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歆走后,洛羽仍有几分怒意。她背对隽珩,不肯回头。隽珩也不立刻去哄,而是悄摸声息地打开了洛羽带来的食盒,隔着碗壁触摸着尚有余热的红豆羹,心中暖流四溢。
他心翼翼地端出那碗羹,像是捧着琉璃玉器般生怕出了丁点差池。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豆沙熬煮得不够细腻,他便猜这碗羹也许出自洛羽之手,于是愈发宝贝起来。桂花的清香配着红豆的糯甜,悠悠然飘入鼻腔,隽珩被这香甜包裹,将勺子放在唇边,可却又舍不得再多吃一口。
另一边洛羽一个人生着闷气,也不见平日里那个喜欢和她玩闹的男人过来说句好听的,于是怒气愈来愈盛,还混杂着委屈,回身瞪了眼隽珩,转眼却看见对方端着她送来的红豆羹一脸心安理得。洛羽气不打一出来,她疾步走过去,没等隽珩反应,“啪”一声,将对方手中的羹碗打翻在地,摔了个粉碎。悉心熬制了一个时辰的汤羹无可幸免,流淌在破碎的瓷片之间。
殿内的声响引来了殿外的注意,一侍卫模样的人过来询问情况。因洛羽刚才推门而入,并未关门,此刻那人手按刀柄,站在门口,向书房中张望,但仅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了头,不敢越过门槛半步。隽珩始终盯着地面,满眼惋惜,只摆摆手,示意那人退下。
洛羽无意间瞥了眼门外的身影,看起来甚是陌生。但唯独认得他腰间的那把刀,是一把笔直细窄的横刀,刀鞘上有镶银纹饰,刀柄上有暗刻的一个“尉”字。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邓凛的佩刀。可缘何易了主?
这个意外情况让洛羽有几分迷茫,也有几分慌乱。卫尉的佩刀易主,是否也意味着卫尉之位易主?若邓凛被革职,原因是护主不利,还是隽珩知道了什么?若是再也无法见到邓凛,那么洛羽手中的半张棋谱将永远无法补全。
此刻,隽珩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狼藉,不由地叹了口气。他无奈一笑,抬眼看见洛羽颦蹙的眉头,涨红的脸,忍不住想伸手轻抚,毫不意外地被无情地躲开了。洛羽有多难哄,他比谁都清楚,方才真不该看好戏的,这下苦头还不是自己吞。
隽珩带着讨好的笑容问道:“这羹是你亲手给我做的?”
洛羽收回了心思,平复了心绪,当前并非细究邓凛之事的时候。她后退一步,欠身施礼,“回陛下,我厨艺拙劣,不敢献丑,怕玷了陛下的金口,慌忙间打碎羹碗,还望陛下恕罪。”
就算失忆了,可生气时的模样和手段,倒是一点没忘。隽珩不怕她任性哭闹,也愿意让她打几下出出气,怕的是她一个人生闷气,委屈自己,怕的是她毕恭毕敬,刻意疏远。所以以前隽珩最不愿意听到洛羽唤他“陛下”,只要开口叫的不是名字,十有八九是在生气。
隽珩弯下腰,捡起了破碎的瓷碗,里面还残留着些许的红豆羹。他毫不嫌弃地倒进嘴里,也不怕瓷片伤了唇舌。
洛羽盯着他这通动作,也不阻拦,只冷笑一声,说道:“我的红豆羹怕是比不上安婕妤的糕点吧。”
“我没想到你今日会来看我,更没想到会有外人来扰我们清净。”隽珩这句话说得讨巧,一句“外人”,把他和安婕妤之间撇的一干二净。言下之意是告诉洛羽:她是外人,你是内人,你今日来看我,我很高兴,她今日出现,我实属无奈。
洛羽不为所动,依旧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说笑了,应该是我叨扰了陛下与安婕妤的清静才是。”她装模作样地施礼,不打算与隽珩多做纠缠,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去搞清楚邓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刻的隽珩自责又心疼,以至于罕见地没察觉出洛羽神色中的变化,只以为她是因为负气想远离自己。他急急忙忙拉住洛羽,一不心牵扯到了尚未痊愈的伤口,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洛羽回身扶住吃痛的隽珩,“你怎么样了?我让陈华叫御医来。”
“别走。”隽珩握住她的手,不肯让她离开。洛羽怕又触及伤口,于是也就不再挣脱,陪着他落了座。隽珩缓了缓疼,说道:“若你生气,那以后除了你以外,后宫之人都不许踏足启宸宫半步,可满意?”
洛羽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必如此。”既然这个王后没法不当,那么这些不顺心的都是她必须接受的。
见洛羽依旧面色不悦,于是隽珩加大筹码,“以后除了你以外,我不见、更不会碰其他女人。”
“真的不必如此。”洛羽重复着方才的话,情绪依旧低落。
“好!”为了让洛羽相信他所言非虚,隽珩说道:“我即刻命人封了嘉懿门,以后我再也不会踏足,里面的人也休想过来惹你心烦。”
这回洛羽总算有了回应,“你若如此,岂不是让人诟病王后善妒?”
隽珩当然也知道,如此任性之举只会给洛羽招惹是非。这些年,洛羽权倾后宫,生杀予夺只凭她一句话。也因此,前朝上表说王后失德的奏折不在少数,更有甚者,以王后无法生养为由,要让隽珩废后另立。这些都被隽珩用强权压了下来,如今又怎会再让给那些人留下口实呢?
“别生气了,我最怕你生我的气。”隽珩情不自禁地轻吻了洛羽的额头,洛羽难得没有躲开。
气恼也无益,洛羽转了话题。“这几日你怎么没去景晖宫用膳?是刺客的事很棘手吗?审问清楚是什么人派来的吗?”
“还能是什么人?”隽珩私心一直握着洛羽的手,贴近了说话,“想要我性命的,第一个当属广阳郡那人。”
洛羽觉得说不通,如果那个远在广阳郡的前朝废世子此刻就要了隽珩的性命,绝对是得不偿失的。因为就算是隽珩死了,王位也绝不可能落在他手,他犯险刺杀,暴露图谋,最终也很有可能让旁人坐收渔利。洛羽正想再问问,可显然隽珩不打算多言。
之前有了洛羽的默许,隽珩又放肆了几分,他捧起洛羽的脸又吻了一下,不过这次换来了洛羽的白眼。他笑了笑,问道:“还生气吗?”
“生气,当然生气。”洛羽装作一脸委屈,看着地上的红豆羹,“我本亲手做羹来探望你,竟还被你打翻了。”
“我打翻的?”隽珩失笑道,“好好好,我打翻的。”收敛了笑意,他遗憾地看着逐渐冷透的汤羹,微叹一声,“我虽欣喜你肯做羹给我。不过,下不为例,以后别再做这些事了。厨房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烫着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陈华踯躅着,站在门口不敢进去,试探地唤了声“陛下”,果然收到了隽珩一句微怒的“退下”。
“如此不妥。”洛羽不自觉地承担起了王后的责任,劝诫道,“陈内监许是有要事禀报。”她松开隽珩的手,对着门外道了句:“陈内监进来吧。”
“谢陛下,谢娘娘。”陈华不敢唐突,即便有了洛羽的允许,但隽珩没有发话,也只跪在门口说道:“陛下,李德将军求见。”
李德,这个名字洛羽听过,欣平提到过这个人。他是曾经紫荆关的守关大将,夏朗正是因为接替此人,才在刚与欣平成亲之际,赶往边关上任的。
“既有政务要忙,我就先回去了。”
隽珩叹了口气,虽不舍洛羽离开,但也无可奈何。他嘱咐说:“路上心点。晚膳时,我去景晖宫陪你。”
也是凑巧,方出了门来,洛羽又看见了那把刀。她漫不经心地走过去,那人见到洛羽连忙施礼。“平身吧。”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子,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不过相比邓凛,仍略显瘦弱。“以前怎么没见过你?邓卫尉呢?”
“回禀娘娘,末将商舍非,是卫尉司的副尉,以前负责四方宫门守卫,故而娘娘没见过末将。至于邓卫……”
“娘娘,”陈华在不远处唤了一声,一路跑至洛羽面前,“陛下命奴护送娘娘回景晖宫。”
洛羽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盯着吞吞吐吐的商副尉,追问着:“邓卫尉如何?”
“邓卫尉被陛下褫职了。”
“为何?”
“娘娘,”陈华在一旁着急,劝阻说:“外面风凉,还是让奴送娘娘回宫吧。”
洛羽瞪了眼陈华,继而等着商舍非的后续回答。
“因陛下宫外遇刺一事,邓卫尉职责有失,又查办不力,故被褫职。”
“那他如今……”
“娘娘!”陈华竟不顾尊卑,生生打断了洛羽的话。“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洛羽不悦地看了眼陈华,但转念又想,即便知道邓凛的处境,她也是无可奈何的。多说无益,于是只得不再过问,道:“走吧,陈内监。”
洛羽又一次数着步子,朝景晖宫方向而去。没走几步,前方出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洛羽轻唤一声:“隽琰。”可对方似乎没听见,继续一走三晃,好像喝醉了一般。洛羽怕自己认错了人,毕竟与那长平侯只见过两次,其中一次还是隽珩受伤时的匆忙一面。她不自信地问陈华,“前面的那人,可是长平侯?我没认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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