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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烟雨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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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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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辰时刚至,陈一宁便醒了,穿好衣服之后,看着柴堆发了一阵呆,他才意识到潇洒和尚不见了。

    “这个大和尚,说好带我去看决斗,怎么现在人却不见了!难道他是骗我的?”陈一宁如此想着,可就算潇洒和尚真是骗他,他也一点办法没有。他只好怀着无比烦闷的心情,离开了柴房,洗簌一番,到后厨随便吃了点东西,准备去大厅。

    刚到大厅,陈一宁便看见昨夜试图戏弄潇洒和尚,反而落得个颜面尽失下场的摧碑手走下楼来,向门口走去。他连忙躬身道:“大爷走好!”

    摧碑手瞥了一眼陈一宁,冷哼一声,便径直离开了。

    “这王八蛋怎么回事?这么大的火气,难道是昨夜没有尽兴?不应该呀,艳红姐姐伺候客人一向是很到位的。”陈一宁如此想着,便走上楼去,到艳红的房间打扫。他打开房门,却见房里凌乱不堪,桌椅都倒在了地上,角落的花瓶也碎了一支,吓得他连忙走到床前,看看艳红有没有事。

    床上被褥凌乱,艳红藏身在被子里。陈一宁以为艳红遭了不测,正想掀开被子一看究竟,却听见被子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知道艳红还活着,陈一宁便不敢冒然掀开被子,只是急切地问道:“艳红姐姐,你怎么了?”

    “小宁……昨晚那个王八蛋……他打我……”这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微不可闻,陈一宁俯耳过去才勉强听到。

    “姐姐受伤了吗?”

    “受了些伤……你去叫王妈来……还有客人在其他房里……你莫要声张此事……”

    陈一宁听了,便连忙跑到走廊上,却碰见了早起洗簌的素心。

    素心见陈一宁一幅急切的样子,便问:“小宁,一大早你便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陈一宁小声地在素心耳边说:“艳红姐姐昨夜被人打了,还受了伤,让我去叫王妈。”

    素心听了眉头一皱,转身回了房间。

    陈一宁无暇顾及素心的反应,又立即跑到王妈的房门前敲了几下,说:“王妈,艳红姐姐有事找你,你快去看看吧!”

    很快王妈便开了门,连头发也披散着,显然是刚起床。她冷声道:“你个小王八蛋,竟敢打搅老娘睡觉!要是艳红那个小贱人没什么要紧事,看老娘不宰了你们两个!”说完,便气冲冲地去了艳红的房间,陈一宁连忙跟上。

    王妈最讨厌被人打搅瞌睡,此时正是气头上。她一进艳红的房里,也未注意到房里的异常,只是径直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同时骂道:“小贱人,找老娘什么事?是不是皮子痒了……”被子掀开的一瞬间,王妈便看见艳红趴在床上,身上未着一缕。但让王妈吃惊的是,艳红雪白的身躯上,布满一道道鲜红的伤痕。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艳红成了这个样子。

    艳红这时转过脸,边哭边说:“昨晚那个王八蛋打我,还不准我叫,说要是我叫了,就一掌杀了我……不过他给了我许多银子,倒也不算赔本的买卖……”说着,她将枕头掀起一半,露出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昨夜摧碑手一掌被潇洒和尚震退后,他便到了艳红的房间,过了许久,右手仍然隐隐作痛。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了,越想越气,便将其他姑娘赶出房间,只留容貌最好的艳红。他当时便扇了艳红两个耳光,艳红吓得大哭,刚想逃出去,他却拿出十几锭银子,说艳红只要供他鞭打泄愤,这些银子便都是艳红的。

    看着摧碑手凶恶的样子,艳红哪敢拒绝,于是被摧碑手用腰带鞭打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摧碑手打得累了,在床上睡着后,艳红才得以解脱,就这样哭了一夜,还不敢吵醒摧碑手,生怕又招来一顿鞭打。直到摧碑手离开,陈一宁上来打扫,艳红都没合眼。

    这时艳红转过头来,王妈和陈一宁便看见她本来美艳的脸庞红肿不已,嘴角还有鲜血溢出。陈一宁吓得不知所措,只好呆立在一旁。

    王妈见艳红这个样子是又怜又气。怜的是艳红好好的一个姑娘,却被打成这个样子;气的是艳红都伤成这个样子,心里却还惦记着银子。王妈又骂道:“贱人!心里只想着银子,活该被人打死!”

    便在此时,素心竟来到了艳红的房间。她手里拿了一瓶金创药,走到艳红床前,见了艳红身上的伤痕,不禁惊道:“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我来帮你上药。”

    艳红见素心来了,极力忍住哭声,说:“谁要你来可怜!老娘好得很,赚了不少银子!”

    素心听了,呆立在原地,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妈却说:“死贱人,伤成这样还嘴硬,人家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

    艳红又将头转到一边,说:“什么好心,是来看我笑话的吧!让她走,我不想看见她!”艳红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丑陋不堪,让暖香阁里其他人看见都无妨,就是不想让素心看见。

    王妈还想骂,素心却开口了:“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可怜我们……你既然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让小宁给你上金创药好了。”说话的同时,素心打量着艳红背上的伤口,眼里尽是不忍。她将药瓶给了陈一宁之后,转身走了。

    见艳红待素心像仇人一样,王妈不禁叹了一口气。她见艳红只是受了些皮外伤,筋骨却无大碍,又有素心送来的金创药,她在此也没什么用处,便说:“贱人,这个月你不用接客了,好好养伤吧,可别留下疤,损了卖相!”说完,她也转身走了。

    陈一宁拿着药瓶立在床边,虽然此时艳红的身体完全裸露着,但因为她身上那些凄惨的伤痕,陈一宁心里半点邪念也没有。

    只留下陈一宁后,艳红哭得更伤心了,连身子也跟着哭声颤抖。她此时这个凄惨的样子,除了不愿让素心看见外,更不愿让陈一宁看见,何况陈一宁还是第一个看见的。

    一直呆立着也不是办法,陈一宁到床边坐下,轻声道:“姐姐,我给你上药,可能有些疼,你忍着点。”

    听见艳红微微地“嗯”了一声,陈一宁便拔下瓶塞,小心地将药粉均匀地洒在艳红的伤口上。本以为上了药粉之后,艳红会哭得更厉害,谁知她的哭声竟蓦然停住了。她将头转向陈一宁,幽幽地说:“小宁,姐姐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

    陈一宁见艳红双目红肿不堪,两颊也肿起老高,全然不见平常妩媚的样子。他用手背轻轻擦去艳红嘴角的血迹,笑着说:“不丑,姐姐美着呢!”

    艳红终于破泣为笑,可又忽然皱起眉头,说:“那你会不会觉得姐姐很下贱?”

    陈一宁想了想,说:“我以前还在乞讨的时候,别说给我银子,只要给我一个馒头,被人毒打一晚也是心甘情愿的。”

    艳红又笑了,说:“小宁,你真好!”艳红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陈一宁,“辛苦你帮姐姐上药了,这是赏你的!”

    陈一宁欣喜地收下银子,说:“姐姐对我好,那我便对姐姐好!”

    艳红笑意更甚,却忽然轻轻一叹,失落地说:“那她呢?她是不是对你更好,所以你喜欢她?”

    陈一宁沉吟片刻,说:“嗯,素心姐姐也对我很好。”说完后,他便看见艳红神情平静了许多,“那姐姐先休息吧,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是了。”

    艳红点了点头,陈一宁便起身离开,忽然又听见艳红说:“小宁,你帮我跟她说一声……说一声谢谢!”

    陈一宁笑着说:“嗯,好!”

    素心走后回了房间,本想如同平常那般梳妆打扮,可她现在拿起胭脂,心中没来由地想起艳红满是伤痕的身体,忽然没了打扮的心情,只是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涌出万千愁绪。

    陈一宁便在此时来了素心的房间,素心忙问陈一宁:“小宁,艳红怎么样了?”

    陈一宁说:“王妈说艳红姐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姐姐放心吧。”

    “那就好,你给艳红上好药了吗?”

    陈一宁点头道:“嗯,上好药了,艳红姐姐让我帮她跟你说声谢谢。”

    素心听后微微一笑,说:“倒是难得……嗯,我听见了。”

    陈一宁将金创药放在桌上,说:“素心姐姐,我下楼去做事了。”

    “慢着,姐姐有话要跟你说。”素心坐到陈一宁身边,沉吟片刻,说:“小宁,暖香阁你还是快些离开吧,不管你之后想要做什么,读书考取功名也好,闯荡江湖也好,总之,快些离开吧。”

    陈一宁不明白为什么素心会突然对他说这个,忽然慌了,急道:“姐姐这是在赶我走吗?是不是……是不是我惹姐姐讨厌了?”

    “姐姐怎么会讨厌你呢……”素心凄惨一笑,“你还小,不明白的,在这里待得久了,便再也无法做一个清白人了。不如,你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吧,至少不用把肉体给别人取乐。以后若能在暖香阁里听到客人谈论你的事迹,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姐姐,这些话还是等我离开之前,来与姐姐道别时再说吧。”素心说这些话,倒让陈一宁有一种自己将要离开的感觉。

    素心摇了摇头,说:“姐姐不喜欢与人分别,更不喜欢与你分别。你若要走,悄无声息地走了便是,不用来道别。不然,姐姐害怕自己舍不得你走。记住了吗?”

    陈一宁听了,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惆怅,他其实想说,若是姐姐舍不得我走,那我便不走。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走,他不会留在暖香阁这家妓院里做一辈子杂役。于是他点点头,说:“嗯,我记下了!”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姐姐让我看南华经我也记得。”

    素心觉得心里酸酸的,仍强笑道:“嗯,那姐姐就放心了!”

    陈一宁以前听老钟讲了许多侠客的故事,对江湖向往至极,可他从未真正想过投身江湖中去。在老钟给他讲的那些故事里,不止有替天行道的侠客,还有许多草菅人命的贼寇和歹人,他觉得像他这样半点武功也不会的人,到江湖上去闯荡只有死路一条。

    昨夜和潇洒和尚的柴房夜话,让陈一宁意识到,他也有成为江湖中人的可能性,要不是当和尚不能娶老婆,他一定拜潇洒和尚为师了。现在素心这番话,真正让他心里生出了去意。暖香阁的日子虽然比当乞丐时要好了不少,可他只有十六岁,年轻人浮躁的性子总会使他厌烦这日复一日的生活。

    “也许,我该离开这里了……”陈一宁暗自想道。他下了楼,心里有些沉重,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希望覆盖周身的阳光能驱散心里的烦闷。

    早晨如溪水般清澈的阳光洒在房顶街道各处,来往行人如织,各式叫卖声不绝于耳,陈一宁便是在这样一座扬州城长大。他一想到自己也许要离开这里,心中便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触,不知是喜是悲。

    真要说起来,扬州城并没多少值得陈一宁留恋的人或事物。

    一直和他相依为命的父亲已经死了,想来已经烂成了一堆枯骨。因为他爹只有一只手,平时沉默寡言,又总是冷着一张脸,邻居们都对父子二人避而远之,甚至传言他爹以前是江洋大盗,所以除了暖香阁的人,他在城里并没有其他的朋友。

    他爹死之前一直在运河码头搬运货物维生,他小时候经常被他爹带去运河码头玩耍,日子久了,便和一艘货船老板的儿子熟络了,可没等他们发展成朋友,就听说货船老板出事了,在运河某段翻了船,老板和老板的儿子都被淹死在了运河里。

    陈一宁在门口坐了一阵,王妈下楼来看见了,便说:“怎么就你一个人?那个老……”

    王妈本想问那个老王八呢,可刚说一半才想起老钟已经离开了,于是颓然止住话头。陈一宁知道王妈想起了老钟,便不说话,知趣地将头转向一边。

    王妈沉吟一阵,看了看阳光明媚的街道,便去了后厨。

    陈一宁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喃喃自语道:“要是早知道老钟是江湖中人,应该求他教我一点功夫,我也好闯荡江湖去……可惜呀,老兔子已经离开了……”

    陈一宁还没意识到,这时,他心里已经开始向往离开暖香阁之后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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