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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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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跟随在老乞丐身侧,向着桑勒遗迹的深处走过去。沿途榛芜遍地,荒草丛生,满目凄凉,偶尔会遇到一些形状古怪的遗迹残存。走了大概数里路,一带铁网围墙转出眼前。铁网内,一簇簇遗迹建筑突兀散立,远近皆有,一望无尽,放佛一只只巨大的噬人怪物。布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禁忌之物,入眼惊心,竟是不敢再往前走。老乞丐驾轻就熟,拨开一处铁网残破的缺口,率先钻了进去,见年轻人犹豫不前,四下探望后,压着声音喝道:“此处不是逗留之地,你快点!”布无可奈何,只得快速钻入洞口。老乞丐走在前头,加快脚步。布担心老乞丐跌倒,连忙上前搀扶。两人急走了一程,隐入两个遗迹间一处隐蔽荆棘后,才止步稍息。老乞丐道:“快要入夜了,要是被那些拿枪的家伙看到,可就麻烦了。”

    布笑道:“您也有害怕的事情么?”

    老乞丐道:“无惧无畏,只是不能耽误事情。我给你说,这几天,每天都有人巡逻呢。黄昏前后,便有一波。我们要小心一点。”

    布放眼四下望去,满眼残处荒凉,北风似乎更强劲了一些,卷动身旁足有半人高的枯草,沙沙作响,如诉如泣。寒意也似乎更浓了。“这里看起来一个人也没有了,我们冒险来这里,是----”

    “先别问,到时你就知道了。”

    布跟随老乞丐,继续向遗迹深处挺近,见沿途各类遗迹越发密集,草木掩映下,皆是残垣断壁,似有人为破坏的痕迹,越发触目惊心,低声道:“书上说,第一次圣战以后,帝国以这些遗迹都是恶魔的遗产为由,曾经大规模地进行破坏,这些看来都是那时的见证么?”

    老乞丐道:“只有一点可以确信,桑勒在第一次圣战中,曾遭遇严重的战争创伤。是否惨遭二次损毁,史料记载是空白的,只有一些传闻逸史。史实到底如何,还待后人发掘吧。”

    布见那处耸立的黑色巨大建筑已距不远,在越发昏暗的天色掩映下,已能看到其棱角残破,建筑整体也有些倾斜,看起来却是异常雄伟巨岸,“那大楼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拦腰切断的一样,如此巨大,远古时候定是一处繁华之地。”

    老乞丐应道:“在有些书里,将这座巨厦称为“恶魔之手”,吹嘘其直通恶魔的地下宫殿,都是无稽之谈。有一段时间,我对它比较感兴趣,查阅了大量史实资料,数处提及,说这里是哱罗国的政务堂。这也是错的。现在,我可以肯定,这里曾经是一处商业巨厦。”

    “传言远古时代,商人多受打击压抑,社会地位很低,近代才稍有扭转,然而依然有诸多限制。既然如此,商业活动怎么可以发展到如此规模?”

    “从零星的古籍记载来看,远古时代,商业活动应该是开放式的,没有如此多的限制。所以,才会发展出如此让人惊讶的文明。”

    “商人游手好闲,唯利是图,囤积居奇,破伤风化。我觉得还是限制得好。”

    老乞丐微微一笑,说道:“这些东西有待慢慢讨论,”说着钻进一处废墟。布跟着进来,惊见颓壁里已被开垦出一块小菜地,零星有几颗残存茂菜,因受严寒侵袭,叶子焉巴巴的。

    “这里居然有人种菜?”

    “桑勒的居民无以为业,只有自力更生,只是生业艰难,几不聊生。自种蔬菜,还要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不向政府申领一块土地呢?”

    “合法的居民才可以申领土地。事实上,城郊附近的肥腴良田已经被那些官老爷、大地主们占得差不多了。还有另一个途径,就是自己开垦荒地。按帝国传统,国家免费给予开荒者农具种子,并免除三年的赋税。百年来,礼教崩坏,帝国分崩离析,政治日益黑暗,不可与往常同日而语。各镇的官老爷们私欲膨胀,满脑子都是捞钱的主意,巧立名目,农具种子都要收钱,什么‘摊分钱’、‘谷火钱’,下面的走吏学着主子,也要分一杯羹。很多开荒者干不满一年,就要逃跑,不然就有被收籍的风险。更不用提那些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了。”

    布点头应道:“寻常百姓,生活压力巨大。我也有这样的体验。”

    老乞丐带头来到一处干涸的小池塘边。这时天色差不多已经完全黑暗了下来,风似乎弱了一些,寒气却更重了。小池塘边有一片足有一人高的野草丛。老乞丐晃晃悠悠,一转眼便钻了进去。布见那荒草丛随风乱摆,似群魔乱舞,颇为心惧,不敢向前,听见老乞丐在内呼唤自己,强忍恐惧,钻了进来,只见乱叶拂打在脸,恍惚心目,焦躁人心,埋头急行,发现脚下居然是一条小道,稍稍安贴心绪,加快了脚步。穿行大概数十米远,眼前突然一空,前方出现了一处空旷地。空地中央是几堵残缺的矮墙。老乞丐已在一处矮墙后等候,等年轻人靠上来,用手杖指了指脚下。布看去,惊见地面上居然有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一截楼梯隐隐向下。

    布紧张起来,问道:“就是这里么?”

    老乞丐道:“你有火么?去那边拿一个火把来。”

    布按照指示,在不远的草丛边上找到一个被破坏的木制现场,木板与火把散落一地。他捡起数根火把,一齐儿夹了回来。老乞丐命令道:“放回去,两根就够了。”

    布再次折回,建议道:“上面风太大了,到下面再点火吧?”

    老乞丐道:“规矩本来就是这样。”

    在老乞丐的催促之下,布强捺恐惧,掏出匕首,带头在前,钻进了洞口。楼梯着步挺硬清脆,居然是铁质的。他挪下十来个台阶,感觉楼梯应是到达一个弯角,连忙掏出火石,点燃了火把。他放眼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转折楼梯的中央,火光闪耀之下,一切景物历历在目。在一些畅销的书籍里,他看到过下水道的模样,也仰慕过书中几位出声微寒却本领高强的侠义人物,也曾梦想过有一天能够访问这里,就像自己能够亲近这些英雄人物一样。等他站在这里,发现下水道比他想象的要矮小得多,不免心生失望。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奇怪的湿闷味道。他走下楼梯,发现这是一个下水道的尽头处,暗沟里塞满了东西。他稍稍靠前,发现杂物里除了衣服、箱子等等杂乱用具,居然还掩有几具尸体,吃了一惊,后退数步,差点将老乞丐撞倒在地。

    老乞丐怒道:“干什么?”

    “这里有死人呢!”

    “没见过死人么?快走!”

    “往哪里去?”

    “回我的住处,我有重要的东西。”

    在老乞丐的指挥下,布带头在前,急步向下水道深处走去。下水道里既有楼梯,又有弯道,路面坑坑洼洼,却没有一点儿青苔,显然常有人迹,沿途散落着不少被遗弃的物品以及零星的尸体,显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又折过一处弯道,空间变得稍稍宽敞起来。下水道两侧的的墙壁上赫然开有一些门窗,有的门敞开着,壁面上画满了各类涂鸦,壁顶处数种颜色的电线纵横,每隔十来米远,就有一只电灯泡,暗沟里有水流在缓缓流淌。布心中暗暗称奇,按捺不住,刚欲开口说话,被老乞丐示意噤声,顺着老乞丐提醒的方向看过去,惊见远处的一个门窗里隐有灯光。两人悄悄上前,距离不远时,熄灭了火把。布率先靠近窗户,透过破损的窗格向内窥看,只见十来平米的小房间里,一个体型强壮的中年男人正在烛火下收拾东西。布不知所措,老乞丐已压着嗓音叫了声来:

    “嘿,道特!”

    男人吃了一惊,打开房门,看清了来人,连忙将不速之客让进门,左右窥听后,又关上了房门。

    “您是住在苏姗房间的那个老人家吧?真意外,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老乞丐问道:“你回来干什么的?”

    道特道:“您别提了,那晚走得急,什么东西也没带。这不,回来收拾一下。”

    “你妻儿还好么?”

    “托您的福,一切安好。这不,收拾东西,准备往永平,投奔妻丈去了。”

    “可惜,并川府竟是待不下了。祝你前途安康。”

    “谢谢您。您这,也是回来取东西的么?”

    “是的。看来,军队已经有所懈怠了?”

    “应该是的,不过,几个主要出入口都有人把守呢。”

    “我刚从小池塘那边过来,没看到有人把守。”

    “那您真是太幸运了,可能天冷,偷懒去了吧?不过,怎么说呢。五号区域边上有一个铁栅栏,直往里面走,遇到岔口,便左拐,大概两里路,尽头有一个隐蔽出口,知道的人不多,应该很安全。您出入可以走那边。”

    老乞丐称谢,见无话可说,告别出门。布重新点燃火把,带头向前,又走出大概数十米远,老乞丐低声道:“到了。”眼前是又一处小屋,房门已被破坏,歪斜向一侧。布率先踏进门来。小屋同样只有一个房间,更显狭小,没有床,靠内墙是一张藉草的破席子,已被掀开,两只残破的小柜子东倒西歪,杂物散落一地。房间里满是一股发臭的怪味儿。

    布抚摸墙壁,惊讶道:“这是砖墙吧?房顶看起来是混凝土浇筑的呢!”

    老乞丐吃力地将小柜子扶起,应道:“不必惊讶。这里曾是一处避难所。”

    布手指墙壁上只剩一半的圣母降佑挂图,笑问道:“您也是圣教徒?”

    老乞丐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老太太的东西。我搬到这里差不多刚好一年。”

    “老太太人呢,去世了么?”

    “生前无儿无女,跟我一样,靠接济乞讨过活。倒是幸运得很,早死早解脱了。”

    “受苦受难,寿终正寝,定会荣登天国的。您放心好了。”

    老乞丐骂道:“放屁!”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枯骨一堆,草被一顶,便是宿命,不遭蚁啃鼠嚼,便是大善,其它都是谎言,”自在破席上坐定,“柜子里应该有蜡烛,”待年轻人找到蜡烛并点燃,指示年轻人在破柜上坐下。

    老乞丐问道:“我看你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怎么回事?”听得年轻人大概介绍了原委,又道:“既然如此,你本事又如此低微,拿什么去救人呢?”

    布闻言语塞,沉默半晌,应道:“会下总会有接应的人,我到时伤或许也就好了。”

    老乞丐道:“我见过多次你这个公会遇事甩脱、无情无义的事例,倒是没见过出手救人的。”

    “您不是公会的人,不了解公会运作的手段。一些流言蜚语,多是别有用心的人恶意中伤。”

    老乞丐道:“世上如果都是你这样的人,也许人与人之间就不会活得那么艰难了。老乞丐曾经也是胸怀热血之人,欲匡道救世,扬名史册。然而,人心险恶,利字熏心,傲慢偏见,以至于各为其政,浊乱天下,什么人伦道德,什么宗社百姓,全是狗屁不是!”

    布稍一沉吟,应道:“人自无过,海阔而天空。”

    老乞丐抚须道:“好一个海阔天空!”

    “《圣谟训志》有言:‘人贵自省,不虚不妄,心若向圣,翩跹荡漾’,在我心里,完美便是如此状态。”

    “《圣谟训志》总共一千两百多言,都背下了么?”

    “对一个虔诚的教众来说,这是必须的啊。我领告过的几位祭司都说过,感悟必须由心,且必须感衍所悟。”

    老乞丐道:“你让我想到了某些有趣的往事。你不去那圣母的殿堂里,充当那接受忏告的祭司,真是可惜了。”

    “您见笑了,我还差得远呢。”

    老乞丐笑而不语,稍稍沉默,突然道:“小子,过来,给老乞丐磕个头吧。”

    布疑惑道:“您这是为何啊?”

    老乞丐道:“上次在镇上,我救你一命,你忘了么?”

    布惊喜道:“您果然是有意救人么?您怎么会有如此本事,难道?”

    “沉溺于魔法之人,肌体与精神力往往都会产生变化,反应力会随着与暗灵呼应的加强而变快,这会成为一种物理本能。当然,也不是绝对的,看个人资质秉性,也要看造化。”

    布说道:“承您救了一命,已是大德了,再听您诸多教诲,受益匪浅,”说罢,曲膝跪在老乞丐身前,慎重地将额头磕碰在老乞丐的脚面上。

    老乞丐轻拍年轻人的脑袋,笑道:“可以了,”待年轻人起身,向后一指,“后面墙上有块砖头,可以抽出来,里面有一样东西。如果看不清,就把蜡烛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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