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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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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 59、旧恨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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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之后,萧予漠从京城有令来,嘱咐我们敌人一心来夺祁连山脉,虽然现在看似平静,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我们不可松懈了防御,一定要时刻备战,若有异动就飞鸽传信给青海的赵将军,若无甚紧要的事,他就等四月恭亲王大婚之后再回西疆。

    我们过了半年平静的日子,加上主帅不在,队伍的确已有些松散。春天到了,我与韩立等几个副将开始操练队伍,轮流驻守在两国交界附近,以便时时侦查敌情。

    三月正是轮到我与左成名在那里驻守,到了月末那几天,派出去侦查的士兵回来说一切如常,我站在山上,发现驻地上空有几只鹰,忽然想到这几只鹰似乎这些日子日日都来这里,盘旋几圈又飞走,就像是哨兵一样观察我们,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吩咐更加严防,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一天夜里,我又听到了那鹰的叫声,好似比平时更加尖锐,我难以入睡,起身四处查看,还未走到边防处,一个吓坏的了士兵奔过来,说敌人大队人马正迅速向我们这边前进,马上就要攻打过来。

    我急忙上前,只看到远处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敌人刻意压住了响声,是以离的近了我们才发现,看这阵势总有三五万人,绝对是有备而来,我浑身一凉,立即差人回去通知后方敌人来攻,随后和左成名调集人马防御。

    我们驻守在那里的人马不足六千,无论如何也是抵挡不住的,此番敌人大举突击实在意想不到,多数士兵还在梦中刚刚惊醒,人还未战,心已怯了。

    那一夜我真是永生难忘,我们匆忙之中迎战,虽说大家都视死如归,但寡不敌众,敌人的五千步兵在前,三千骑兵在后,两侧各有三千兵马对我们进行围攻,形成排山倒海之势,我挥舞着刀剑,只看到平日与我亲近的兄弟一个个倒下,血肉横飞,呼声震天,惨烈之状不可想象,那已经不是两军交战,而是一场有预谋的屠杀。

    到后来我们五千多兵马,人数已经不足一千,我死命喊着撤退,和左成名带着残兵突围出去,我们都受了伤,我心想此番再也逃脱不了,就当是求仁得仁,留个英名在世上了。”

    赵旭日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虽然他说的是惊心动魄,可他自己的情绪却依旧没有什么波动,就像个看穿世事的老和尚,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动摇他的心境……除了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再看秦洛夕,她已经听的眉目惊惶,盈盈含泪。

    “后来呢,我们的援兵到了,所以你没死,是么?”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并没有什么援兵。我让人去通知后方,只是要他们召集人马严防死守,就算他们想派人来援,也已经相救不及。”

    “那……是你们自己杀了出去?”

    “没有!”他深吸口气,继续说道:“敌人把我们围了起来,我们誓死抵抗,几乎全军覆没。”

    “啊!”她冷汗直冒,想象着那时候兵将拼杀的惨状,直要流下热泪,再也问不出一句话。

    赵旭日道:“我说了太多,吓着你了是么?”

    “不不,你继续说!后来怎样?”

    她是个单纯的好听众,每次他停下来,她总会问他“后来怎样”,而他也会继续说下去。可这一次他表情虽未变,却沉默了好长时间,秦洛夕忍不住问道:“这个,若你不想告诉我……”

    “不是,我只是忽然在想,若没有那个晚上,我现在会是什么样,”他自嘲的苦笑,拿过她手里的茶杯,又换了杯热的给她,“我在想若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你会怎么看我?”

    “刚开始我来西疆的时候,王爷喜欢把我藏起来,后来他自己想明白了,又喜欢带着我出去多接触人。”她温柔的说着,“他说我不懂好坏,不懂分辨善恶,多认识些人能多看清楚人心,对我有好处。

    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对我来说你是坏人,可现在呢?在这里,你是我最信任的,唯一可以帮我的人,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么,你知道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所以,善恶其实并不那么分的清楚,对吗?”

    赵旭日的脸差点抽动了一下,缓缓道:“敌人这次做了万全的准备,要攻破祁连山脉,把我们一举拿下。我与左成名是副将,盔甲和普通士兵不同,他们连我二人的身份都一清二楚,准备把我们活捉。左成名中了两箭,倒地不起,他们以为他死了,弃之不顾,我却被马蹄蹬的晕了过去,被带去了罗英的大本营。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柱子上,还有我和左成名手下的两个兵卫。他们看着我们,就像准备玩弄笼中鸟,有个通晓汉语的人上前一步对我说,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你是想活,还是想不死不活?”

    秦洛夕捧着热茶的手一颤,没有开口打断他。

    “我说我想死,他们都哈哈大笑,那人又说,若我们把大凌在祁连山脉和同关的城防布置统统说出来,就让我活,否则,就让我不死不活。原本我也有些害怕,可他们要我出卖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万千的同胞兄弟,我宁可性命不要,也不能种下这遗臭万年的罪孽,当然不可能答应,另外两个人也是断然不肯屈服。

    我还不知道他们说的不死不活是什么,想着顶多是拳打脚踢,再狠些不过是鞭打,砍手砍脚,死也就死了,总比当叛徒,遗臭万年要好。他们见我们拒绝,没有发怒,让人端来了一坛子水,倒了三碗出来,给我们每人灌了一碗下去。

    喝下去我才知道这水里有很多药丸,大概是什么穿肠毒、药,我们被扼住了喉咙,只能吞了下去。他们灌了我们的□□之后,就各自散去,也不急着逼问,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就这样我们在柱子上绑着,嘴里塞了东西,让我们不能说话,也无法自尽。他们对我们不闻不问,到了第三天,我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忽然发现左右两个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有了大块大块的青红斑痕……”

    “哐啷”一声,秦洛夕手里的茶杯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紧紧闭上眼睛,身子跟着颤抖起来。

    “又过了两天,我身侧的一个人忽然双目血红,开始大力挣扎,有个罗英的士兵把他嘴里塞得东西拿掉,又把他从柱子上解了下来,他躺在地上打滚,用手撕扯着全身,形同疯癫,我与另外一个人看的目呲欲裂,大喊起来,可谁也没有来,我看着他把自己的身体抓的血肉模糊,却不知道疼,还在死命的抓扯。

    没过半日他的双眼越来越红,眼珠突出直至爆裂,这种痛苦可想而知,他在地上嘶吼挣扎了整整两天,才终于断了气,没过一会儿,有几只秃鹰飞了过来,就在我们面前啃噬他的尸体,直到把他啃的只剩一堆骨头,又有几只野狗跑了过来,把那堆骨头也吃了个干净。

    这样的场面,带给我们的震撼是巨大的,如果说一开始只有愤怒,那么此刻就连愤怒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恐惧在我心里扩散,我想下一个这样的人就会是我,也许马上我就要和他一样了。

    我紧闭眼睛不忍去看,可却塞不住耳朵,那样惨痛的叫喊,几乎让我发抖,让我精神崩溃,我不想我活的这么不容易,到最后却是这种死法,死的如此之惨不说,尸骨还要葬身鹰腹,狗腹!这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他们说的不死不活是什么意思,那人死去的情景,那样的喊声,一直在我耳边响了很多年,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他眉头深锁,语调低沉,沉浸在往事中,一旁的秦洛夕抱着胳膊,整个人都抖得厉害,“所以,我也会变成那样,是不是!”

    赵旭日定定的看着她,“你不会!”

    泪珠滚落,她满心都是无助绝望,“你怎么知道不会?”

    “也许你的毒能解,也许我们能逃出去,也许贾通能救你……总之,我们现在不能放弃!”

    她猛地站起来,“也许?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我……我不要那样,不要变成那样!”

    她绝望而颤抖,如寒风中的落叶,赵旭日走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来,“你放心!就算哪天真的毒发,我也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绝不让你受那种折磨,我会……”他咬了咬牙,“我会亲手杀了你,让你痛痛快快的死!”

    秦洛夕一震,低下了头,良久她终于冷静了下来,不再颤抖。

    “我只希望毒发之前,能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此外别无所求!”

    赵旭日长叹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

    “我又打断了你!那么,你们两个人怎么样了?”

    “他死了以后,又有两人过来问我们同样的问题,我破口大骂罗英人,大丈夫死就死了,可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罗英人实在禽兽不如!他们还是不生气,又拿了一碗水来,要给我和旁边的兵卫灌下去,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就说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这时候立即有人把他从柱子上解了下来,绑起来带了进去。

    第二天,他们带他从我面前经过,他不敢看我,只是低着头,我却发现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斑痕,看样子还饱餐了一顿。不仅如此,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身后跟着两个恭顺的罗英女子,一路跟着他到了一个帐篷里,再也没有出来。

    先前问话的那人笑着走了过来,说了很多劝我投降的话,我已经饿了四五天,就算他们不再给我喂毒,也已经支持不了多久,若是身上的毒发作,那更是不堪,想到先前两人在我眼前截然不同的遭遇,我的意志已经动摇。

    我想到我若身死,顶多有人可惜一句,我无亲无故,没有人会为我哀哭,我有今日都是靠自己拿命换来的,大凌给过我什么,何必为大凌受那种苦?可想着那夜罗英军队偷袭时的情景,我又不寒而栗,若我出卖了大凌,罗英人攻打过去,势必血流成河,那可都是我朝夕相处的同胞兄弟,我虽不是什么大仁大义之人,却还不至于当个出卖同胞,卖国求荣的人,想到这里,我依旧咬牙不发一言。

    第六天我饿的腹痛难当,昏了过去,他们拿水把我泼醒,给我吃了些食物,半个月过去,我在那柱子上绑着日晒雨淋,实在不好受,体内的毒没有发作,却依旧日日都在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起来,就是我的死期。

    那人日日来问我同样的话,好处坏处劝说半天,几天之后他失去了耐心,暴跳如雷,正要给我灌药,忽然冲过来一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于是他们停了手,那碗致命的□□,终究没有到我的肚子里。

    他们把我拖进一个帐篷,那是个罗英巫师的帐篷,里面药味浓重,那巫师戴着个鬼面具,就像是准备吞噬人血的魔鬼。我扭过头,正好面对着他帐篷里的一面铜镜,不禁大吃一惊,此刻我的脸,简直比戴着鬼面具的巫师还要阴森恐怖,我若走出去,还有谁会认识我?

    他们交谈了一阵,那个会汉语的人才对我说,我中的是虫蛊,发作起来厉害无比,想死也死不了,但现在他们却不能让我死,因为先前那个兵卫职务低,很多边关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却把我的底细向他们和盘托出。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萧予漠手下的得力副将,所有的城防布置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对他们很有用,所以他们不会杀我,还说他们有办法让我说实话。没等我反应过来,那巫师已经叫人给我戴上了面具,我很快就人事不知。

    等我醒过来,我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我为他们画了地图,所有祁连山和同关的城防布置,兵力分配,兵将名字……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心里有个声音在反抗,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听从他们。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你不是你自己,而是一个行尸走肉!

    后来我清醒过来,才知道是那个巫师对我使了什么手法,或是又灌了什么□□,让我变成了惟命是从的傀儡。无论如何,事情都已经不可收拾,在我受他们控制的这段时间,他们整队攻打了过去,已经攻破了我们的城防,夺下了祁连山脉。

    我能想象他们攻城的情景,脑子几乎一片空白。我已经完了,已经变成了万人唾弃的罪人,我从此麻木不堪,葬身鹰腹的悲惨,恐怕也不如我的悲惨,我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罗英人大举庆祝胜利,阿尔克汗亲自劝说我归顺,叫巫师给我解了身上的虫蛊,他给了我一个单独的大帐篷,给了我几个女人,给了我马羊,让我待在他身边,时时说一些军中事,学习凌朝的养兵之道。于是我开始醉生梦死,在大凌的日子,就当是前世,与我再也没有关系,因为凌朝再大,也已经容不下我。

    可他们夺取的祁连山脉,只过了不到半年,就被萧予清领兵夺了回去,蛮夷始终是蛮夷,不是真刀真枪夺下的土地,终究是守不住的。”

    秦洛夕嘴唇一动,却没有说话。

    “在阿尔克汗身边之后,我私下里留了心眼,着意拉拢那巫师身边的人,细细研究了一些关于虫蛊,和控制人的心神的事,但我只知道了些皮毛,这些东西是罗英巫师的独有之密,轻易不会外传,问多了又怕别人疑心,我只得暂时作罢。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所有的计谋,都是阿尔克汗的一个女儿,罗英的二公主所出。阿尔克汗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娜丽嫁给了叶可的大汉卓立科,二女儿娜丹从美貌动人,聪颖果敢,习武打猎都不输男子,在几个子女之中最得阿尔克汗的喜欢,长大了一些,便女扮男装随阿尔克汗出征,替他出谋划策,攻城略地。

    我第一次见到娜丹,她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生的貌美动人,那时我实在想象不出,抢掠屠城,还有那伤天害理的虫蛊之毒,都是她那个美丽的脑袋里想出来的主意。

    再后来的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萧予清带兵来到西疆,两个多月的时间,两军交战数十次,罗英这边既不可能再靠突袭,又不能凭人多取胜,以致节节败退,最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土地。这次战役萧予清凭借一己之力大获全胜,他本已在南疆大败三国合众军之战中名满天下,现在更是人人称颂。

    但此次战役,也改变了萧予清的一生。罗英的二公主自心高气傲,看不起男人,拒绝了临近所有王族的求亲,到了十八岁还未出嫁,可两军几次交锋中,萧予清冲锋陷阵,用兵如神,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也败的心服口服,从恨怨到倾心。

    有一天她抓了一个大凌的士兵,让信使去萧予清处传信,若他肯亲自来救,她就放回那个士兵。萧予清接信后,果然毫不犹豫的前往敌营,只带了一个副将周冲。娜丹邀他入营,请他对酒,又叫来罗英最好的弓箭手与他比箭,他毫不胆怯,毫不留情,赢过了所有人,也彻底赢得了娜丹的心。

    萧予清有胆有谋,年轻的时候更是潇洒不羁,娜丹已经为他深深心折,当时她女扮男装,试探着说道,把罗英公主和亲到大凌,两国从此能止战修好,也是美事一桩。萧予清当然满口应允,他虽打了胜仗,却比谁都明白战争的残酷,骨子里却最希望能止战火,这样说了以后,娜丹欢喜不已,于是让那个士兵跟着他回了军营。”

    他喝酒比箭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提起萧予清,她暂时忘记了伤痛和恐惧,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

    “过了几日,娜丹去向阿尔克汗请求,说自己愿嫁萧予清,两国可以从此停战,而且萧予清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对皇帝的影响非常大,以后大凌对罗英自然也会礼遇有加,大家都有好处。阿尔克汗经不住娜丹好说歹说,便差了信使去了萧予清的军营,说要把罗英二公主嫁他为妃,从此两国修好。

    信使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萧予清给阿尔克汗的一封亲笔信,信上自然写道答应和亲之事,只是要在萧氏皇族中另寻出色的王公子弟与公主和亲,因为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并与她有婚姻之约,回京就要成亲,又说皇族之中还有许多好男儿,公主下嫁绝不会有辱于她。

    他言语颇为客气,阿尔克汗坦然接受这个说法,还对萧予清颇为赞赏,娜丹却气愤发怒,转身离去。”

    秦洛夕一言不发的听着,那一段她听人提起无数次却依旧模糊的往事,终于有人清清楚楚的对她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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