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歇下吧。”洛羽正准备离开隽珩床边,却被对方拉住了手。
“还歇不得,我有话说。”
“怎么受伤了还这么多话?”语气虽有嗔怪,但洛羽还是坐了下来,等隽珩说话。
“稍后,这个房间会当作陷阱引诱刺客落,所以我们要移去别的房间住。”
“你可以吗?”见隽珩说话都有气无力,洛羽担心他走不出房间。
“该担心的是你可以吗?”
“此话怎讲?”洛羽不解,她健健全全的,挪间屋子还有什么不可的?
“你非要留下,我也只能顺着你,但终还是不放心的。所以,我要让你和我睡在一处。如此,安排护卫工作也容易些。”
“好。”洛羽不是拎不清的,这个时候犯不上讨价还价,于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的,“可你不许逾矩。同床不同衾,相隔起码两掌宽,不准趁我睡着了动手动脚。”
隽珩笑了,即便受伤也忍不住调侃道:“我只说睡一处,可没说睡一床。”
“你省省吧。”洛羽白了他一眼,“我知你意。此时就别和我玩笑了,仔细着点伤口吧。”
隽珩不再玩笑,让洛羽开门去叫邓凛进来。此时,邓凛已在门外等候,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家仆和一名丫鬟。这三人进门后,迅速关上了房门,恭敬地等待着隽珩的命令,“都安排好了吗?”
邓凛道:“回禀陛下,都安排好了。后院西北角那个最容易藏人的柴房也仔细检查过了,来往伺候的下人都是固定的,也都一一盘查清楚,没有问题。”
隽珩看了看邓凛身后的一男一女,然后对洛羽说:“你同那个丫鬟去西屋,和她交换身上的衣饰,然后扮成她的模样去后院,入了后院自然有人带你去房间。”
洛羽明白行动开始了,于是也不多问,便随丫鬟出了门,去了西边的厢房。丫鬟全程无话,只将自己的衣物除去,然后伺候洛羽穿上后,便示意洛羽可以离开了。
移居到了后院,这里比着主房自然是差了不少,但好在收拾得妥当干净,也勉强可以落脚。洛羽进门时,隽珩已然在房间等她了。她见隽珩勉强支撑着身体坐着,连忙过去扶他移至了床榻,而后解开他的中衣,道:“让我再看看伤口吧。”
“有什么好看的。”隽珩握住洛羽解衣服的手,“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哪里睡得着。”洛羽叹了口气,抽回了手,“这一天的光景,好似过了好些年。”真的太漫长了,大起大落,又喜又忧,仿似经历了夏日的热烈,也体会了冬天的凛冽。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还是让我看看吧。虽无用,但也能安心些。”
隔着纱布,除了能看见点点的血迹,还能看到什么呢?就像洛羽说的,无非是为了安心些。“这是什么?”洛羽指着心脏的位置问道,那里有一块不算大的疤痕。在此之前,洛羽的目光都被手臂上的纵横交错所吸引,全然没注意到,在如此致命之处,竟还有这样一个隐秘的创伤。她指尖微点,然后迅速地收回了手,好像那里像一团火一样灼热,瞬间能将她烫伤。
隽珩轻笑一声,系上了衣服,道:“没什么,一块胎记罢了。”
“胎记?分明是块伤疤,说什么胎记?”
“你看看,说了你又不信。”说完,隽珩便闭上了眼睛假寐。
远处的街道上传来了金属撞击声。那声音透过秋夜寒凉的空气,进入了每一间暖黄色灯盏照亮的房屋。在商贾盘点的算盘声中,在农户畅谈的欢笑声中,在学子朗朗的读书声中,以及在这一下下渐行渐远的打更声中,今日的喜怒哀乐都在此作结。一切都即将归于宁静,跨越漫长的黑夜,等待着光明重新降临大地。铜锣声敲了一下,又敲了一下,亥时已到。
见隽珩睡下,洛羽学着平时墨宣的做法,替他掖好了被角,去关好门窗,然后熄灭灯盏。
隽珩半眯着眼睛,看着洛羽有些模糊的身影。他恍惚间觉得这个陌生的场景本该是熟悉。岁月是如此的残忍,却又是如此的美好。无论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所幸她还在身边。如果当初没有争那个王位,是不是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像今晚一样,平淡如水,却又香甜如酒。
“嘶!”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做伺候人的事情还是显得力不从心,熄个灯都能让自己受了伤。
“烫着手了?”隽珩准备下床看看,却被洛羽阻止了。
“没事的,别起身了。”随着最后一盏灯的熄灭,房中陷入了黑暗。仅凭声音判断,洛羽的烫伤应该不算严重,但也让细皮嫩肉的她颇感疼痛。“我能出去要点烫伤药吗?挺疼的。”
“等我披件衣服,陪你去。”窸窣声昭示着隽珩正摸黑从榻上起身,寻找着衣物。
“你别乱动。你这个样子,我还能让你陪?我尚未更衣,衣着整端,自己去就行。”洛羽向门口移步,“再说了,我这身丫鬟打扮,也不会引人注意。”
从房间出来,洛羽长出了口气,但愿隽珩没看出破绽。她搓了搓被烫到的手指,疼痛感早已消失不见。在黑暗中辨识清方向后,洛羽向着西北方疾步而行,她要赶在隽珩怀疑之前,回到房间。洛羽有些疑惑,在这样一个本就不平静的夜晚,还有什么波澜等着她呢?
她心翼翼地打开柴房的门,这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她推开的门缝。洛羽站在门口犹豫徘徊,完全黑暗的空间让她不敢擅自关闭身后微弱的光明。洛羽轻咳了一声,想以此提醒那个可能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尽快现身。
门被缓缓地关上,光亮一点点消失不见,极致的安静让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骤然加剧。
“王后娘娘果真聪慧,末将还以为今晚等不到你了。”邓凛的声音在关上门的瞬间响了起来。
移居后院之前,邓凛在主房说的那段可有可无的话,提示了洛羽今夜会面的时间与地点。地点好猜,西北角的柴房,而时间确实让洛羽琢磨了一阵。再反复揣摩邓凛的一字一句后,她把目标锁定那句“来往伺候的下人都是固定的”,而从这句话中唯一能提取出的有关时间的信息是“人”、“定”二字。人定之时,即为亥时。
“闲话少叙。你此番约我至此,所为何事?”洛羽仔细地掐算着时间,确保此行不长不短,恰好能吻合找烫伤药的时间。
“王后娘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邓凛递了张纸给洛羽。柴房中的黑暗掩盖了两人的行迹,更掩盖了这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按照娘娘之前的委托,让末将于重阳之日,去叶太尉旧宅取一样东西,可是这张纸?”
之前委托?叶太尉旧宅?这些完全无头无尾的信息让洛羽一时无法理解。但现在不是质疑和思索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到隽珩身边。“劳烦邓卫尉了。”说罢,洛羽拿过纸张,便打算离开这里。
“王后娘娘,”邓凛低呼一声,让洛羽不得不停下脚步。他一步步地紧逼,颇有压迫感地声音盘旋在洛羽的头顶,“是要过河拆桥吗?”
洛羽一心想着赶快离开,根本无暇细思邓凛话中之意,却在迈步之时,被邓凛抓住了胳膊。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一团高大的阴影。黑暗之中愈发敏锐的听觉,让洛羽察觉出邓凛粗粝的呼吸中,是满满的焦虑和愤怒。
“邓卫尉,你不觉得这个举动很是不妥吗?”她用力拉扯着被钳制住的胳膊,但根本无法对抗邓凛的力气。洛羽只想尽快脱身,无意与邓凛纠缠。“有什么事,日后再议。如若我再不回去,陛下定会起疑。”
听了这话,邓凛像是冷静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手。正当洛羽以为可以离开时,邓凛突然夺走了洛羽手中的那张纸。“既然如此,还请娘娘尽快回房。这东西就由末将暂为保管。有什么事,日后再议。”
洛羽心烦意乱,既想尽快脱身,又念着那张本该属于她的纸张。一想到自己冒着被隽珩发现的危险来到这里,却什么都没得到,她就极不甘心地去抢夺那张不知内容的信纸,可又怎么能比得上习武之人的敏捷,意料之中,扑了个空。“你深夜约我至此,难道就是为了戏耍我吗?快些把东西给我!”
邓凛不紧不慢,平静的气息中却隐藏着一番暗流涌动。“我只是想请娘娘尽快兑现承诺。”
“我会兑现承诺的。”这是让洛羽最头疼的事。邓凛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守诺,可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到底承诺过邓凛什么。但此刻时间紧迫,不容多论,只有先应下来再说。她摊开手掌,“把东西给我。”
“我已经帮了娘娘三次,而娘娘却迟迟不肯帮忙,让我如何相信?”
洛羽的头脑飞速地旋转,寻找着应对之策,她必须要速战速决。“你知道景晖宫已经被陛下的暗卫控制起来了吗?回宫之后,再想在点石桥会面是难上加难。所以,现在先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一定会兑现承诺。”
“嘶啦”一声,纸被撕开了。洛羽急忙伸手制止,但还是晚了一步。邓凛叹了口气,说道:“邓凛身为卫尉,却辜负陛下的信任,做了些欺上瞒下的勾当,本就其罪当诛,所以我也不怕与娘娘鱼死破。”他把纸张递给洛羽,但却只有一半。“另外一半留在我这里,等娘娘兑现了承诺,邓某定会双手奉还。否则,我会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陛下,娘娘背着他,都做过哪些‘好事’。”
洛羽出了一身冷汗。她着实想问个清楚,自己到底做过什么,又承诺过什么。但理智压住了升腾而起的冲动,从目前几次的会面来看,邓凛并不值得信任,那么也就不能让此人知道她失忆之事。否则后果是她无法预料的。于是,洛羽没再多言,带着那残缺的半张纸,离开了柴房。
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洛羽期盼着隽珩已经熟睡。但如此一个心思深沉的君王,又怎会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夜晚安然入睡。
“怎么去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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