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殊离开了景晖宫,临走前他笑着对洛羽说:“以前你就欠我一顿酒,如今听了我的往事,便欠我两顿了。”
墨宣进入内殿时,洛羽还在失神想着魏殊的故事。墨宣当然不知魏殊与洛羽讲了什么,此刻见她神游,以为还在为宋惜言的事伤怀,又或者因禁足之事独自生着闷气。她将手中的香囊挂于洛羽的床边,宽慰道:“陛下也是关心则乱,不过也是为了保护公主。就别再恼了。”
洛羽回过神来,听到墨宣提起隽珩,又开始赌气了,也不接话茬,只问:“这是什么?”洛羽拿起香囊闻了闻,淡淡的花香里透着股草药的味道。
“魏御医走前给的。他说公主看起来面容憔悴,恐是夜里多梦不能安枕。这香囊可以静心安神。”墨宣又从衣袖中拿出了张纸,递给洛羽,“依以前的规矩,他写了香囊里的药材成分。”
纸上写着:檀香、玫瑰、苍术、白芷、甘草。洛羽点点头,闻起来药包里确实是这些药材的味道。
墨宣盯着洛羽的动作神态,面露疑惑,“魏御医说,这些年学的医术药理,公主都还记得。真的记得啊?”
“记得。”洛羽笑着说,“很奇怪吧?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人和事确实想不起来了,可看过的书籍、习得的知识,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拿着香囊说道,“就比方说,这个香囊里装了什么药材,我一闻便知。”
墨宣点点头,“想当初,公主研读医书,钻研药理都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又指着西北方向的药房说,“当初还非要在景晖宫里开辟一间药房。陛下本是不同意的,怕公主乱吃药。但最终拗不过,才应了下来。但作为交换条件,陛下要求魏御医每隔十天,必须来景晖宫请一次脉。”
“十天一次?”洛羽撇撇嘴,“没病都看出病了。”
墨宣笑了,“所以说啊,陛下每每碰到有关公主你的事,就会显得……”她弯腰凑近洛羽耳边,声说道,“大惊怪。”而后又恢复是正常的音量,“所以,公主别埋怨陛下,待会儿陛下来了,就别再闹别扭了。”
“他会来吗?”想到之前隽珩居高临下的眼神,洛羽就觉得心凉。“恐怕他转头就忘了景晖宫里还有个人被他禁足。”
“不会的。陛下才舍不得不来看你。奴婢敢打包票,顶多晚膳时间,陛下一准会出现的。”
洛羽不以为然,眯缝着眼睛审视着墨宣,“你又替他说话了!你分明是我的侍女,却总是处处向着他。”
墨宣将干净丝帕在铜盆中浸湿,待拧干后,回到洛羽身边,替她擦干净泪痕。听到洛羽方才那般说,她不由地叹了口气,自白道:“奴婢自被送进宫中,同公主一起长大。早已经忘记了爹娘的模样,也忘记了……如何不对公主好。”她拉着洛羽的手,噙着泪对望,“公主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凡事以公主为先,已经成为了我的本能。求公主别再说这些话了。”
一滴泪落在洛羽的手背上,她拿过墨宣手中的帕子,替对方拭去泪水。洛羽回想起失忆以来说过的让墨宣寒心的话,又想起那座该本被自己推倒的心墙,不免自责。“我因忘了事儿,所以才会疑神疑鬼,你别多想。我又怎会不信你?”
枯草霜白,寒窗月影。窗外由亮白变成的霞红,然后渐渐暗淡,挂上弯月。
洛羽倚窗而坐,看着手中这张从昭和宫抄出来的贺礼清单,试图从中找出端倪。
“公主,该用晚膳了。”这是墨宣第三次进来请洛羽用膳了。
洛羽趴在窗边,懒懒地说,“我不饿,不想吃。”
墨宣走过来,略带强硬地关上了窗,“太阳下去了,寒气重,别开着窗了。”
洛羽蔫蔫地离开窗边,再次躺在了床榻上,蜷缩起身子。墨宣拍了拍她,“多少吃一点吧。”
“你说陛下晚膳之前一定来的。现在人呢?”洛羽拨开墨宣的手,向床榻内侧移了几分。
墨宣轻笑着说:“公主是因陛下不来,才闹别扭不肯吃饭的?那好,奴婢这就去请陛下。”
“明知我是赌气乱说的,你还故意讨我不痛快?”洛羽翻身坐起,拉住了墨宣,指着这张清单说起了正事:“叶蓁蓁升为容华,作为王后,我没给赏赐吗?没给赏赐也就罢了,可偏他们一个个都说什么‘陛下娘娘给的赏赐’,赏赐何在?”
“这不就是吗?”墨宣指着清单上的第一项,解释说:“其实算是陛下没给赏赐,是公主以陛下的名义送去的,而且是景晖宫的人去赐的东西,所以众人都知其实是你给的。”
“当时是你送去的?”
“不是。”墨宣明知洛羽等着她的下文,却不开口。
洛羽了然,“宋惜言送去的,是吗?”
见洛羽已经猜到,墨宣只好点点头。“那时叶蓁蓁方升了容华,宋惜言也刚来景晖宫不久,公主知她二人交好,又多日不曾见过,就将这差事给了宋惜言,让她们有个契机面会一叙。”
洛羽点点头,默念着清单上的第一项:黄金嵌珠蝴蝶簪一支,白玉莲花手镯一对,水晶如意耳环一对,绣丹丝锦三匹,白银五十两。看起来不过都是些普通的赏赐,其他各宫送去的也无非是什么镯子、珠钗、字画、古玩一类的,根本看不出异端。她心想:上次见叶蓁蓁时,怎么也没问问毒药具体是从哪个盒中、箱中搜查出来的。如此一来,怀疑的范围不就少了些许吗?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墨宣笑着对洛羽眨眨眼,道:“奴婢说什么来着,陛下一定会来的吧。”
洛羽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将清单收进抽屉里。她虽还与隽珩置气,可眼下也不得不低头,因为她还望隽珩能早日收回禁足的命令。如此困在景晖宫里,即便有心查清中毒之事和宋惜言之死,也是无济于事。
不过,她倒是懂得,对付隽珩以退为进才是上策。否则让对方洞察了意图,就算失了先手。洛羽故意闹起了别扭,转过身去,留给墨宣一个背影,道:“告诉他,不许进来。”
话音未落,隽珩就进入了内殿。墨宣笑着说,“奴婢可不敢拦着陛下。”她对着隽珩行了个简单的福礼,指了指背门而立的洛羽,便将内殿留给了他们二人,合门出去了。听见关门的声音,洛羽一回身,却见隽珩已站在眼前,笑着看她。
“还生我的气?”
“不敢。”
“你哪有什么不敢的?”
“我不敢的可太多。生怕哪里做得不称陛下的心意,这辈子都出不了景晖宫了。”
“还说没生气?”
隽珩靠近去牵洛羽的手。本以为洛羽会嫌厌,没想到却任由他牵着,如此反而让隽珩心里有些打鼓。他拉着洛羽坐下,说道:“称不称我的心意不重要,只怕你遇到什么不测。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但你不要参与其中了,好吗?”
“怕我遇到不测?你整日都是这些借口。我就不懂,在这深宫内院之中、众人前呼后拥之下,我能遇到什么不测?”
“你说呢?”话赶话说着,隽珩语气也有几分不善。“若真能防得滴水不漏,你又是如何中的毒?”沉默半晌,隽珩叹了口气,开口道:“你去囚室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你还知道什么?”此事被隽珩所知,洛羽其实并不意外,毕竟这男人不把她牢牢控制住,是不会放心的。
隽珩反问道:“你又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让自己陷入危险。把事情交给我难道不好吗?”
“那我不知道什么?”洛羽有些气不过,“明明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还伙同我身边的人一并欺瞒我,现在倒要责怪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何曾给过我知道的机会?”
隽珩扶额,叹了口气,稳住情绪。“好,不告知于你是我不对,是我自以为是,是我想让你不必烦心,却未曾考虑你肯不肯领这个情。”
这话听着是道歉,却还是在处处数落洛羽不识好人心。洛羽又怎会听不出来。“你想让我领什么情?借着‘为我好’的名义,做的却都是伤害我的事。”
“我何曾伤害过你?!”
墨宣听着内殿之中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心下着急,于是斗胆推门进去了。“陛下,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早些用膳吧。”
洛羽不愿与隽珩共处一室,于是起身便走向外殿,坐在餐桌旁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隽珩压下脾气,随后也去了外殿用晚膳。二人皆不言语,一顿饭不尴不尬。
看到洛羽食欲寥寥,隽珩便自责起来。本意是来看她的,怎么反倒惹她不痛快了?此刻还是晚膳时间,生气食饭,何等伤胃。于是,他先求和了。虽没说什么好听的,不过夹了块炖的软烂的羊腿肉放在了洛羽的碗中。
可洛羽却不领情,盯着碗中的羊肉,指桑骂槐:“墨宣,你明知道我最近上火,还让厨房炖羊肉来给我吃,什么居心?”
可话一出口,洛羽就后悔了。就算吵架吵赢了,话噎得对方哑口无言,但也没觉得痛快。况且她本意就是为了求和,好让隽珩能早点收回禁足的命令。现在倒好,一个脾气没控制住,求和不成,反倒惹的对方更是不快。眼下,隽珩给了台阶,可又偏说些不中听的来。没办法,只好自己圆场。她也从盘中夹了块羊肉给隽珩,道:“我上火了,你多吃点吧。”
隽珩知道洛羽这算是服软了,本就无意惹她不快,便点头应下了。他又问墨宣:“王后怎么上火了,让御医来瞧过了吗?”
见气氛缓和许多,墨宣也松了口气。“回陛下,恐是秋天气燥,所以就上火了。”墨宣帮着洛羽,没直白说最近事多心烦。“魏御医已经看过了,也开了方子,这几日娘娘都有按时服药,不日便可大好。羊肉这事儿,确实是奴婢考虑未到,安排不够周全。”
用过膳后,隽珩让众人退下,又只留下他与洛羽二人。他想了想开口道:“隐瞒中毒之事,是因为我担心这件事并非简单的宫闱内斗,而是政权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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