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他不敢承认的是,他确定爱过的只有梅兰,他怕美兰只是兰的一个代替品,这对另一个女孩i说,实在是太……
可那有梅兰的地方,他已经回不去了。
……
望望脚底下的森林一望无际,安得在空中躺平,看着头顶上的红日,“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包公口气轻松:“你若真的对她有心,此刻我便可以送你下去,让你去到东莫村里,再次与她团圆。”
说罢,包公解开飞行法力,拉住没反应过i的安得一个纵身鱼跃,朝地面飞流直下。
身上的压力陡然增大,安得惊得脸色发白:“等一等……”
“怕什么?这也是锻炼的机会!好好体会一下,真正的生死!”
包公略施法术,传音至安得脑海中:“在阴间,如此的高度,就算是鬼,掉下去也会魂飞魄散!”
包公松开安得,两人被强大的风流裹挟,肆意在空中翻滚盘旋,安得只见昏天黑地,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风声紧,再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安得躺在风里,手里感受着传说中的“efgup”,除此之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可奈何。
……原i,我要死了吗?
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出这二十几年的记忆:孤、丧、客死……他上一辈子就没有什么幸福……么?
大脑肿胀,眼球充血,冻得皲裂的嘴一朝向地面,便灌进剧烈的风,让他的意识奋力挣扎。
安得不想死。即使他现在已经是一缕孤魂。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想点一支烟,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发现眼前的,只有一抹红,涌动的红。
也许是眼球出血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雄伟的力量突然迸发,化成厚重的屏障,将安得稳稳托起,让其能悬浮在半空中。
此刻,安得的腿耷拉着摇晃,离泥土只有三尺。
包公稳当停下,离地也只有三尺,可同样是自千尺坠落,安得已经不省人事;他却浑身不见一点狼狈,衣着也是出门时的体面,连发型都没有一丝散乱。
也许,这便可以称之为阴间之神吧。
离安得尚有一段距离,于是他心念一动,便漂浮到安得身边。
包公抬起左手,伸出食指,点中安得的额头,注入一丝柔和的法力。
那股绿色的能量进入安得身体,便开始着手修复他受损的眼球和精神,安得血肉模糊的面部正以眼见的速度恢复,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这幕场景如果被人间的生物学家们看到,也许会先五体膜拜,后再想办法抓住包公的左手,砍下i供切片研究吧……
“唔……”
组织再生的过程十分痛苦,安得眉头紧皱呻吟出声。
再也忍不住,他当即起身,却不料一个鲤鱼打挺没做好,挨到了伤口,钻心的疼痛顿时让他龇牙咧嘴。
包公见他处境尴尬,伸手对他胸口一指,一道黄色的雾气自他指尖散出,一碰见安得的身体便吸附上去,氤氲在安得胸前。
“嗯?”安得捂着胸口,眼神还有些涣散,“原i我没死……”
那钻心的痛苦这会消停了许多,他尝试按压自己的胸口,虽然肋骨却还没有接上,却不妨碍他正常的动作行走。
“怎么样?有没有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包公又不知从哪里变幻出一只中华,夹在手里,不时吸一口,“要是每天能这样i一遍,你的记性一定会比现在好得多。若学而时习之,便不会横生这许多枝节。”
这当然是在骂他在外边拈花惹草,安得虽然知道,却也无法反驳偷心的事实。
安得慢慢喘匀了气息,感觉已经不那么难过,于是他对包公行了谢礼:“多谢陛下出手相助。”
包公摇摇头,对这点法术不以为意:“我并不擅长救治,但可以稍缓你的痛苦,不过法术只有一个时辰,这段时间你该好好做出选择。”
不受伤病困扰,大脑终于能自如地运转,安得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索着这里的关节、得失。
包公的声音适时响起:“你好好想想,若就此留下,你马上便可以见到林动的女儿,之后的事情,你完全可以自己把握,反正她们一家人对你的支持,将会是不遗余力的。”
“林动他很看好你,你自身也有些能力,当他的女婿,下一任东莫村长的头衔在他六十岁之后,便会落在你头上。”
包公对安得保证,“你大可放心,他会想尽办法会让你接他的班。”
安得思索着一言不发,包公在一旁坐着,他凌驾于虚空之上,手里变幻出一方托盘,上面有两个青花小盏和一壶茶。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色泽鲜亮的,又倒了一杯递给安得:“这是上好的陆(六)安茶,醒醒脑子。”
道声多谢,安得接过茶杯,觉得手里有些烫,便拿袖子垫了,细细地吹良。
待拂不出白雾,安得才一口吞下,顿时神清气爽,经过一番洗髓伐骨,他的体重仿佛都减了三斤。
安得不禁赞叹:“这茶倒是不怎么苦。”
包公收回他手里的茶盏,衣袖一拂便不见,“都是人间进贡的东西,多一分精致,少一分敬畏,全凭他们的良心。”
“茶叶喝了,风景也看了,怎么个说法。”
包公起身伸了懒腰,大有打道回府的意思,“那边的分身消耗不小,我们得赶紧回去。”
安得遥望着远处,正好见到那颗自我解剖的大树,那儿正是他邂逅美兰的地方。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见安得又望着望着出了神,包公只好又坐下i等他,其实那分身能支持的时间都是他控制的,他们出门并不久,时间还宽裕得很。
“有什么好想的,自己心里什么颜色,便去寻就是,何必勉强自己。”
包公的言语里充满了诱导:“在阎罗殿有什么?你要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可能你这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小小的屠夫,即使侥幸当上伍长、什长,其实也并无太大区别。”
“你整天要面对砍不完的鬼,他们生前大都是罪大恶极的歹徒、恶霸,几乎见不到一丝见得光的东西。”
“可是在山里就不一样,这里的人都不会经历人间的生死,他们不知何为丑陋罪恶,心里有的只是善、美;你不用担心自己会重蹈父母的覆辙,你会平平安安地过完这几十年,然后理所当然地去孟婆那喝汤。”
包公的口吻愈i愈轻柔和缓,似乎完全放下了阎王的架子,可安得似乎不知不觉,他只是望着那颗树发呆。
他是近视眼,却在努力地看清树上的每一丝纹理。
“我还知道,你在少年时候,有一段半路夭折的感情。你那青梅竹马的长相和神采,甚至名字都和美兰相差无几……”
包公的语气忽然开始有些起伏,他手指着发呆的安得,言辞激烈:“你还在等什么?!林家人对你已经是望穿秋水,那姓林的女孩,每天都会到那颗树底下等你。”
“你好好想想,你这一辈子,有谁等回家过吗?嗯?安得?”
他嘴角又带了轻蔑的笑容:“她一辈子都没有喜欢过谁。除了你,别的男孩她甚至懒得看一眼,她对你的态度,是不是很像那位叫梅兰的女孩?”
安得抱着膝盖,慢慢地看着那棵树,头也不回。
忽然安得开了口,他问包公:“能不能再带我去看看她。”
包公对他摇摇头:“或者用佛家的说法,你们俩目前业果未结。你们现在的联系很特殊,不能见面。”
“原i还有这里的讲究……”
他点点头表示接受,安得又指着前面的大树:“我总可以再回去树下坐坐吧。”
“无妨。”
眨眼,包公便带他到了树下。
安得悬浮在半空中,手掌触碰到大树的树干上,他闭上眼睛,尽可能地去感受这棵树。
美兰每天都会在这颗树下吗……她每天都会在这里干什么。
自己不辞而别,她会不会很难过?会不会怨恨自己?
林动会不会让她为难?会不会上演家长制的逼婚?
还是有可能,她已经从他的影响里走出i,又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些他都不得而知。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得仍然闭着眼。他开口问包公:“是不是一旦我再回到东莫村,地府就再也回不去?”
“不仅你再回不去,这些天你挣i的的功德都算一笔勾销,因为你违背了规矩,能网开一面让你免受刑罚已是开恩。”
包公又用回了那种郑重的语气:“还有,如果你选择就此留下,周公再不会找你,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此了断,因为你失去了刽子手的立场,也失去了栽培的潜力和价值。”
“真残酷啊。”
安得轻声地说:“想要回到普通人的生活,原i要付出这么多,我原i一点竟都不知道。”
“你可以这么理解,自己是回到了十六岁之前,重新开始一段平淡的生活,但是地府所有的入口都将对你关闭,你将不会和十殿任何的差事挂钩,包括也许会有的‘外派’任务,这就是普通人生活的代价。”
包公不忘警告他:“这些大都是能贤替你争取i的,虽然他可能有所图,但你一旦选择了安逸,他也无话可说。”
“躲避风险、趋利避害是人的正常反应,你尚且还是凡人的魂魄,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合理的、可以理解的结果。”
“孤言尽于此,最后一刻钟,尔好好斟酌。”
包公终于说完,背过身去,给他一点思考的空间。
法力也一并解除,安得缓缓落地,坐在了大树下。
头上是阎罗王包青天,脚底是村子的泥土,安得真正处在抉择两界之间了。
“哦,还有一件事。”
包公光顾着凹造型,却忘了最后的安排,他变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安得:“这里是两颗丹药,其中一颗是疗伤用的灵药,服下一时三刻便可痊愈,以便你回到村子,不会耽搁你日后作息;另一颗丹是专供鬼差使用,若服下便有了修炼内力的基本。”
安得接过这小盒子:“是不是只能吃一颗?”
包公点头:“是。”
看着这小盒子,安得手里握紧:“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选择?”
“你年轻气盛,这又事关重大,不能告诉你。”
包公看安得一眼,便别开眼,“但你可以知道的是,林动的女儿美兰,命里和你是有缘的,但是否能修成正果,全都掌握在你手。”
“呵,掌握在我手上……”
安得自嘲地笑笑,他手里握着那盒子,慢慢打开,果然露出两颗丹药,一红一黄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意外有琴瑟和鸣的效果。
“要是能一下都吃进肚子里,我的伤势一定会马上就好吧,还能再打好修炼的基础,这简直是网络小说般的开局。”
安得一看见它们,眼神便再也挪不开。弱者对实力的渴望是最强烈的,何况提升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的手马上就要拿起其中一颗,却又中途放弃。
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了他巨大的精力,“可是真遗憾,本以为只有人活着的时候得不停地不停地选择;没成想,就算死了也是一样。这真是最痛苦的事情。”
“就像高考那一年,全国地理卷上的大树,也是像这棵树一样,落了一地的叶子,然后让你选择a……还有你面前的女孩,都是一样的。”
他又伸出手,这次充满了坚定,“你手握希望,面对着未知,愿这次不再问心有愧。”
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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