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另一套账本?”洛羽颇感,惊讶地问道。
刘康目光一滞,看了眼墨宣,而后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是,娘娘不记得了?当初还是娘娘吩咐奴,要留下另一套账,以防万一。”
“我吩咐的?”洛羽看了眼墨宣,用眼神询问她是否知情,但换来的是墨宣的摇头和惊讶。她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内侍,想起了方罂曾告诉过她,这个王宫中到处都是王后的眼线。那么这个刘康是她的人?可以信任刘康吗?
洛羽按下疑惑,又问刘康:“你觉得账本是被什么人改过了?”
刘康答道:“如果是采买司内部的人,那胡棠的嫌疑最大。如果是外面的人,奴没有头绪。”
“为何是胡棠?”
“因为他几天前来过账房,而且莫名其妙地问过账目的事情。虽然他是采买司的总采办,过问账目也是职责所在,但他那日的行为着实反常。胡棠进了账房之后,东看西看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还与奴闲聊了几句。可他平常向来对奴是不屑一顾的。”
“如果是胡棠改动了账本,你觉得他为何要这么做?”
刘康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奴说不好。胡棠此人极为势利,所以他为谁办事都有可能,只要是宫中得势之人,他都愿意巴结。”
“可此事若被发现,他极有可能被赶出王宫,甚至会丢了身家性命,他会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吗?”洛羽一步步逼问着。一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锁定胡棠的嫌疑,二是为了探摸刘康的底细,辨别他是否值得信任。
“会。”刘康说得很笃定,“胡棠这个人看起来很精明,实际上很愚钝。他自认为巴结上了有势力的人,就能让他步步高升。他的资历在宫中不算老,却能坐到采买司总办的位子,就是靠的阿谀奉承、攀附权贵。尝到了甜头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以为就算东窗事发,上头也会有人保他。殊不知,那些权贵会丢车保帅,必要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扔掉他这个不起眼的卒子。”
洛羽点点头,再次对刘康流露出了赞许之情。此人机灵聪明,很会伪装自己,而且善于察言观色,更可贵的是,他通透,知道什么险可以涉,什么人可以信。这样的人,值得洛羽为之赌上一把。“刘康,本宫再问你一个问题。”
“娘娘请讲。”
“你是谁?”
对于这样的问题,刘康虽感惊讶,但也觉是意料之中,因为他今天见到的洛羽和以前大不相同。“果然,娘娘不记得我了。”
“在采买司的时候,本宫给你赐座,你就已经觉得本宫不对劲了,是吗?”
刘康点头,“娘娘是知道奴的腿没有问题的,所以不应该会有那样的举动。”
洛羽直言,“我失忆了。”继而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奴是镜子。”
“你是镜子?”墨宣惊讶道,“你没死吗?”
“你认得?”洛羽问墨宣。
墨宣点了点头,说道:“镜子以前是娘娘身边的内侍。”
“我身边的?”洛羽凝眉看了眼刘康,叹了口气道,“怎么落得个这幅模样?”
刘康一笑,讲起了往事。
十年前,年仅十六岁的刘康,是启寰宫的一个内侍。那时候,洛羽还居住在启寰宫,那时候,刘康的名字还叫做镜子。镜子因为长得讨巧,头脑灵活,还经常能逗王后一笑,所以也算是启寰宫的红人。不过好景不长,那一年的大火烧毁了启寰宫,也烧毁了镜子的生活,从此他变成了刘康。
那年秋天,天干物燥,王后娘娘怕黑畏冷,于是启寰宫里通宵秉烛。到了后半夜,宫人们也皆已休息就寝,连在耳房里值夜的内侍也开始昏昏欲睡。却在万籁俱静,一切将息之时,大火措不及防地烧了起来。
镜子正是那夜当值的内侍。他见内殿浓烟一片,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救出了王后。所幸还算及时,洛羽并无大碍。而阿镜却被大火缠身,半边身子全因为灼烧,而变得面目全非。
正值秋日,落叶满院,大火不断蔓延,整个启寰宫付之一炬。幸运的是,所有人都逃了出去,虽有烧伤者,但性命无虞,其中伤势最重的便是冲进火海、救出洛羽的镜子。他冒死救出王后的举动,并未得到陛下的嘉奖,反而因玩忽职守,受到了重罚。当年风光一时的镜子,变成了宫中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最后被发配到碎石场做苦力。
听着刘康的讲述,洛羽忍不住问道:“既你救了我,却被陛下重罚。难道我都没有出面为你求情吗?”洛羽觉得自己不会这样无情寡义。
“娘娘是帮了奴的,但不是当时。”
刘康解释说,他的处罚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所以没有人敢质疑反驳。而洛羽从火场逃生后,精神不佳,郁郁寡欢,也根本没有心思过问这些事情,所以镜子只得在碎石场待了三年。
三年之后的一次意外,让镜子有了机会从碎石场逃脱。巨石松动滚落,砸死了一批人,其中有一个是凑巧那日去采石场监工的刘康。洛羽借此意外,为镜子换了身份,从此镜子成了意外身亡的死人,而刘康成了腿有残疾的幸存者。因为容貌尽毁、身有残疾,刘康无法再回内廷监,所以洛羽以体恤宫人为由,将刘康,也就是镜子,安排到了采买司。
这个故事让洛羽存疑的部分是火灾的起因,至于镜子的部分全都合情合理,让洛羽挑不出漏洞。“所以说,你是我的人?”
刘康毫不犹疑地顿首,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是,奴从头到尾都是娘娘的人。”
“那么我都让你做过什么?”
“备份账目,是其中一件。更多的时候,奴会替娘娘留意从采买司出入的信件。”
宫中宫人,不论身份高低,一年只有一次收寄信件的机会,但有时事出紧急,或是思乡思亲之情难抑,便滋生出了一条秘密送信的渠道——采买司。采买司是最常与宫外接触的内宫部门,所以采买司的内侍以职务之便,收取财物,替宫人送信。这条渠道成了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秘密,内廷监就算知道,也不会整治,因为宫中几乎没人不曾用过这条渠道送信。
刘康的话正好印证了方罂之前的说法。洛羽还记得,方罂曾说过一个月前叶蓁蓁通过采买司向宫外送过信,而采买司有洛羽的人,所以很容易地被拦了下来。看来,刘康就是方罂曾提到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叶蓁蓁的信吗?”
刘康思索了一会儿,“有点印象,那封信是委托给胡棠的,所以当时奴费了些力气,才把信件搞到了手。”
“你可知信上的内容?”
“不知,只知道是送到邺城的。也就是说,应该是封家信,寄给叶太尉的。”
“你怎知是寄给叶太尉的?”
“因为叶太尉告老辞官后,便落居邺城。这件事,奴也是听胡棠说起来的。”
又是胡棠。那么胡棠背后的人会不会是叶蓁蓁,或者说,是叶太尉?
“依你所见,胡棠和叶太尉之间的来往很密切吗?”
刘康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像我们这样的内侍,是不允许和外臣频繁往来的,所以就算胡棠和叶太尉之间有交往,也会很心谨慎,不敢让旁人知道。所以奴对此事不敢妄断。但以一些间接的观察来看,好像胡棠确实对于叶太尉相当熟稔。就拿叶太尉定居邺城这件事来说,宫中其他人对此事好像并不知晓,唯独胡棠提起过。”
洛羽留下了账本,便让刘康先行退下了。还算刘康聪明,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前来了景晖宫,不至于落人口舌。但洛羽仍旧不放心,在刘康离开前,洛羽嘱咐他说,景晖宫外很可能有陛下派来的暗卫,所以以后不要擅自来景晖宫,并告诫他说,最近行事谨慎些,别让人抓到什么把柄。
自刘康离开后,墨宣始终沉默着,眼神里带着惆怅和失落。她现在才知道,洛羽隐瞒她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墨宣以为,洛羽是近几年才开始不对她知无不言的,没想到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正当墨宣心伤之时,洛羽却问道:“十年前启寰宫走水,那夜你在何处?”
本就有几分难过,听到这话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墨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洛羽,“公主为什么要这么问?”她的心像被浸泡在凉水里,冰冷到将要麻木,“你难道是在怀疑我吗?怀疑是我放的火?”
“你想什么呢?”洛羽把墨宣拉到身边,解释说:“我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你放火。我只是有些怀疑大火发生的原因。陛下有调查过吗?为何好端端地会走了水?”
墨宣沉默了,暗淡的眼眸里,跳跃着火光,仿佛看到了那夜的大火。“其实,这事儿确实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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