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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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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家便在古道边上,是一栋两层的大房子。艾莉将布领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银币,要还给布,称这是奶奶的意思,见大叔不接,将银币扔在地上,跑开了。布只得捡起银币。见村长家大门开敞,跨进门来。迎接他的是村长的老婆,看起来四五十岁,瘦小精悍,态度殷勤,将访客领进了会客厅。不一会儿,一个老胖子笑容满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面貌不善,不停拿警惕的目光打量访客。老胖子拱手作礼,自我介绍,正是本村的村长,名叫索托。一番寒暄以后,索托的脸色渐渐变冷,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刻薄。当听闻对方说明来意,索托简直就是怒气冲冲,嚷道:

    “本村民风纯良,怎有反贼?更不用说什么赌徒亲属了。您简直就是在侮辱人嘛!”

    布连忙解释:“我不是有意刁难,完全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只是这巴泽尔事关重大”

    索托摆手道:“您不用说了,本村没有您说的这个人,叫什么巴克的,也没有。”

    “数年前,本村附近出现过一伙盗贼,为害一方。公会派人征剿,我也是其中之一呢。”

    索托用冷冷的目光打量过来,说道:“那倒是失敬了。”

    布笑道:“不敢,”说着从怀里掏出乔伊蒂的便签纸,递了过去,“这是本村乔伊蒂的手启,万望透露一点消息,不胜感谢。”

    索托将便签接过,歪着嘴巴,大略看了一遍,将手启扔在桌上,笑道:“这倒是奇特呢。”

    “有什么奇特的?”

    “您知道乔伊蒂唯一的一个儿子是怎么死的么?”

    “这个倒是不知。”

    索托冷笑道:“不知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告诉您吧,这小子就是那伙盗贼之一。拜您所赐,死了,非常惨的。”

    布闻言惊道:“这个我真是不知。”

    索托冷哼了一声,说道:“乔伊蒂年轻的时候倒也是个美人儿。只可惜,这个老寡妇克夫克子,还不识抬举,”突然面目狰狞起来,拍桌道:“这个老寡妇自视清高,从不对我索托正眼相看,怎会为你低声下气,写下这个手书?即便是真的,我索托也是一村之长,有头有脸,岂是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役?”起身欲去,又道:“本年的算税年底之前必须上交。我不管您是什么人,您既然与她交好,麻烦您,通知她一声,尽快上交。否则,后果自负。”说罢,扬长而去。

    在两个年轻人的逼迫之下,布无可奈何,只得离开村长家。艾莉在不远处的墙壁后探头探脑,见布走了出来,小跑迎上来,稍带腼腆,笑问道:“布大叔,您问到了么?”

    布摇了摇头,将艾莉稍歪的尖顶棉帽扶正,欲言又止,带着小女孩走了几步,说道:“艾莉,你不要叫我布大叔了吧,我听得怪别扭的。”

    艾莉故意踩踏尚未有脚印的雪地,闻言,歪着脑袋问道:“那我叫您什么,布叔叔,布大爷,还是布舅舅?”

    布笑道:“舅舅从何说起,你还是叫我哥哥吧。”

    艾莉点头道:“那我知道了,您是怕我给您叫老了。”

    布抚摸小女孩的脑袋,笑道:“对的,艾莉可真聪明呢。”

    艾莉面露不满之色,说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了解你们这些大人的想法。”说罢,小跑离开了。

    布见村庄里人迹渐多,决定再在村庄里碰碰运气。沿着古道,遇人便问。有人依旧避而不谈,却也有人出言应付。从这些提供帮助的村民的嘴里,布了解到本村确有一个名叫巴克的人,几年前死了,是给侄儿捅伤不治的,至于侄儿叫什么,家住哪里,却是无人知晓。他一直寻到村口,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返回探问它处,却见村民们全都躲躲闪闪,不愿再回答自己的问题,知道定是村长暗中捣鬼。他心里焦急,却也无可奈何,见村庄里还有其它小径,便钻了进去,希望或有惊喜。然而,遭遇较前如出一辙,大多吃了闭门羹,即便个别村民愿意作答,也不能提供有价值的讯息。转了一圈儿,他满心失望,想返回乔伊蒂处商量对策,却又心生顾忌,正没注意,突然一侧小道闪出一个男人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小道深处拉拽。布吃了一惊,便欲挣脱,转而见对方挤眉弄眼,似有所白,有所觉悟,却又担心遭其暗算。犹犹豫豫之间,已随那人进了一处小院子。那人看起来三四十岁,身材极为瘦小,长得一副獐脑鼠目的小人模样,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番,连忙将门关上,带客人在屋檐下站定,小声道:

    “你是来找人的吧?呃,可找你半天了,你瞎窜什么?”

    布学着对方压低嗓音,问道:“请问,您有何指教?”

    男人眨眼道:“听艾莉小姑娘说,你愿意出一个银币,收买某个人的消息?”

    布闻言暗喜,点头道:“没错,如果消息属实,钱不是问题。”

    男人咧开嘴笑,露出一口发黑且残缺不全的牙齿,说道:“来钱的生意,我高兴,你也高兴,是不是?先送给你一点开胃小菜,我跟巴泽尔曾是玩得很好的朋友。”

    布闻言不动声色,点头道:“很好,”将艾莉丢给自己的那枚硬币掏出来,捏在手里,问道:“您怎么保证您的消息是可靠的?”

    男人一把将银币抢了过去,笑道:“我叫拖万,这就是我家。如果我撒谎,以您的本事,还找不到我的麻烦啊?”

    布笑道:“说得也有点道理。”

    拖万把声音压得更小,说道:“告诉你不难,只是,你找到人以后,千万不能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这个自然。我干嘛要那样做呢?”

    拖万笑道:“您可是聪明人,”将银币翻看后,揣进怀里,说道:“巴泽尔这家伙可不是善茬,你找他做什么的?”

    布摇头道:“这个不关您的事,您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拖万忙笑道:“这个理解,理解!”

    “第一个问题,巴泽尔是不是三十岁左右,人瘦,皮肤黑,腮帮上有颗黑痣。”

    “他比我小两岁,按算,现在该三十二岁了。他那会儿人的确不胖,皮肤黑得跟抹了碳灰一样,不过,脸上却是没痣的。”

    “他脸上没痣?”

    “自从他捅死他舅舅以后,我就没有再看见他。或许后长的,也是未必啊。”

    “那么,您知道,他后来进入桑勒禁区,参加反政府的叛军了么?”

    “这个我可不知道。你想啊,他杀了人,还是杀了亲舅舅,最起码的,抓住要偿命吧?家里亲戚全都恨死他了,哪个朋友敢接纳他?他也没地方可去。你说,去那个地方逃难,不是可以猜得出来的么?听说,过去山里那伙强盗,他也是入伙的。”

    “什么强盗,三四年前被剿灭的那伙么?”

    “是的啊。”

    “那伙盗贼不是全被消灭了么?”

    “哪能啊,听说跑了不少人呢。贴出来的告示我也看了,谎话连篇。那些人为了邀功,什么话编不出来?”

    布微微点头,问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是哪里人,怎样才能找到他?”

    拖万瞪眼道:“你可不能耍赖!我哪里知道怎么找他?我也很多年没看到他了。”

    “行吧,您告诉我他是哪里人就可以了。”

    拖万示意对方靠近,几乎贴住对方的耳朵道:“他是三库里人,这儿向北,需穿过两个镇子,远得很,怕是百里开外了。老子欠别人赌债,早就跑了,家里应该只剩一个老娘了,这个”听得院外有人经过,立刻住嘴不说了。

    布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也不想再听这个多话的男人饶舌,告别出门,离开克托姆村,径直往三库里而来。他从没去过这个城镇,却也听说过。这地方在海定郡北部,已靠近泠河,是个盛产黍米的大城镇。他沿途询问,临晚便在城镇休息。远离桑勒,战乱所造成的紧张气氛也渐渐稀弱。第二天午后,他来到了三库里。但见城外平原辽阔,遍种黍麦,白雪覆盖之下,成片的田地向远处延伸,一望无际,令人赏心悦目。三库里城镇的建筑风格与简巴多有类似,样式更为复杂繁变,且有多层的楼阁建筑。布进入城镇,无心领略城镇风景,以委托为名,四处打听巴泽尔的落脚处。经多处询问,一无所获。他怀疑拖万诡心欺诈,哄骗自己。虽满心绝望,按捺耐心,继续打探,终在一个铁匠铺得到了有用的消息,原来城北外的甘本村有一个名叫巴泽尔的,样貌经历皆类似。他立刻奔赴城外,找到了这个甘本村。

    这是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依着一个小土丘而建。布稍一询问,打听到了巴泽尔的家。从村民们嘴里得知,这巴泽尔因身负人命,已经多年没在村里冒泡,老母亲眼睛瞎了,行动不便,只有一个住在本村的堂兄弟偶尔照顾老人的生活起居。他来到巴泽尔的家。这是一处土墙颓塌的小院,内有一栋土墙茅草的老旧房屋,旁有一处已倒塌了一方土墙的圆顶小屋,看起来是厨房。小院里积雪堆覆,只有一条从院门到屋门的足迹。布站在院前,犹豫良久,决定拜访这位老母亲。他上前敲打虚掩的房门,果然听得一个苍老却中气之足的声音在屋内响应。

    “是马克还是科莱拉,这个时候来干什么,看我死了没?”

    布推门进来,看到一个老妇人白发苍苍,端坐在房门对面的椅子上,手拄拐杖,看起来的确是瞎了。房屋里的陈设大多是腐旧不堪,看来已是许久没人动挪,只有靠内的一张床倒像是新的。布出声自我介绍,称自己从克托姆村来,是巴泽尔的朋友,有事找巴泽尔一叙。老妇人听了,叫嚷起来:

    “我这个儿子早就死了,也根本没有什么朋友!”

    老妇人任由布作什么解释,总是不听,只是大声叫嚷。布没有办法,害怕老妇人出什么意外,只得退身出来,在院门口徘徊等待。果然,将近傍晚,一个年轻女人端着一只罐子,踏雪而来,见院门内站着一个人,吃了一惊,缩身欲退。布连忙抢出去,将这妇人拦住。年轻女人避闪不得,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

    “你,您干什么的?”

    “我找巴泽尔,不是找他的麻烦,只是有事想问他。”

    “我,什么也不知道!您不要说,我,我也有一阵子没看见他了。”

    “您知道他在哪儿么?”

    年轻女人道:“我哪里知道?我家那位还抱怨呢,说他有一阵子不给钱了,正要”住嘴不说,夺路欲奔。

    布连忙道:“您不要害怕,我真不是找巴泽尔的麻烦。您这就去送饭吧,我走了。”说罢,大步而去。走出二三十米远,扭身回望,看到那年轻女人往小屋里去了。

    布懊悔自己打草惊蛇,不过从年轻女人的嘴里,猜测巴泽尔如果还活着,迟早还要回来。这也不是全无收获。于是,他悄悄跟踪年轻女人,知晓对方家的位置。两家相隔不远,只有百米左右。他暗中窥探,没有发现两处有什么异常举动,倒是送饭疏落无常,有时一天两次,有时一天只有一次。他不敢在村庄里讨买食物,乘着夜里,前去隔壁村庄购买干粮,渴了就吃雪。如此反复,挨了近十天,身体的伤势渐渐痊愈,时间已是登遐节前夜,明日便是新年了,只不过,两处安堵如常。他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心道巴泽尔定是在战乱中阵亡了,即便不阵亡,那笔记或如内特所说的,早已变成了厕纸。挨到傍晚,只见天气依然峭寒,而月如如镜,斜挂天空。他想到了母亲,思恋之情倍增。他决定放弃,即刻回家。他暗暗向老乞丐祈求谅解,又如往年此刻,越发虔诚地向圣母祈祝,愿母亲安康。这一次,他将祈愿里加上了洁尔。

    他踏上归途,沿着通向三库里的古道,离开甘本村不到两里路,忽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跟自己身量差不多,属体型瘦小,且登遐节前夜,正是举家团圆之时,此人孑然独行,实属异常。布心中一亮,暗暗留意,等这个人与自己擦肩而过,在明晃晃的月光下,这人虽然头戴斗篷,脸颊上似乎闪有一个黑点儿。布只觉心中似有一道光闪过,连忙张弓搭箭,扭身作势,欲令对方止步。不想,刚转过身,惊见对方已有行动,似将什么暗器甩了过来。布连忙侧身,只见一把匕首样的黑色物体贴住自己的脑袋飞掠过去。他又惊又怒,喝道:“别动!”对方一击不中,撒腿便跑。布勒箭欲射,稍稍犹豫,将箭头下摆,飞箭射去,连射两箭,正中对方大腿。对方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布拉紧弓箭,叠布上前,只见弓箭已射穿那人大腿。那人双手夹住大腿,坐在雪地里,呼哧呼哧地大口吸气。布喝道:“你是巴泽尔么?”

    那人道:“我,我不认识!”

    布命令道:“头抬起来!”

    那人抬起头,故意只露出右边的脸。布见此,越发确信这人便是巴泽尔,喝道:“我的笔记本呢,你交出来。我们无冤无仇,此事便可既往不咎!”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那定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你是拦路强盗呢。”

    布闻言将信将疑,稍近一步,喝道:“那你转过左脸来!”

    那人道:“我脸上也没长什么,你要看便看呗,”说着挺身,似欲合作,突然冲撞过来。布不料这人突然发难,被这人扑倒在地。

    两人便在雪地里翻滚,扭打。那人体型虽然较小,力气甚大,技巧也更佳,布渐渐吃亏。不一会儿,那人已将布按到在地,卡住了布的脖颈。布看清那人左颊上有颗黑痣,知道这是巴泽尔无疑,也深知此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使出浑身解数,欲摆脱纠缠。然而,巴泽尔卡住身位,越捏越紧。布感到眩晕感随之而来。他此时心如悬镜,知道命悬一线,捏弄右手,居然捏出一支冰晶箭,瞅准巴泽尔肩膀,狠刺下去,冰晶箭立刻碎了。巴泽尔却也负痛,叫了一声。布感到身体压力顿减,连忙翻身起来,抽出腰间匕首,扎向巴泽尔另一个肩膀,将他的肩膀刺穿。双方势力顿时扭转。布将巴泽尔骑在身下,不停拳击其面部,直到他面部血肉模糊,四肢瘫软,嘴里呢呢喃喃讨饶,猛然想起巴泽尔家里还有老母亲,于是收手,压住其双肩,厉声道:

    “我的笔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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