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那人,可是长平侯?我没认错吧?”
陈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回娘娘,正是长平侯。”他揣测道:“估计侯爷是进宫探望陛下的。”他帮着洛羽唤了一声:“殿下。”
长平侯稍有一怔,缓缓转过头来。他逆着光线,被刺得睁不开眼,努力地辨认着声音的来源。他微叹一声,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步子,向洛羽这边走来。“见过王嫂。”他身上散发着难以掩盖的酒气,“陈内监也在啊?这是打算去哪儿啊?”
“回殿下,奴奉陛下之命,送王后娘娘回景晖宫。”
长平侯根本没听陈华说话,似有心事一般,凝眉不展。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与隽珩更是相像了几分。他左顾右盼地,看起来浑身不自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喝得太多了。洛羽笑着说道:“你就打算这般模样去见你王兄吗?当心他责罚你。”
长平侯半弯嘴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摇头道:“我不过因醉酒而失路,不当心就进了宫走到了此处。如此德行,怎敢去王兄面前讨他不快。不如就此去了,王嫂也别说见过我。”说完便也不再理会洛羽,径直朝着宫外方向而去。
路遇隽琰,却又不知其来意,洛羽觉得莫名其妙。她对身边的陈华道:“陈内监,你不觉得长平侯有些许奇怪吗?”他不拜见隽珩,也未看望洛羽,只是醉醺醺入宫一遭,让人百思不解其意。
陈华回话说:“确有些奇怪。”继而,他又笑着道:“不过长平侯做什么都不奇怪,侯爷他本就是个奇怪的人。”
陈华告诉洛羽,陛下时常数落长平侯的不是,只因这个弟弟骨子里改不掉的玩世不恭。隽琰将近而立之年,早已成家立室,却依旧处处留情,可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满腹风流才情,不知惹得多少女子痴心错付。
除此之外,他还时常会犯痴,见到美人美景便会忘情,不写首诗、作幅画是不会罢休的,哪怕天崩地裂都阻止不了他。若不生在王室,倒能成就一段风流才子的佳话,只可惜命中注定抛不掉爵位虚名。不过好在生性洒脱,不为世俗羁绊,一壶浊酒、一首诗歌,足以逍遥一日。
洛羽有那么一丝羡慕这样的人。放浪形骸,即便身处世俗权贵之中,也可自在脱身其外,当属难得。她笑道:“如此说来,这位长平侯今日趁着酒醉,说不定又能成就一幅大作。”想到墨宣房中的仕女图,想到自己寝殿中的花鸟条屏,不得不说,那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侯爷称得上旷世之才。
洛羽刚跨过景晖宫的门,就见墨宣迎了上来,颇有些担心地问道:“公主怎么去了这么久?”
来不及提及安婕妤、长平侯之类的插曲,洛羽只忙拉着墨宣去了内殿,压低了声音道:“邓凛被陛下褫职了。”她又从书柜里翻出那半张棋谱,皱眉叹息,“看来这张棋谱我很难拼凑完全了。”
“邓卫尉跟随陛下多年,算得上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了。”突然的褫职让墨宣也觉得蹊跷,她问道:“公主可知,是因何褫职?”
“那个商副尉敷衍说,是因为宫外遇刺之事。”
“这么解释也算合情合理,公主为何觉得敷衍?”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洛羽进一步解释说,“我虽不过识得陛下个把月,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因为遇刺之事就将邓凛问罪,起码不会在这个当口。卫尉司刚揪出了叛党,前世子的余孽未除,这个时候将邓凛革职,绝对是不智之举。除非,有什么一定要让邓凛离开卫尉司的原因,这个原因大到,让陛下不惜动摇卫尉司的根基。”
“会是什么?”墨宣追问。
洛羽摇头,“我也不知。”她思索片刻,道:“又或者,所谓的褫职不过是陛下的障眼法也未可知。”
她眉头不展,将那半张棋谱铺平放在桌上。这几天,她总想着怎么从邓凛那里拿回另外半张,以至于根本没有仔细地看过自己手里的这半张。现在想拼凑出一张完整的棋谱着实太难,洛羽这才想起审视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字,从中兴许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可没看多一会儿,洛羽就叹气道:“这……根本就不是棋谱。”
洛羽按照棋谱,盲棋落子,在心中摆出了这残缺的棋局。直白点说,简直狗屁不通,有些棋子甚至落在了没气的点上。写这份棋谱的人,别说棋艺高低了,根本对棋艺一窍不通。所以,这根本不是棋谱,而是一张伪装成棋谱的信件,以此来传递信息。至于是什么信息,洛羽目前毫无头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这半张‘棋谱’上的字迹。这字迹让洛羽觉得很熟悉。她起身从书柜里找出那本有些残破的《六韬》,左手执“棋谱”,右手拿六韬,反复比对着,几乎可以断定,这份所谓的棋谱和六韬上所书的批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所以,那本洛羽即便失忆也能倒背如流的六韬,原本的主人就是写棋谱的人,而写棋谱的人,很有可能是叶太尉。看来,这个叶太尉与洛羽渊源已久。同时,洛羽还想起了宋惜言手里的《国风》,是洛羽赠予叶蓁蓁的。如此,她与这个叶家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墨宣不知所措地看着洛羽一阵忙活,又见她凝眉沉思,于是轻声问道:“公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洛羽并未回应墨宣,只道:“你去把方罂叫来,我有话问她。”可半晌也不见墨宣动作,洛羽才把视线从“棋谱”上移开,不悦地说道:“怎么?又不听我的话了?”
“公主可愿听奴婢一言吗?”见洛羽点头,墨宣继续说道:“不论是公主对邓卫尉的承诺也好,还是这张棋谱也罢,无非都是公主失忆前的扰心之事,现在又何必费心费力地纠缠呢?”
洛羽知道墨宣总是在阻止她接触以前的事,可产、久病之事她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墨宣还想掩盖什么呢?是那晚邓凛所说的“那些好事”吗?她朝着墨宣笑笑,道:“我整日里也闲来无事,有这么张不明所以的棋谱还能解解闷。不为了什么旁的,只为了打发时间罢了。”她敛了笑容,又一次命令道:“去把方罂叫来。”
墨宣生怕惹得洛羽生气,又怕她们之间再生嫌隙,于是也不好再劝,只得叫来了方罂。
让墨宣退下后,洛羽单独留下方罂。她直奔主题问道:“我和叶太尉之间有什么联系?”
“叶太尉?”方罂虽摇了摇头,但又陷入了思索,片刻之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鸽子!”但她似乎对这个答案也没什么把握,“可能是。”
“你是说,落在屋檐上的那些鸽子?”第一次去药房时,洛羽就注意到了鸽子的存在,只是当时没有细想。“那些鸽子是在我和叶太尉之间传递书写的吗?”
“我只知道,鸽子是娘娘用来向宫外送信的,但至于是给谁送信,我就不得而知了。但若说娘娘与外臣有联系,那也就只能是通过鸽子了。娘娘和叶太尉之间,”方罂摇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
这几日天气正好,趁着还未至霜降,恐怕是今年最后几日暖阳了。不过洛羽却没有心思出去走动,因为她的心思全用在思考关于邓凛、关于叶长空的事。
“邓凛。”她坐在书桌前,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名字。邓凛是卫尉司的卫尉,直接听令于隽珩。除此之外,洛羽对这个人的了解只停留在邓凛有求于她,或者曾经被她利用。
邓凛说过,他已经帮了洛羽三次。洛羽在心里盘算着:一次,是放走方罂;一次,是那张棋谱。至于还有一次,应该发生在洛羽失忆以前,也应该是那一次,让他们之间达成了合作。
邓凛能冒着死罪,有求于王后,那就说明他所求之事,只有王后才帮得上忙。所以,这件事要么关于后宫,要么关于陛下。从他的言辞来看,这件事情应该和隽珩关系不大,那么应该关于后宫的某个人。但应该无关于后宫嫔妃,因为邓凛不怕与洛羽鱼死破,也就是说,他并不怕隽珩知道这件事而牵连他人。
而且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洛羽发现,其实邓凛对隽珩很忠诚。那么,能让他不惜欺瞒主上、不惜以性命为赌注的事情,也应该无关钱财利益等肤浅之物,那就是情意二字了。后宫、情意、无关妃嫔……洛羽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关键点,想从中理出思路。
“等等,”洛羽自然自语道,“邓凛不怕牵连他人,也未必说明无关后宫的女人。只能说明,要不此事当中涉及的人少之又少,根本不会牵连到他人。要不这个“他人”根本没有可以牵连的余地——本就是个有罪之人。”
洛羽把自己这些毫无依据的猜测串联起来,大胆推断道:邓凛所求之事,应该是为救后宫之中某个有罪之人。是打入冷宫的嫔妃?还是发配掖庭的奴隶?
至于叶长空,那是三朝元老,两朝重臣,当朝太尉。这样的人物,说他在官场上呼风唤雨也不为过可据方罂所说,除了叶长空之外,他们叶家后人皆在官场失意,不过混了个官罢了。这点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再就是,叶长空告老还乡之后,送嫡亲的孙女入宫为妃,到底是什么目的?真的如叶蓁蓁所言,是为了保全叶家吗?现在,洛羽又发现,她与叶太尉之间有所联系,甚至有可能一直有书信来往。那么,叶蓁蓁入宫之事,会不会是她和叶长空商量好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洛羽长叹一声。她有时也觉得墨宣说得对,为什么非要纠缠于这些忘记了的事呢?可人就是如此。好奇驱使着人们去做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行为。
不过洛羽追查这些事,除了好奇以外,还有对失去记忆的无力。
生活似流水一般源源不断,从未停歇,只有她断在了中央。这种茫然,是其他人难以体会的。她执着于忘记的事,无非就是想让断流的水重新延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