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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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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 年 8 月 有意或无意的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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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朦胧间,视膜笼着一张苍老的脸在那边。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人们为什么要掩盖、隐藏和篡改历史,皆因太多发生的事一旦真实地鲜血淋漓地摊在面上,人们会看到自己的本质而羞愧到自绝。我讨厌对历史的反思和记忆。如果005年欧洲东德的个人档案里有我的一份,我定不会去看,因为自己过往的点滴那般地被记录,看后所受打击,不会比任何人类灾难好到哪去。

    记忆冲击着我的大脑和神志,脆弱到随时会绷断的我在望城无望地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另一世界,人还在、且在洁白的阳世。窗明床净,空气里弥散着福尔马林之味。

    “爸。”

    “醒了。”从声音,从表情,我都觉察不出他的惊喜。

    我不想再如从前般与他理论“何必这样对我”,昏迷中脑子里的问号一下奔出来,我说:“几年前那位从望城福利院抱走楠的老人,就是您吗?他们怎么会愿意让您抱走?”

    “我找到楠,给福利院的院长看了户口本、当地派出所的介绍信,还留下了身份证复印件——”不愧是国家干部,做事如此缜密到位。

    “可是为什么我去的时候,他们不具体说明呢?如果我真要找孩子,他们应该告诉我是谁抱走的,怎么联系啊。”

    “是我要他们保守秘密的。孩子的去向除了公安,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理由是,孩子已经遭到抛弃,我不想让他再有不幸,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他的生活。”

    “为什么?就是为了防我吗?!”

    “是的!我和你妈妈商量好的。我从来就反对你做生意,事实上,从你开始做生意起,就变得让我们都不认识了。你学会了社会上很不好的东西。染上一些坏习惯倒罢了,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抛弃,和杀人凶手有什么区别?你变得这么凶残,人渣!为了防止你继续犯罪,加害楠,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人渣?这明显是港片里警察骂土匪的专用词,他从哪学的,用在我身上?有哪个当老子的这样骂儿子?我最多也是个“药渣”好吧。老爷子啊老爷子,你真做得出,瞒着我抱走我崽把他寄养在亲戚家,一养就是七年,如果不是我发现,恐怕这一世都不知道自己崽就活在咫尺而非沦落天涯生死不明。

    按捺不住,我说:“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样问我就表示,你根本没有负责的打算。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连起码的责任都不能担,我能期望楠得到真正的父爱吗?我真是失败啊!”父亲边说边敲着头。

    我心马上疼了起来,知子莫若父,经过一些事,他看透了我这个人。他用自责的方式这样说,明摆着要我无地自容羞惭到死。

    “我现在很乱,一切都那么糟,爸,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

    “你什么也别说了。我和你妈商量好了,先让楠在望城上学,那里教学质量不错,升学率不比市里低,你有时间就和我们一起去看他,等你弄明白怎么做一个男人,做一个正派的男人再接他来一起生活。”

    ——

    生活中突然冒出个半大的残疾儿子来,这个孩子还带出一段深痛的官司记忆,纵是钢铁意志的男人也会扰成错综紊乱,既而失心失智。用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极力消解这份冲击给予的挫败感、伤痛感和末世感。于努力中去找寻什么是“理性”的行为。

    想起了那个曾与我有夫妻关系的女人——乔诗雨,她是孩子的生母,横竖她有权知道孩子的真实下落。毕竟人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虽然这块肉的质量不咋地。

    八年前诗雨就将手机设置成空号,消失得如从来不曾出现。现在,我只得驱车来到邵阳我前妻的家,当面告知。

    她在吗?她结婚了吗?开门的是她先生还是她的孩子?我不敢想。忐忑地按门铃。叮咚过后,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堂客。“找哪位?”

    “请问,乔诗雨在家吗?”

    “乔?噢,你是说乔国威吧。”

    “对对对,他是乔诗雨的爸爸,您是她亲戚?她在家吗?”

    “他们早搬走了,听说乔老的女儿在韩国找了个教授结了婚,之后就把他们接到韩国定居了。这房子六年前就卖给我们了。”

    “那,那您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我不想令此行为虚行。

    “没,这个没有。”

    “那,您知道他们亲戚住哪吗?怎么联系?”我仍不想死心。

    “这个就更不清楚了。这里原来的人差不多都搬到新城区去了。我们其实跟乔老也不很熟。”

    ……

    第二十二卷

    009年八月降不住斗不过的魔

    回长沙的路上,我心空空的,周边的无名景都跳到眼前,然后往后,消失。这景就像我一路走来遇到的人,这些人里,哪怕是个与我关系至深、付出她的爱夺走我的爱的人,最后都会消失得无可寻。是的,每个人都不会纠缠从前,停滞在伤感心疼的当下,他们都要面对自己的生活路径,走不通走不动了,就换条路线,犹豫时间太长是酷刑,他们都要把握自己不长的未来。生活就是,生下来,对而非错地活下去。

    回到正常,尽力重力卖力狠力地回到正常。

    我天真地以为,死婴的梦魇皆来自我的弃婴和那个顶包的不知名死婴,但还不是。

    正常的意味便是,在日常工作之余,我仍需回忆,找寻那个在香港机场行李箱里死婴的痕迹,庄学钟、葛曼丽等相关人,找不到,我仍会在困极合眼后遭遇惊吓,顶包的、装箱的和遗弃的齐齐地交替地强势地随时地蹦出来……

    回忆是魔,我降不住斗不过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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