不能虚。”
管荛拱手道:“姑娘请问。”
程潇潇道:“你觉得古天煞怎么样?”
管荛道:“从未见得此人,不敢妄加评论。”
程潇潇道:“那你总听人说过的。”
管荛回道:“我一心只管服侍少主与姑娘,深居简出,很少听得风言风语,所以真的不知。不过……”
程潇潇见管荛似有话说,把茶杯放下,道:“你是管家,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我也不会在哥哥面前揭你的短。”
管荛忙从椅子上起来,垂首道:“姑娘错会了我的意思,若我真的有什么不是,或不到之处,姑娘该说的说。少主怎么罚,我怎么受,不敢有半分违拗。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院子里下的彩笺雨,因我少时读了些岐黄之术的典籍,一眼就识破了那彩笺不过是用叶子变幻来的。姑娘是像菩萨似的莲使,心肠软,容易被某些表象蒙蔽。所以,人未必真,情未必假,不过是看上天的意思。”
程潇潇疑惑道:“什么是上天的意思?难道两情相悦,还得去求月下老人牵红线不成?”
话音方落,忽听院中一声惨叫。管荛闻声一个箭步奔出堂外,却见少主浑身是血,尚留一口气,用剑撑着地面。程潇潇出来,一见骇然失色,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程沧溟颤颤巍巍地将小木偶掏出来,恨道:“他不是人,快去通报上君和伍长者。”语讫,两腿一软,倒地不省人事。
程潇潇从未见过血,也不知哥哥所指是真是假,吓得不知所措。管荛抱起程沧溟安放在室内榻上,一面急匆匆请医疗治,一面让程潇潇赶紧去通报。程潇潇才缓过神来,骑上哥哥的良驹,直奔楚天玄的府邸。到了府外,连呼带喘地唤门。府上管家,亦是门客,姓李名耆,应声开门,见是含羞草莲使,忙往里让,向内传话。
楚天玄见程潇潇脸色泛白,大不似往日,因问何故。程潇潇照哥哥的话说了,但心底还是不相信古天煞会对哥哥下毒手,一面求饶道:“求天玄哥仔细查清楚了,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心仪之人,哪个出事,我都不愿意。”
楚天玄点头,话不多说,出门跨马,连夜直奔程氏兄妹的府邸。门客李耆因见事大,骑马也亲自跟随了去。其时,府中卧榻已聚集了乌压压的一群人,有伍秋彦长者,有太阳师太阴师,有伍行风及其门客常百韬,有褚耀坤及其门客华皑,有孟火陀及其门客封幽,以及营房数十斗士。管荛请了大夫,在榻边诊脉,半晌起身摇头道:“此脉象很是蹊跷,我行医半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病。”
管荛不解道:“少主像是与某人厮杀激战了很久,怎么是得了什么怪病,你可看仔细了。”
大夫施礼道:“他确实有些皮肉之伤,但未伤及筋骨,没有大碍。不过,他体内有种邪祟之气逆行,确属罕见的怪病,虽不危及性命,但一时也醒不过来的。眼下,只好开一剂药方,暂且杀住其体内的邪祟之气。什么时候醒来,则看他的造化了。”
说罢,众人移步到正堂。伍秋彦因问大夫到底是什么怪病,大夫回道:“我不能十分肯定,但从其脉象来看,像是中了外界西域番邦的剧毒,又或是使人昏厥的异术。他或许偶然会醒来,但是疯疯癫癫的,在平常人看来,就像是中了邪祟一般。我天国历来与外界不通,即便是中土人士,也鲜与西域番邦往来,所以要真正让他恢复过来,必须找到下毒或施法之人。”
管荛送大夫出去,回身便将少主先前的话说给伍秋彦听了。伍秋彦咬牙恨道:“原来我看错了那个小子!我平生最恨吃里爬外的人,更何况勾结异族番邦,不可饶恕之极!”当即吩咐营房斗士,要去寻拿古天煞。
楚天玄忙拦住道:“亚父且稍安,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不可诬妄定罪。如若他真的勾结外界番邦,草率拿下他,万一他矢口否认,我们又没有实足的证据,问不出其背后指使,岂不打草惊蛇?”
上官天俊与冷子枭上前,亦齐声说道:“上君说的是,此时宜静,不宜动。再者,只怕还不止古天煞一人,还有更多的异族人混进了天国,也未可知。他们此来的目的,我们也不知,且待查清楚,连根拔尽,不留后患。”
于是各自散去。楚天玄思之良久不能决断,又着门客李耆连夜传唤两位师父,询问应对之策。上官天俊与冷子枭坐着马车,匆匆赶来。见了面,上官天俊使眼色与冷子枭,两个便将一块汗巾子的残片掏出来,摊在桌面上,道:“请上君细认,这就是古天煞系在腰间的东西。”
原来这残存的汗巾子,即是当初古天煞为程潇潇包扎伤口之用。程沧溟发觉之后,与古天煞大斗了一场。上官天俊与冷子枭听闻,本想来劝解,因问事情起因,找到包扎伤口的汗巾子,竟不期看到了番邦文字,于是私自藏下,且待日后计议。此时,楚天玄看那汗巾子的布料,与天国子民所佩戴大不相同,而且绣有西域塞外风光,并四个很奇怪的像是文字类的标记,因指与两位师父道:“这标记是什么?”
上官天俊答道:“这是西域番邦文字,写着‘龙都护卫’,天国人不与外界沟通,是根本不知道的。”
楚天玄闻之,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因问道:“依两位师父之见,该不该及时拿住古天煞?”
冷子枭道:“上君心中很明白,拿不拿不能解决本质问题。现在最迫切的,是要改一改天国的规矩。若古天煞真的里通外国,那他应该早有准备,岂会让这样明显的证据落在我们手里,等着我们去抓捕他呢?”
楚天玄故意犹豫,问道:“此话怎样?”
冷子枭道:“上君且细想,我两个本非天国人氏,得了这个汗巾子,看了上面的番邦文字,虽一时不能查明其背景,但也不敢及时来禀告上君,是怕落人口舌之争,说我们故弄玄虚,挑拨是非。”
上官天俊接口道:“上君以仁爱播于天下,受万民爱戴,又因天国几千年来安逸未经战事,避谈兵戈戎马。但是现实是不容你如此坐稳的,只是早晚而已,他人若非要血腥屠戮,你又能苟且自欺到几时?我愿冒死进谏,请上君斟酌再三,改走别的路线,养兵待武,以备他盗之于非常。”
楚天玄无奈道:“这不是我一人就能够改变的,首先亚父肯定会极力反对。让一个人看清事实很容易,让一百个人看清事实则如登天之难。安稳了几千年的天国,突然要养兵待武,这么忌讳的做法,连我都觉得新鲜,却叫我如何去说服众生?”
上官天俊与冷子枭早知道劝不过,只得道:“上君也不必烦忧,我俩有一计,请上君定夺。”楚天玄心中大喜,忙问何对策。上官天俊与冷子枭齐说道:“我两个欲到那西域番邦去,暗中查访,看看那‘龙都护卫’所指到底是什么,或许能查出其背后的企图,回来就向上君报告。”
楚天玄不放心,道:“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上官天俊道:“上君勿忧,那西域番邦,师父澹台尊老也曾带我们去云游过的。”冷子枭补充说道:“明日着人务必寻回逍遥子,以备不测。至于古天煞,这会儿早不知躲到那里去了,或许已经离开了天国,所以请上君尽快在边界派人驻守,以防外族侵袭,如若古天煞没有逃离,拿住他是迟早的事。”
楚天玄点头。翌日,上官天俊与冷子枭便乔装改扮,悄悄离开天国。楚天玄则先去小宅别苑,果然那古天煞逃得无影无踪,回头一面叫门客李耆出去打探逍遥子庞绾的落足之处,一面亲自巡视边界,仔细勘探之后,因缺乏人手,到底只在各个关隘处修筑高台,派驻壮士把守。
时一月有余,李耆带了庞绾先回来。楚天玄十分高兴,然而两位师父秘密查访西域番邦,至今未归,又着实令人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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