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烛火的帮助下,布在墙壁上发现一处微有缝隙的墙体,抽出一块整砖后,从墙洞里掏出一只锈迹斑斑的小铁皮盒子,心想这定是老乞丐所说的重要东西,便将盒子递给老乞丐。
老乞丐道:“相识便是缘分,有所开始,也有所终结。”指示年轻人打开盒子。
布有些迟疑,放好蜡烛,小心剥开铁盖,本以为盒子里面会有什么贵重或者其它看起来不同寻常的东西。实际上,盒子里除了一只小小的黑皮笔记本以及一支碳素笔,别无他物。
老乞丐笑道:“别愣着,打开看看。”
布依言打开笔记本,扉页中央写着四个手写的大字----小罘心法,字体方正秀挺,癯劲清迈,下注数行小字,更显秀气:“天道炯炯,无偏有维。彼是灵物,执纲何谁。法由心生,光我倾颓。涤荡天地,爇化四垂。”布看到这里,问道:
“这是什么,是您写的么?”
老乞丐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年轻时专研魔法,小有心得。这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体会,包括不同系别的施行诀窍,或是捷径,或是弯路,都有记录。你拿去看看,对你应有所裨益。”
布连忙将笔迹合上,拒绝道:“都说无功不受禄,这可不行啊。”
老乞丐道:“老乞丐本身无长物,心亦无甚挂念,待到日薄西山,形同朽木,命不久矣,倒也不那么潇洒了,料想这生蹉跎,却也曾身处芳华之时,不是一无过人之处,便将这研心之物一一记下,嘱托得人,或也不枉行世这一遭了。”
“您的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壮啊,请不要说这些不祥的话啊。”
老乞丐摆了摆手,又道:“笔记后面有如何治愈肌体的行法要点,包括自愈,你可以优先练习。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偶尔蹉跌,也不用气馁害怕,用心体会,优先自我保护。笔记前面有一些行法的基本知识,我写得非常明白,这是要首先看的。”
“您这是,真让人为难啊。我甚至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只是一个别人给予、留给别人的称谓,可有可无,不在乎这个,”老乞丐爬站了起来,“这里不宜久留,我这就送你出去吧。”
“您还要留在这里么?”
“走了这么一程长路,老乞丐腰酸背痛,要在狗窝里好好睡上一觉,总好过即便死在外面。”
“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
“我们可以在外面找个地方临时过夜,遇到情况,也可以就便隐匿逃跑。”
“小子太过啰嗦,我不需要你管!”
老乞丐举着蜡烛,带头离开小屋。布规劝无果,只得跟在后面。老乞丐走的不是来时的路,在下水道里左拐右转了一阵,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了脚步,指示黑漆漆的铁门内,提醒这里便是道特说的安全出口。布苦劝老乞丐跟自己一起走,老乞丐只是拒绝,最后提醒道:“出去尽快离开此地,不要逗留。此外,在世上行走,不求害人,明哲者却也要善求保身。各自珍重吧。”说罢,转身回去了。布见老乞丐离开得很是坚决,知道分别无可挽回,伤感不已,眼泪涌溢而出,目送老乞丐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深吸一口气,钻进了铁门。
铁门通向另一处下水管道。布进来后,发现这里看起来确是久无人迹,湿闷的气息异常浓厚,走道上覆凝不知多少年的灰尘,脚踩在上面软软的,蛛网遍地。这处下水道较之前似乎更加阔深,他想到如此宏大的工程应不是人力所及,不由得联想恶魔、恶魔的地下宫殿以及那些千奇百怪的恐怖故事,心中害怕,数次裹足不前,欲返回,却又怕走错了路,或惹老乞丐耻笑,只得强忍向前。光火飘摇中,他突然看到了地上杂乱的新鲜脚印,勃然欣喜,恐惧感大为减退。他留意观察,稳步而行,辗转来到了一处下水道的尽头,一个锈迹斑斑的铁质楼梯挂在墙壁,引向一个黑黝黝的通道。让人失望的是,楼梯已经残破,上方一小节耷拉着,摇摇欲坠。布心中转忧,靠近查看,突觉脸颊一凉,吃了一惊,连退数步,再一细观,发现竟是雪花在悠悠扬扬地飘落下来。他不由得心绪大振,估算铁梯高度,料想或可一跃而就,犹豫再三,决定冒这个险。他检查全身装备,小心攀登而上,靠近顶端,将火把扔下去。火光扑腾数下,顿时熄灭,周围立刻陷入黑暗。他稍稍适应,就着外面昏暗的微光,手扶墙壁,又上挪数步,双脚踩住铁梯的最上阶,双手够住出口的外边缘,平缓呼吸,猛然向上一蹬,一只手抓住了草茎,另一只手掏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强忍疼痛,支肘使力,奋身据撑,稍稍挪移,最终翻滚了上来。
布仰躺在地上,直面冥冥夜空,一动也不动。过了片刻,他挺身欲起,感到腹部疼痛剧烈,伸手进去,摸到有液体从潮湿的纱布边沿溢出来。他挣扎着站起身,这才感觉雪比他想象中的要大,风却有所减弱。四周一片黑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瞪大眼睛,勉强能看到一些景物的轮廓,发现自己应是处在一处遗迹的后面。他想到借助攀登的工具有些异常,俯身抚摸,发现那居然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他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心觉前途茫茫,转而想到洁尔在等待自己前去营救,腿脚立刻又有了力气。
天昏地暗,分不清方位,他认准一个方向,摸索前行,但见飞雪扑面,迷迷茫茫,似身处虚空。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火光。他伏下身来,稍稍靠前,确定那是一处营火,暗暗思量,以为在此时此地,胆敢引火自示,定是公府兵在此露营,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心想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洁尔便在那里,自己就此离开,那便是失之交臂了。他决定冒险上前查看,悄悄上前,伏在一处遗迹后面,离那堆营火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小心窥看,只见漫天风雪中,一堆偌大的火焰点燃在一处残破遗迹的中央,四周几无遮蔽,同时,火堆旁边一个人影也没有。他看在眼里,惑在心里,也不敢贸然上前,等待片刻,依然不见人影,心头突然一亮,觉得这处蹊跷的火堆或是一处陷阱,思及此处,便想离开,刚挺直身体,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道:“嘿!”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只觉得脑袋一痛,“嗡”的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布悠悠转醒的时候,头痛欲裂,发现自己在移动,却不是在用自己的脚,转而意识到正有两个人在挟夹着自己,且手脚已被束缚,于是放弃了反击的打算,佯装未醒。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道:“快点,这厮动了一下,怕是要醒了。”
另一个急躁的男人声音道:“嘿,那边的,是哈伦么?快来搭手,又抓住一个!”
布看到身下的雪地面渐渐亮了起来,人影跟着胡乱晃动。身前出现了一些人脚,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非常粗犷:“哼,抓的不是黄皮嘛。”
年轻男人的声音道:“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不过鬼头鬼脑的,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什么奸细呢。”
粗犷的男声道:“是奸细么,你觉得他们会这么快?”
急躁的男声道:“那定然不会。不过,既然已经抓来,请首领看看怎么说?”
粗犷的男声道:“审判差不多已经开始了,你们进去吧。”
布猜想这些人所说的“黄皮”应该指的是公府兵。公府军队制服的颜色以黄色为主,他跟同伴们私下里在一起说笑时,也会这么称呼。不过,这些人身份不明,善恶未知,环境未知,稍一权衡,他决定继续装晕,伺机而动。有人收走了他背上的弓囊以及腰间的匕首。然后,他被两个人挟持着,继续前行。不一会儿,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处建筑,且是向下而行。建筑看起来很大,沿途多番曲折,又遇到两处岗哨,火光渐渐明亮,身后一个声音道:“终于到了。”
随着一阵沉重的摩擦声,两扇大门被缓缓打开,耀眼的光线扑面而来。布决定不再佯装,注目细看。这是一个空阔的大厅,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在嘈杂的人声中,一个洪亮的、具有煽动性的说话声在炸响,字字清晰入耳。斜前方有个稍高的平台,两盏大电灯分列两侧,灯下的平台边沿处跪着十来个公府兵,手脚皆被绑缚,衣衫不整,垂头丧气。最显眼是平台中央一个说话的男人,身材高大,络腮胡子,身着黑色礼服,手戴白色手套,脖系红色大领结,头戴公府军官的军帽,姿态闲雅,如在闲庭信步,嘴边挂着本地几不可见的电子传声器。他说话的声音从灯光阴影里的两只巨大音箱中喷涌而去,震耳欲聋。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在圣主光耀之下,跨过黑暗的深渊,抵临即将到来的黎明,曙光已现,彼岸已近。光明,温暖,啊,多么美好。无尽的煎熬与痛苦已成为往昔,那些奴役我们的谎言注定成为我们前行的动力。我们不要欺骗,我们将主宰自己的命运,足迹踩在脚下,无比坚实,迈向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圣道。”
“我曾经也是圣母美达奇的信徒,代她施化大众,相信万能的圣母终将布施怜悯,倾听我的忠实祷告,满足哪怕一点点纯美的愿望。然而,一切终究只是谎言,除了无尽的苦难,什么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哄骗千千万万的贫苦大众,迷惑他们,借助圣母还有她的所谓使徒们,使人们相信受苦受难都是某种试炼,实在让人绝望。那些老爷们都在干什么?他们住着高大的宫殿楼阁,坐着软垫刻花的椅子,用圣山石做桌子,吃的是菲林运来的山鸡甜鸭,喝的是索图的百年陈酒,吃喝不完的全部扔掉,冲进下水道里腐烂。他们永远不会想起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们在人冻挨饿,即将填死沟壑!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试炼的味道了!这些痛苦的滋味绝对会让他们受益终生。”
“兄弟们,姐妹们,我,皈依索加的布道者,降临之子----费雷科特菲特,在此宣告一个重大的好消息。那些视我们为畜生、拿我们当臭虫的敌人企图破坏我们的家园,止住我们前进的脚步,阻碍我们伟大的救赎计划,现在他们的妄想已经破产,那些肮脏的刽子手已经被全部消灭,只剩下这些苟延残喘、需要被审判的囚徒。”
在振聋发聩的欢呼声中,布道者费雷科特扬手示意。一个身背自动步枪的年轻女人奔跑上台,递过一把匕首。费雷科特将匕首拿在手里,一边拍打手面,一边说道:“圣主告诉我们,我们需要慈心待人,执心救人,剖心化人。那些冥顽不灵、大恶不赦的灵魂,也许只有放任解脱,圣主才能感化他们,净化他们。这,在这里,将会是一场公正的审判。”
台下激怒的群声道:“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费雷科特将匕首一指,两个同样身背武器的年轻人立刻上台,将被点中的犯人拉扯到平台中央。这个犯人起来三四十岁,一脸倒霉相,瘫跪在地,哭丧着脸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费雷科特靠近囚犯,温言道:“圣主会指引你,我也会帮助你的,不要害怕,不用害怕。”
犯人惧意稍退,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杀我。”
费雷科特道:“面对圣主,你一定要说实话,不能说谎,知道么?”
囚犯不敢说话,只是一脸惶惧地打量法官。法官问道:“那么,你杀过人么?”
囚犯挺直身体,急道:“我没有,从来没有!从军快八年了,一只老鼠都没打死过!”
“很好。那么你在桑勒都干了什么?”
“我什么坏事也没干,上头要抓人,实在没有办法,抓,只抓过几个人。”
费雷科特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厉声喝道:“你抓了,只几个?”
囚犯又害怕起来,结结巴巴道:“大,大概,五六个,三,三四个。”
费雷科特道:“你可知道,你抓的这些人,他们也是人之父母,或是人之子女,同受天地哺育,或享期颐寿年。只是因为你,这些人要么被打死了,要么饿死、冻死了,或者老死监狱,或者沦为奴仆。你可知道你的罪孽么?”
犯人哭喊道:“我,他,他们,都是他们抓的,我,只是搭手…搭手啊,我,这,这…”
费雷科特抚摸犯人的脑袋,柔声命令道:“看着我。”
犯人仰面哀求道:“求求你,我罪…”
费雷科特突然将手一扬,将匕首割向犯人的脖子。犯人顿时没了声音,脖颈间血液喷射,挣扎数下,很快软倒了下去。费雷科特将双手上举,大厅里爆发如雷般的欢呼声与怒吼声。其它犯人们见此情形,全都呆若木鸡,有人吓得双腿发软,滚了下去。费雷科特发现台下的人群里捆绑着一个人,这人正是布。费雷科特摆手示意安静,指着布说道:
“请将这位带上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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