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事儿确实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没在公主身边。”
墨宣解释道:“那夜,我没能伺候公主就寝。好巧不巧地,就偏偏走了水。幸好公主没事,否则……否则……”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样的后果即便是想一想,都让墨宣觉得害怕。洛羽拍拍墨宣,让她不必自责。墨宣调整了情绪,接着说道:“事后陛下也命人调查了走水的原因,就是公主寝殿里的烛台倒了,便烧了起来。若是我在公主身边,肯定会把烛台放置妥当的,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说你不在我身边,那你去哪了?”
“景晖宫。”
“你在景晖宫?”洛羽疑惑道:“十年前就已经有景晖宫了?”
墨宣摇摇头,“说得准确些,应是还未完全落成的景晖宫,不过修葺也已将近尾声了。那日也是巧了,不知怎么的,公主突发奇想说,一定要在景晖宫里做个秋千,还命我立刻去办。可当时天都快黑了,我哪里放得下心就此离开,所以就说明日一早再去。可公主不乐意,赌气说若是我不立刻就去,你就不肯用晚膳。我没办法,只好去了景晖宫……”
说到这里,墨宣突然停下了言语,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有些头晕,一时间没有站稳,瘫坐在椅子上。同时,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她捂着脸痛哭流涕,还不住地说着:“我真蠢,我那时怎么就没想到啊!”
见墨宣这般反应,洛羽有些不知所措。她走到墨宣身边,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走水也不是你的错啊。”她拿出帕子给墨宣擦擦眼泪。
墨宣摇了摇头,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用更多的眼泪代替她的言语。洛羽见墨宣泣不成声,可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轻抚着墨宣的后背,安慰着她。
可哭声愈来愈盛,洛羽心急了。“墨宣!”洛羽颦眉问道:“究竟怎么了?你别惹我着急。”
墨宣将将忍住哭泣,说道:“那天……那天……我被困在了景晖宫,出不来了,所以没能回到公主身边。”
这么多年来,墨宣始终以为,那天是修建景晖宫的内侍不心才将她锁在了景晖宫。但现在想来,洛羽那天一反常态,无理取闹地执意要让她去景晖宫,怕是早已知道启寰宫夜里会发生大火,所以才故意把她困在了别处。墨宣又哭了起来,埋怨着:“公主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地抛下我?”
说到此处,洛羽大概明白了。她出神地看着墨宣,目光失去了焦点,声音轻而又轻地说着:“火是我放的,我要自戕。”
“别说了!”墨宣哭喊着,紧紧抱着洛羽,“别说了,公主别说了。”她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洛羽的怀里,呜咽声难以抑制。
洛羽拍了拍墨宣的脑袋,安慰着她,“不哭了,都过去了。”她轻抚着墨宣的后背,让她慢慢平静了下来,“我们现在都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是吗?”墨宣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洛羽,像是望着她生命的福祉。“以后都会好好的,是吗?”
“是,都会好好的。”
洛羽的目光眺向窗外,看着灿烂的银杏林下,秋千荡漾在半空中,绳索上系的红色的绸缎随风而动,灼出如火的颜色。
……
这日,洛羽让侍女将药方收拾了干净。她正在其中翻看着魏殊给她的那些手稿,可以看得出魏殊真是用了心思了。同时,她还将那些被撕掉的书依次翻开,想从中发现些什么规律。
“我究竟为何要撕掉、烧掉呢?”正当思索之时,庭院中传来了说话声。一无所获,思路也被打断了,洛羽不由地有些心烦。她略带厌烦地唤了声:“墨宣!”墨宣闻声赶来,洛羽没好气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又是讨人厌的来没事找事。”墨宣叹了口气,“是陈昭仪。我已经把她打发了。”
“陈昭仪?”此人亲自找上门来让洛羽不免惊讶,“她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墨宣摆摆手,提起陈昭仪仍是一脸厌恶,于是敷衍道:“无非是来巴结送礼的,已经走了。”
洛羽既对这个陈昭仪有所怀疑,那么今天她主动送上门来,也就不妨会会。“让她进来。”
墨宣拗不过洛羽,只能去请回被她赶走的陈昭仪。她慢慢悠悠地,想着陈昭仪走远了最好,省得她又去洛羽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真讨厌!”墨宣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骂出了声。她打开景晖宫的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哟,陈昭仪还没走啊。”
陈昭仪没有恼怒于墨宣的不恭敬,谦和带笑地说道:“是啊,我怕娘娘愿意见我了,我却没候着,那岂不是失礼了。”哪怕是在墨宣面前,陈昭仪都没有自称“本宫”,而是用了“我”。有时候,谦卑过头了,也惹人讨厌。
当年的柳贵妃和陈昭仪算是两个极端,一个张扬跋扈,所有的坏都放在明面上,另一个低调内敛,所有的毒都藏在心里面。事实证明,后者即便一时不得意,但相较而言,也算是赢了。
“陈昭仪,请吧。”墨宣收敛了不屑的情绪,表现出了必要的恭敬。毕竟若是她言行失当,只会给洛羽惹来麻烦。墨宣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陈昭仪进门。墨宣将她引到了偏殿,让侍女端上了茶水。陈昭仪不急不躁,缓缓地品着茶,好似已经断定了王后一定会让她等候很久。
另一边,正如陈昭仪所料,洛羽当然不会立刻就召见她,作为曾经那个只手遮天的王后,她必须摆足了架子。墨宣回到洛羽身边时,洛羽已经坐在了妆镜台前,让饮梅一一去掉头上繁琐的首饰,换上了那根陪伴她多年的玉簪。
见状,墨宣也明白洛羽的意图,便去衣间挑了件洛羽以前常穿的衣服:一件苋色的留仙裙,曳地三尺,雍容华贵,气势十足。换好装扮后,洛羽在铜镜前左扭右转地照了照,看着这长长的裙摆,觉得太夸张了些,不禁感叹道:“我以前都是这般老气横秋的吗?”
“哪里老了?”墨宣看着镜子里的洛羽,歪着头笑了。“这是沉稳,身为后宫之主必须有的沉稳。”
洛羽不屑地冷笑了下,说道:“我可不想当什么后宫之主。”
“可是公主想和陛下长厢厮守啊。不论是现在的一国王后,还是当初的侯府夫人,不过是个称谓。说到底,公主都是陛下的妻子。”
“好啊,你胆敢偷听。”洛羽揪住墨宣的耳朵,吓唬她一般拧了拧。
“冤枉啊,奴婢实在不知偷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还请公主明示。”
“还敢狡辩!”洛羽叉着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可眼角的笑意和微红的双颊却出卖了她。“若你没有偷听,从何而来的‘长厢厮守’。”
“难道公主与陛下说了什么‘长厢厮守’的话不成?”
“没有,当然没有。”洛羽矢口否认。
“奇怪奇怪,既然公主没说,又为何冤枉奴婢偷听啊?”
“你!你何时与何人学的这般伶牙利嘴?”
“那还能和谁学?自然是公主啊。”
洛羽无话可说,众人低头忍笑。“再敢笑?是不是以为我好性子任欺负了?信不信我掌你们的嘴。不许再笑了!”
说归正题。既然稍后要与陈昭仪见面,还是多了解些对方为是。墨宣想了想,觉得上次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于是把这活儿让饮梅。
饮梅说,陈芝微是最早被洛羽选入宫中的那批妃嫔,与她同年入宫一共有十二人,如今那批人却只剩下了三人,分别是前不久被贬的柳贵妃,诞下峪公主后深居简出的宁贵嫔,再一个就是陈昭仪了。要问另外的九人都去了哪里,当然是成了她们三人的垫脚石。
虽然同年入宫,但其他二人不是贵妃就是贵嫔,而她却还是个昭仪。哪怕贵姬之位一直悬缺,陈芝微也一直未得到晋升。但若要问她甘心吗?她恐怕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她是第一个诞下公子的,也是唯一一个有两个儿子的后妃。对于一个贵姬之位,估计她是不屑的。
饮梅给洛羽介绍着陈芝微的情况,另一边墨宣给她重新画了一个素雅又不失成熟的妆容。洛羽忍不住问:“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问题倒是同时难倒了墨宣和饮梅二人。“特别之处?”墨宣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认真地思考着洛羽的问题,可得到的答案却是摇头。“还真想不出来。论容貌,她在一众妃嫔中绝不算出挑,论才情,就更是一般。”
“那陛下为何如此看重她?”洛羽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但这句话一出口还是能让人听出了些许的醋意。
“倒也……倒也谈不上看重。”墨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和洛羽之间从来不会谈及其他嫔妃和隽珩的关系,也不能说刻意回避,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避而不谈。“若非要说陛下看重她什么,那就只能是她普通,家世很普通、长相很普通、学识也很普通。”
饮梅也应和着点点头,接着解释说:“在陛下的后宫之中,几乎没有家世特别显赫的嫔妃。哪怕是以前风光一时的柳贵妃,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郡丞,八品官罢了。而且即便这几年,她位列贵妃,父亲也不曾有过提拔。再说陈昭仪,她的出身就更是卑微了。父亲只是个某地有名的乡绅罢了,之所以陈昭仪有机会入宫,好像是因为家中有什么远房亲戚在朝为官。听说,好像江大人是她什么远房表叔之类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江大人?”饮梅的话引起了洛羽的注意,“哪个江大人。”
“就是太医局的掌印,江奈江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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