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第一缕曦光从些微留出的窗户的缝隙中钻入。睁开眼的时候,分明还是这般迷蒙的时刻,却是能够如此清晰地看到在这片光芒中的那些被阳光镀上了光辉闪烁着的金色尘埃,在空气中轻轻地晃动着。
容易让人看得出神。
从透明的玻璃窗户望出。
天有了光,远处的日轮将阳光透过柔软的云层,和煦地散落在这片大地上。微微的风将窗户前散落着一处的雪白纱帘吹起,隐约的朦胧。
华国南境,三月的云城,从来都是美的。
她怔然。
“sdylvyu……”显然,此刻忽然作响的电话铃声并不打算让她继续这般沉湎于当下的出神。
到段洛川身边后,长期接受着各类挑战人体机能的极限训练,身体虽然早就已经习惯了各种混乱且随时可能高强度的日程,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下却是平白地就生出了稍许的烦躁。
心下似乎隐约地在胡乱滋生着什么。
昨夜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她也不曾置身事外,这次牵扯到了锦都中央的人,陈井这次,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逃过的,但,为什么,现下,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这通电话——
明明昨夜休息得很好,但,现下左眼却是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厉害。
抬手,下床,踩着绵软的纯白棉拖鞋,她走到窗户边,拿起手机,快速地瞥了一眼屏幕——
一个之前从来没见过的号码。
归属地——
锦都。
“喂?”她接起,语气淡漠。
“请问是段姐么?”电话那头是一个不卑不亢、沉静过分的声音。
“我是。”洛零从窗户往外望去,现在时间还早,区里,外面的道路上,只零星看得到几个换了衣服红绿宽衣打扮的看样子准备去打太极或者跳舞的老头老太太们。
左眼皮跳得更加厉害。
她微微吐出一口气,腾出另一只手,摁在自己的太阳穴上,阖上眸子,试图放松下来,舒缓开自己现下似乎过分紧绷着的神经。
“林希姐昨夜突发变故去世,按照她……”电话那头的人说得格外的平静,然而在听到“突发变故去世”这六个字时,她的大脑却是下意识地一片空白。
怎么会?明明昨天夜里才被逮捕到廉政署,在那种安保措施都极强的建筑里,怎么会突发变故?!
“……您是她在遭到歹徒袭击后,弥留之际说出的名字。她说希望能够由段姐来料理她的身后事宜,作为回报,她名下的基础不动产和其他流动资产,按照律师公证过的遗嘱,将会由您来全数继承。”
深吸了口气,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此刻几乎接近崩溃边缘的大脑思绪,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请问现下她的尸身停放在哪里?”
“目前是在港城第一医院的太平间。”
“……我知道了。”
“……”
“……”
“……”
等到挂掉电话的时候,洛零都有着几分恍惚。
她和林希的交情并不算多深。其实,彼此在看到对方第一眼的时候,她们心下大概都是相同的感觉,她们,是太过相似的两人。
只是,林希更加的固执。
为着那个死去的人,她们短暂地达成了交易,之前几次段兴能够在港城开发项目中顺利中标,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林希透露给了她其他几家竞标商的报价。作为回报,自己答应了会利用段兴的人脉和资源来帮助她调查出当年的真相。
昨天,就是她们交易两清的时刻。
她自认从来都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这些年,看着林希的所为——
她抬手,覆在自己的胸口前。
心脏跳动得厉害。
她是难过的,她想。
港城第一医院。太平间。
“很抱歉,我们没有想到,这样突然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能够在外面安排了人。”章文昊站在旁边,语气晦暗。
洛零面无表情看着面前这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
根据他的说法,是在转移的途中横出了枝节。当时一同在车上的周光庸,此刻还在医院里抢救,而林希——
全身都被浇了大量的浓硫酸,毁容得十分彻底,皮肤上强酸腐蚀的痕迹清晰可见,那张昨夜酒宴上还如此冷艳的面容,此刻,却是丑陋地让人无法直视。
似乎是并不在意这张可怖的皮囊,轻轻地,伸出手,触碰上她的面容。
冷的,指尖传递来的寒凉温度。
“廉政署对外的防御水平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轻轻将白布重新盖上,她语气很是平静,却是冰冷得让人本能就觉着不适,转过头,她对上面前人的眼睛,话语间显然的让人不适的嘲讽意味。
“这次是我们的过失,”章文昊垂着眸子,并没有反驳她的话,随即,却不知是想及了什么,他抬起头,定定望入她的眸子深处,“倒是我很有些好奇,段姐,又是怎么和林姐认识的?”
“港城政府的一处办公大楼招标,我代表段兴出面,和身为市长贴身秘书的林姐有所接触,自然也不是奇怪的事情。”闻言,她,目光微凛,说话时也是不自觉地就多上了几分锋利的寒芒,“章组长与其在这里质疑我和林希的关系,倒不如,您或许更加愿意解释一下,今天早上港城报纸的头条?这报纸上能够将内幕写得如此详细,内容骇人听闻之程度,想来,章组长或是也添了其中不少的手笔。”
“不然,我实在是想不到,除了你们,还有谁会如此清楚。”
她手里,举起的一份晨早才新鲜印刷出来的港城发行量最大的晨间报纸,《港日新闻》的头条,赫然便是几个硕大鲜明的字体——
“陈井市长黑暗真相,多年好市长实则人面兽心!”
自然也是已经看过了这里面的内容,闻言,章文昊却是些微地蹙起了眉头,沉声:“不,这次的新闻,和我们无关。在没有掌握充足的证据和十足的把握前,我们是不会轻易将此类消息散播出去,更不会告知给报社。这家报社,今日这期内容里刊登出的很多消息,我们甚至都尚未完全从林希的口中得知。”
顿了顿,他看着她,道:“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去港日报社那里询问具体情况了。”
“是谁将这次的消息给散步出去的,我们也同样渴求这个答案。”
“陈井呢?还没有下落么?”洛零垂着眼睑,继续头发散落下来,垂在两侧,遮挡住了外人看来的视线。
看着白布下安静躺着的身躯,她语气很是淡漠。
“根据监控和各项走访调查来看,我们怀疑是陈井携带着机密文件从四湾区搭乘私人飞机逃亡海外。中央方面,已经下达了国际通缉令。”章文昊沉声答言。
“……”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床上这具再没有活息的身体,却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细处,洛零清浅弧度地勾起了唇角,笑得意味不明,“那就希望,林希,不是白死了。”
章文昊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向这具被盖着白布的人,眼瞳中波澜微动。
港城&bd的香兰广场,来往不绝的密密人流,此刻的大屏幕上,播放着的内容,却是足够让人震惊。
屏幕上的女主播神色严肃地报道着今日的早间新闻:“据我台记者了解到,昨日夜里,政府数十位高级官员被廉政署逮捕,港城现市长陈井,疑似携带大量机密文件外逃,目前仍旧下落不明。此次涉案人员众多,贪污受贿数额牵扯巨大,涉嫌罪名已从最初的贪污受贿衍生到其他方面。陈井作为港城市长,曾带领着港城顺利地度过五年前的金融危机,是人民心目中不折不扣的英雄式人物。此次事发背后究竟是何许真相,是污蔑还是实情,请耐心等待半时后我台记者将现场直播传回的由廉政署紧急召开的记者会。届时,相信廉政署将会给我们一个完美的答案。接下来是我台人员搜集到的最新进展——”
从来都只是顾着赶路上班的一众人,现下却都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大屏幕。
“呵。”站在人群中,看着面前大屏幕上女主播肃穆的神色,还有伴随着披露出来的一系列证据及报道不住议论着的广大群众,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的女孩忍不住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帽檐压得很低,还戴着厚厚的口罩,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看着吧,这次,你们谁都逃不过去。”
最后望了一眼屏幕,此刻上面报道到的,恰恰便是市长贴身秘书于昨夜接受审讯后外出途中的事故。
廉政署首席廉检司,周光庸,重伤,目前仍在医院抢救中。
现任港城市长贴身秘书,林希,死亡。
身处风暴最中心的人物接连出意外事故,放在谁的眼里去看,这都分明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紧急行动的结果。
死亡,总是有着足够的分量。
可以想见,这颗砸下去的石头,究竟会在港城的市民中,溅起多少的浪头。
女孩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
机场。
拖着一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安静地坐在等候区中,望了一眼旁处,她低头,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新手机中,一个号码都还没有存下。
“10:09。”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
再过一会儿,就能登机了。
抬首,她看向外处。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阳光璀璨,开得一地绚烂。
只有欺骗过了所有人,她的死,才能被确信无疑。
洛零,对不住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更不想牵连更多的人。
“请航班的乘客……”宽阔的候机大厅里,广播响起甜美的女音。
华国,云城,都再见了。
她起身,拖着行李箱便向那处走去。
林希,从今日起,是真的,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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