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已过，万籁俱静。洛羽瞪大了眼睛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日太医局里的种种。最让她思虑难安的，还是那个簿子上的“宋惜言”三个字。今日午膳时候，隽珩来了景晖宫。他当真是清闲了，竟在景晖宫一直待到天黑，以至于洛羽始终没能抽出空去过问宋惜言的事。现在想来，还真奇怪，竟整整一天都没见着宋惜言了。
翻来覆去睡不着，洛羽索性穿好衣服，去了西北角方罂的房间。还遵循着之前的约定，洛羽敲响了暗号。
不着片刻，门便打开了，可却未见方罂。待看清来者当真是洛羽，方罂才点亮了房间的灯盏，现了身。“娘娘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急事？”
洛羽急忙闪身入屋，道：“前些天你去探听的事可有了眉目？”
方罂点头道：“我昨夜回的景晖宫，本打算一早报于娘娘。见娘娘事急出门，后又有陛下到访，不得已迟了些许。”
“不迟，你说便是。”
“这几日我在王宫中打探了些大体的情况，有这么几点要禀于娘娘：
第一，宫中之人皆知娘娘中毒昏迷之事。因为当初陛下盛怒，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之后，娘娘苏醒，陛下唯独只交代了景晖宫宫人，不许向娘娘提及此事。第二，叶蓁蓁被抓一事，陛下办得大张旗鼓，仿佛是在杀鸡儆猴一般，故意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当然因为景晖宫不在嘉懿门内，所以消息滞后了不少。再者，叶蓁蓁被抓后不久，陛下同样命人来景晖宫交代要隐瞒娘娘。第三，宫中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娘娘清醒后失忆的事，除了实在瞒不住的，比如说景晖宫的侍女还有陈内监。”
洛羽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这第一点、第二点究竟是做得到？你说这么多人知道我中毒了，知道叶蓁蓁被抓了，怎么可能瞒得住我？就算景晖宫的宫人不说，旁人难道就不会说吗？还是，陛下下了死令？”
“不，即便陛下没有下令，旁人也不会来说。”方罂解释道，“因为有第三点做了保证。中毒、叶蓁蓁被抓之所以能隐瞒，前提是宫中之人皆不知娘娘失忆之事。”
“说得再清楚些。”洛羽一时辩不清这其中的关联。
“因为……”方罂尴尬地笑了笑，“因为众人不知娘娘失忆，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娘娘还是以前的‘那个’娘娘。娘娘能明白我话中之意吗？”
洛羽思索片刻，似乎明白了些许。“因为以前的我和现在不一样？以前的我……心狠手辣？”洛羽说得极不肯定，她希望方罂告诉自己并非如此。
但她失望了，只听方罂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没人有胆量敢到娘娘面前拉东扯西、搬弄是非。按照娘娘定下的规矩，除了被您召见以外，别人也不敢擅自拜访。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外人进了景晖宫，又或者娘娘出了景晖宫，也没人敢在娘娘面前多言。”方罂弯了弯嘴角，“不过陛下对外隐瞒娘娘失忆一事，这对于娘娘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确实。”今天去了太医局一遭，洛羽对此深有体会。她明显能感觉得到所有人对她的敬畏，或者说畏惧。“依仗着以前王后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很多事情都办起来更容易。”
“不止如此。这个王宫，可谓是娘娘的天下，到处都是娘娘的眼线。如果能一一将这些人找出来，没有事情是办不了的。”
“可我失忆了，我怎么才能找到这些眼线呢？连你都不知道。”
“这倒是个难题。”
“先不说这个了。”洛羽说归正题，“我今天去了趟太医局，你知道太医局的药房里有个簿子吗？”见方罂点点头，洛羽接着说，“在那个簿子上，我看见了宋惜言的名字……”
“这个正常，”方罂打断了洛羽，“以前娘娘经常让人去太医局取药。”
洛羽同样打断了方罂，“你听我把话说完。”她继续道，“我看到墨宣最后一次取药是在半年前，那么景晖宫中的药房停用多久了？”
方罂思考了一下，“大概两个月多月，快三个月的时间了。娘娘把那里的存药都用完了，就没再让墨宣续上。”
洛羽点点头，“两个多月前就停用了。而簿子上记载的宋惜言取药的时间是八月份。也就是说，她去取药之时，景晖宫中的药房就已废弃了。那么，她是没有理由去太医局拿药的。”
“她去拿了什么药？”方罂也觉得疑惑。
洛羽叹了口气，“说来也怪，那页竟被墨染了，偏看不清她去拿了什么药。”
“这个好说。所谓记录，必留副本。”方罂笃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这就去给娘娘探听一二。”
话不多说，方罂即刻打算行动，却听洛羽说道：“现在就去吗？带上我。”
“啊？”方罂表现出了抗拒，但见洛羽一脸不悦地瞪着她，于是赶忙解释说，“娘娘，我不是不带您一起，只是……”
洛羽拉着方罂不撒手，生怕她一溜烟地就跑没影了。“只是嫌我碍手碍脚的。”眼珠子一转，洛羽想一出是一出，“要不，从明天开始你教我轻功得了。”
方罂无语，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妥协让步道，“今夜娘娘与我同去。至于轻功，还是再议，再议。”
听见方罂同意了，洛羽正打算出门，却被方罂拉回来换衣服，还是以前的那身夜行衣，“都给娘娘洗干净了。”洛羽笑嘻嘻接过衣裳，像个可以出门去玩的孩子。方罂见洛羽如此神态，觉得有趣，有感而发道：“娘娘的性情真是变了不少。”
洛羽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一直以为自己都是这般，却不成想一觉醒来自己却认不得自己了。真不知我心狠手辣起来会是怎么个样子。你以前怕我吗？”
方罂摇摇头，“不怕。就算翻手作云覆手雨，娘娘也并非是个草菅人命、喜怒无常的人。”
“你这意思是说，曾经那些因我的算计丢了性命或失了地位的人，都是罪有余辜？”
“借用娘娘以前说的一句话：这个王宫之中，本就没有无辜的人。”
……
一路上还算顺利。洛羽牟足了劲，紧紧追着方罂的步伐，躲过了来往巡逻的禁卫，到了太医局的门口。方罂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刀面穿过门缝，一点点推来了门闩。整个过程悄无声息，一看就是老手。洛羽在心中感叹道：“不愧是有名的女飞贼。”
留在太医院中值夜的太医已经睡下，此刻正是一片漆黑静默，和早上看到的忙碌嘈杂相去甚远。洛羽猫着腰，拽着方罂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待观察清楚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人发现后，她们二人蹑步向药房而去。
本以为进入药房前要费些功夫开锁，但没想到，门竟忘了锁。洛羽与方罂对视一眼，觉得情况不对。明明锁是好好地挂在门上的，却偏偏忘了扣上，这当真是说不过去的。很明显，不是忘了锁，是被人打开了。而这个开锁之人，恐怕此刻还留在药房之中。
会是值夜的太医吗？还不容洛羽多想，药房的门似乎有所动静。方罂连忙拉着洛羽躲了起来。只听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双眼睛透过门缝四处张望。确定四下无人，一瘦的身影抱着个包袱从药房里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还没来得及上锁，方罂用手刀稳准狠地劈在那人的脖子上，使其昏厥了过去。为了不惹来动静，她们带着这人一同进入了药方。
方罂就着火折子微弱的光，在药方里四处翻找着记录副本。而洛羽却对昏过去的那人产生了兴趣。走进一看，认清了脸，不免有些意外。“怎么是他？”打开了那人怀里的包袱，里面放了五棵人参。看来是来偷药材的。
“找到了。”方罂低声说道。“我现在也有点怀疑这个宋惜言了。该不会是她伙同叶蓁蓁密谋毒害娘娘，然后见事情败露，又贼喊捉贼，想假借娘娘之手洗脱嫌疑？”
洛羽凑近去看，盯着簿子上短短的一句话，不由地皱起眉头。这结果并不能让她满意：申昭王十年八月廿二，景晖宫，侍女宋惜言，缺。
“八月廿二……”洛羽掐指算了算，“我是九月初醒过来的。那就是说，宋惜言在我中毒昏迷前十日来过这里。”她又指了指最后一个字，“这个‘缺’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说，她来拿的药材没有。”
“没有？这里这么多药，竟没有她要的？”洛羽不免惊讶，愈加好奇宋惜言所要之药究竟为何。“看来必须要找宋惜言当面问个清楚。”
“就怕她真的有问题，不会说实话。”方罂叹了口气。
洛羽还在纠缠于那个“缺”字。她问方罂，“就写一个‘缺’，合规矩吗？也不记录缺的是什么药吗？”
方罂摇摇头，“能记上这么一笔已经很不错了。这簿子本就是为了记录药房的药材进出，没有支出其实根本就没必要记录。”
“没有支出就没必要记录……”洛羽重复着这句话，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那你不觉得记这一笔很多余吗？为什么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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