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厨房,葛芸亲自切了些菜,煮起了面。秦洛夕也不懂她是何意,只在一边看着。
葛芸边煮着面条,边叹道:“秦家妹子,你是我们的贵客,我现在让你做端茶倒水的事,实在是对不住!只是,我查了半天,谁也不知道西岳山庄怎么会有曼陀花出现的,相公回来之前我不能不仔细,不敢再相信那些下人了,只能烦劳你。”
她低着头,没有那一贯的巧笑嫣兮,声音有些难得的沉闷。
“给她们母女的东西,我一向亲自动手,再不然就是姐姐身边的李嬷嬷,那是她最亲近的人,想来也不会害她们,心悠出了事,我实在忧心万分!倒不是怕我自己说不清楚,只是……姐姐她再也受不起了!”
秦洛夕静静听着,她本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安慰道:“心悠出了事,大家都很着急,李嬷嬷也不是故意要对二夫人如此,二夫人也不要放在心上,我想这孩子定会逢凶化吉的。”
葛芸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煮了面条,炒了两个菜,和秦洛夕一人端了一盘到慕容丝雨那里,就回去了。
李嬷嬷忿忿道:“就她会做好人,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秦洛夕忍不住声说道:“李嬷嬷,二夫人也很关心你家姐的,没有歹意!”
李嬷嬷犹豫了一下,怕慕容丝雨听见,没有再说,劝着慕容丝雨吃了些点心。
半夜里,慕容丝雨还是守在顾心悠床边不肯去休息,李嬷嬷耐心劝了劝,她却很坚决,“你不用说了,我一定要守着女儿,不看到她平安无事我怎么睡得着觉!”
李嬷嬷一脸无奈:“姐没事的,您尽管放心!您就听李嬷嬷的话吧,别自己熬坏了身子啊!”
慕容丝雨眼睛红肿,还是摇头,转头看到坐在一边的秦洛夕,站起来说道:“带萧夫人去客房休息会吧,今晚庄主和萧公子也是回不来,让萧夫人这样熬夜怎么敢当!”
秦洛夕到底是外人,这样坐在一边也是不妥,也就谢了一声,跟着李嬷嬷去了。
李嬷嬷带了她到房里,看了看左右无人,对秦洛夕说道:“萧夫人,刚才我怕夫人难过也没跟您说明白,现在正好把话说清楚,让您知道二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可别上当了!”
秦洛夕一呆,愣道:“二夫人……她什么?”
“您可知道,葛芸原是我家夫人的嫡亲表妹?”李嬷嬷脸上现出怨毒的神气,啐道:“我家老爷慕容南国,是葛芸的亲舅,她自父母双亡,老爷可怜她在叔叔婶婶身边寄人篱下,便接回了家,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长大了就各自许了人,只是那葛芸还未过门,夫家就出了事,人去楼空,自然婚事也没办成。
我们夫人嫁给庄主之后,庄主很疼爱她,知道她的身体与曼陀花相克,便吩咐了西岳山庄之内再不能有曼陀花出现。过了两年我们夫人有了身孕,庄主虽然高兴,可是他忙,没法一直陪着夫人,她整日无事,就想起葛芸这妹妹来,把她接来了这里,一来有个伴,二来也多个人照顾,没想到这样做,就成了引狼入室!”
秦洛夕意外非常,“夫人和二夫人是,表姐妹?”
李嬷嬷气道:“正是呢!我们夫人从体弱,不能习武,那葛芸却喜欢,在慕容家就习得了一身武艺。她来了之后,总是借着讨教武功有意的去接近庄主,我们姐有了身孕不能受累,她便慢慢的一手替她接下了所有的事,倒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我见那葛芸总缠着庄主,就劝着夫人要防着她些,干脆给她找个夫家,夫人却说她不愿意,不想勉强她,唉!
夫人怀孕四个多月上,有天和葛芸出去散步,忽然昏了过去,大夫来看,说是中毒,就跟现在的心悠姐一样,后来人是救了回来,孩子却没有保住。您想想,夫人嫁过来两三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曼陀花,那葛芸不过来了两三个月,夫人就出了事,怎么会这么巧!”
秦洛夕吃惊非常,“李嬷嬷,你的意思是……”
李嬷嬷摇头道:“夫人没了孩子很是伤心,整日茶饭不思,差点缓不过来,我一提曼陀花这事,她就斥我对葛芸有偏见,还道相信她不会这样害自己。我们夫人就是心地太善良,后来这件事庄主查了半天,也查不出那曼陀花因何出现,除了嘱咐上下以后更加当心之外,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从没了孩子,庄主对夫人更是关怀有加,慢慢的她也就好了起来,那段时间葛芸也是,这边照顾着姐,那边安慰着庄主,两边讨好,左右逢源,哼!萧夫人您说,哪个男人经得起女人主动?那葛芸存了心刻意去接近庄主,装的很是温存体贴,庄主自然不免被她骗倒,觉得那葛芸样样都好了。
过了一年,我们夫人又有了身孕,大家都很高兴,葛芸也假意更加关心夫人,衣食住行,无微不至,我也当她真是好心了,没想到,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暗中偷偷勾引庄主,一心要取代我们夫人!那天我陪着夫人一早做了早点送去给庄主,就看到葛芸从庄主房里出来,庄主和她拉拉扯扯,暧昧不清。我们夫人那时候有孕才八个月,因为伤心过度早产,差点一尸两命!
生下了姐之后,她因为葛芸与庄主的事,整日郁郁寡欢,葛芸心计重,知道我们夫人最是心软,跑来跪在夫人面前,说她和庄主以前从来没有对她不起过,那天是一时糊涂,这都是她的错,庄主对夫人是一心一意,还说她会离开西岳山庄。哼,她明知道庄主对夫人对她都内疚自责,我们夫人也不会让她这样委屈着走了的,还来装什么可怜!”
秦洛夕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李嬷嬷恨道:“后来她就不辞而别,庄主不忍心,把她找了回来,夫人二话不说,就吩咐上下准备,给他们办了婚事,让庄主纳了她当二夫人!萧夫人您想想,她要是存心想走,还能让庄主找到么!她当了二夫人之后,我们夫人就带着姐住到了这里,不肯再和庄主亲近,正好是如了她的意!她的目的达到,也该心满意足了,我们夫人在这里一个人伤心,现在她还要来害心悠姐,想把她们母女害死了,真正做这山庄的女主人,这还有天理吗?”
秦洛夕叹着气,看顾汝贤得知她们母女出事时的焦急,对慕容丝雨绝不是虚情假意,慕容丝雨不会不知道。她搬来了这里,顾汝贤就能毫无顾忌的和葛芸甜甜蜜蜜,双宿双飞吗?这样做到底是成全,还是要他们两人难受?倒想劝李嬷嬷不要如此武断,还是忍住了。
“李嬷嬷,现在最重要的事心悠能平安无事,你还是回去,好好劝劝夫人吧。”
李嬷嬷点头道:“是是,我这就去了,我告诉您这些,是要让您看清楚这葛芸的真面目!她惯会讨好别人,您可别被她骗了!”
李嬷嬷出去了,秦洛夕却心潮起伏。
葛芸是这样心思歹毒的女人吗?第一次见面,她因为别人言语无礼就想要人性命,连萧予清也看不下去,出言斥责。住在山庄里,她明明不喜欢自己,还笑脸相迎,对待客人她十分的能言善道,只看西岳山庄这么大的一个庄园,上上下下无不井井有条,处处透着她的细心,就知道她绝对当得起能干两个字。
直觉葛芸不是肯和别人推心置腹的女人。可,她也许并没有那么伪善,要说她一步一步有目的的接近顾汝贤,算计着抢了姐姐的丈夫,要害自己的姐姐想取而代之,还要害死姐姐的孩子……想到她站在顾心悠房门口那种失落发愁的样子,秦洛夕实在有些不能相信。
第二天中午,萧予清和顾汝贤带着贾通回来了。
贾通其貌不扬,四十多岁的年纪,黑黑瘦瘦的一个人,丝毫也不起眼。他进来之后看到慕容丝雨,也不打招呼,就当没看见,直接走到床边去看顾心悠,慕容丝雨也不介意,跟着他一起走过去。
贾通稍稍问了问病情,关于顾心悠的日常饮食等,慕容丝雨一一作答,他又面无表情的说道:“请顾夫人先走开些,让我给姐诊治。”
慕容丝雨只盼女儿能无恙,贾通说什么是什么,连忙走开去。
萧予清和顾汝贤都是眼底发青,看起来这两天都没休息过。萧予清把秦洛夕拉到一边,仔细看了看,见她安然无恙,好似松了一口气。她暗暗好笑,他不过出去一天,她在这山庄里还能出什么事?
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声道:“这就是贾通?倒看不出他是个神医。”
萧予清斜眼道:“你别看他这个样子,一般说来人只要没断气,他就能让他活过来。”
“看样子他也没那么古怪,到底医者父母心,虽然跟慕容家有过不去,还是肯来给孩子医治。”
“不古怪就不是贾通了!慕容南国杀了他的老丈人,怎么说也是他的仇人,他本来是不肯来的。”
“后来见到你,他才肯了?”
“见到我还是不肯,他说欠我的情归欠我的,慕容家的仇归慕容家的,慕容家的外甥女他不能救。”
秦洛夕瞪着眼睛,“哪有这样的人!”
萧予清苦笑道:“后来我说,这孩子是我认的义女,要他来救一救我萧予清的女儿,他才肯了。否则就是拿绳子把他绑来了,他也不肯治病!”
“这哪是大夫!”她气道,“哪有这样的大夫!”
他们两人贴耳私语,顾汝贤夫妻却是一脸紧张的看着贾通,葛芸一声不响的站在角落里,神色复杂。
贾通诊了脉,上上下下的检查了半天,又用银针探了探顾心悠身上的几个穴道,都快半个时辰过去,慕容丝雨实在忍耐不住,问道:“贾神医,我女儿到底还有救吗?我……”
贾通依旧是面无表情,站起来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萧予清说道:“请萧公子到外面去说话。”
慕容丝雨忙跟出去,贾通回头道:“我现在医的是萧公子的义女,闲杂人等就不要跟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顾汝贤拉住慕容丝雨,“那就有劳贾神医!”
萧予清点点头,带着秦洛夕和贾通一起出了门。
屋子外静悄悄的,贾通刚要说话,见到了站在萧予清身边的秦洛夕,顿时一呆。
萧予清道:“这是我新婚的夫人,有话你就说吧,不用避讳。”
贾通两眼发直,再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张大了嘴巴看着秦洛夕,简直话都不会说了。
“王爷……这个,王妃……”
秦洛夕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对这个“见死不救”的江湖郎中实在颇有意见。
萧予清道:“好了,你我也算朋友一场,别王爷王爷的,直呼名字就好,我这夫人也算是你弟妹,不用见外。这孩子到底怎么样,你快说吧!”
“王爷的兄长乃是当今陛下,我万万不敢!这个……”贾通看了两眼秦洛夕,惊觉自己失态,收回了眼光,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掩饰着咳嗽了两声,转而认真道:“不瞒王爷,这孩子,她根本没病!”
萧予清和秦洛夕对望一眼,都有些震惊,贾通忙说道:“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顾庄主说这孩子随她母亲,体质与曼陀花相克,而现在看这症状,正与中曼陀花毒的情况相似,但刚才一诊脉,我就这孩子的身子显然与她母亲不同,不会因曼陀花中毒,她昏迷不醒,是因为另一种毒,若不是我,恐怕寻常的大夫看不出来。”
秦洛夕着急道:“什么?那她是中了什么毒?”
贾通不敢再看她,说道:“她中的也不能说是毒,而是一种麻药,东南边有种特有的草叫“荨麻”,这种草一般都是给人治伤的时候用。每个人中了荨麻之后症状不一,有人会出现幻觉,有人会出现发烧,但都只是一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这孩子现在昏睡不醒,只不过是麻药在作祟,大概还要睡上一两天才会醒过来。”
贾通顿了一顿,沉吟道:“不瞒王爷王妃,我发现这孩子体内荨麻的痕迹不少,恐怕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被荨麻迷晕了!荨麻虽说对人体无害,但用量多了,还是这样一个幼童,只能有害无益!”
秦洛夕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说道:“这……这……”她朝顾心悠的屋子看了一眼,茫然的说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贾通说道:“这是什么意思,恐怕要问她的母亲了!我一路听说这孩子打娘胎里出来身子就不好,但我给她诊脉之后,却发现这孩子很是健康,丝毫没有早产体弱的症状,她自在母亲身边,只有她母亲最清楚她的体质,会不会中曼陀花的毒,她母亲哪会不懂?”
萧予清脸色一沉,“你是说,这是效仿武则天杀女,再陷害王皇后?”
贾通依旧不痛不痒道:“依我看二夫人漂亮又能干,那原配夫人除了慕容世家的名头和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还能有什么办法留住丈夫的心?”
秦洛夕只惊得脸色发白,“虎毒不食子啊!不会的,她不可能这样做!不会的!”
萧予清拍了拍她的手,“你别着急,我们只是猜测,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说的这样。你好好想想我们不在这两天,这两位夫人都有没有什么反常?”
她努力平复下来,呆了半天,慢慢的把李嬷嬷昨晚告诉他的事说了出来。
萧予清想了想,对二人说道:“想知道谁是官兵谁是贼寇,恐怕我们得演场戏了。”
贾通和萧予清夫妇进到屋内,说道:“这孩子嘛,确是中了曼陀花的毒,只是性命无忧,我给她开些药,吃了就能醒了。”
在场的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慕容丝雨喜极而泣,顾汝贤抱拳道:“多谢贾神医!”
贾通冷冷道:“顾庄主不必客气!你这女儿这次是逃过一劫,只是你们明知她碰不得曼陀花,怎么还让她中了毒?如此不当心,难保没有下一次,贾某可不是每一次都碰巧离渭南这么近,赶得及过来救治。”
顾汝贤脸色阴沉,一时不语,慕容丝雨只是掉泪,葛芸看了看他们,说道:“昨日我已经让人整个山庄都仔细查看了,没有发现什么曼陀花,上上下下的人也都查问了一遍,实在问不出什么,也没发现谁有可疑,要害心悠的。”
李嬷嬷站了出来,大声道:“二夫人只怕没有查问仔细吧!”
葛芸也不生气,平静的说道:“相公既然回来了,现在还要怎么做,就请相公和姐姐吩咐吧。”
李嬷嬷看着慕容丝雨,见她不说话,对顾汝贤说道:“庄主,依我看,上上下下既然都查问过了,屋子也要搜一搜才好,说不定是谁故意带了曼陀花来要害姐,还留着祸根呢!”
顾汝贤点头道:“也好,搜吧!所有的屋子都搜一遍,图个安心。”
李嬷嬷抬头道:“既然每个屋子都搜一遍,那我的屋子,二夫人的屋子……”
葛芸脊背一挺,“我的屋子,自然也是要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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