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政署今夜灯火通明，整栋办公大楼里的公职人员都不乏激动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前。这次的行动，牵涉到的港城高层人员太多，商圈的，金融圈的，政坛的，几乎把这个上层圈子里三成的要员都给“请”了进来。
廉政署原本就处在反贪反腐的第一线，进入这里怀揣着一堆崇高理想和热情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不想着能够在自己的任职期内将那些个贪官给拉下马来，但，事关政治，哪有什么简单的正义可言？廉政署这样的政府监管部门，地位也很大程度地受限于其他各方的势力，单是目前在民主派势力所属的警局，就足够让人头疼。尤其是在现任港城市长所属民主党的陈井的过高威望下，廉政署所能起到的作用就是最为简单的双方制衡。新立派和民主派彼此互不相让，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是双方博弈时将淘汰出局弃子的完整的资料送到他们手里，否则，根本就无从下手。而平衡一旦被忽然打破，那些潜藏在下处的暗流也会疯狂地涌上来。
廉政署的前任，也就是一手提拔着周光庸上来的那位曾经一举端掉政局二十三位要员的首席廉检司，苏青，凭借着那次巨大的功绩在港城民众间树立下极高的威望，声望如日中天，甚至准备参与竞选市长的时刻，却是意外死于一场毒枭的枪击战中。
外面的民众当然是一片唏嘘，民间对于毒品走私反响起了极大的高潮，政府双方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借着这次的势头，狠狠地打压了一波毒品走私，同时也都是暗中不动声色地敲击了双方政局势力下的资金链上的一众商圈人士。
而苏清到底是怎么死的，内里知道的人，自然都一清二楚。
新立派和民主派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制约两边平衡的廉政署，而不是一方能够独立于两处甚至端掉他们的势力。
这样的动作，足够给下面所有的人一个清醒的警告，而周光庸在上台后，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逾矩不过分，甚至一些重要的政局活动上也尽可能地减少廉政署的参与，任谁看都是一副明哲保身的姿态。
今日这样大的动作——
若是没有中央特派下来的检察组，他即便是有心，却到底也会流于无力。
中央锦都的那些人，他们，才是准备最后收割的赢家。
审讯室。
周光庸看着面前这个全程都保持着高度淡定的女人，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从被逮捕到进入审讯室的这段期间，她一言未发，却也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慌乱，一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外界发生的仓皇的一切。若不是他确定他们这次的行动计划没有丝毫的走漏，只是看她这般的姿态，甚至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这一切。
“你不需要律师么？其他的那些人，他们的私人律师都在赶过来。”章文昊微微挑眉，将手里的一杯水推到了她的面前，语气很是淡然，垂着眸子，似乎只是无意地随口说了一句。
“我是港城盛都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学生。”林希抬眸，对上他的眼睛，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波动。
“我知道。”章文昊看着她，忽地微微轻笑起来，“林姐长得可真是好看。”
“审讯室里全程都有摄像头记录，单凭着你方才的一句话，我可以告你涉嫌言语骚扰。”林希平静答言，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随即抬首，看向他们二人，“廉政署工作，我身为公职人员，自然有义务配合，但如果你们没有多余的问题，限期拘留时间一到，我需要尽快出去处理工作事务，市长还有很多紧急文件需要批复。”
“市长？”闻言，章文昊却是低笑了一声，语气里赫然多了几分玩味，“怎么，林姐不知道你们市长的下落么？”
“……”林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今天下午，在从蓝湾酒店出来后，根据交通路上的摄像监控，你将陈井送到了西亭区长安街，然后陈井下车，你开车离开。”周光庸接下话，一双眸子如鹰般锐利地审读着对面人的眼神，沉声道，“他进入了四湾区，然后就没有了下落。”
学过微表情学，立刻注意到了她在听到“没有了下落”这句话后微微蹙眉的动作，很轻微，但，是人在知道一些超出自己意料之后本能的正常表情反应。
她，难道真的不知道？
周光庸看着自己手里这打印出来的厚厚一沓装订好的文件，若有所思。
“虽然有所冒犯，但能够询问一下，林姐和陈井之间，除却上下级的关系，还有其他的关系么？”章文昊看着年纪不大，说起话问起问题来也是格外地不着调，这句话说得玩味，甚至还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暧昧，稍微在政府里混过一点的人都能够听得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若是被质询的对方是一个颇有自尊心的人，估计当下就能吵起来。
“情人。”林希平静开口。
“林姐回答得倒是意外干脆。”章文昊饶有意趣。
“以你们这次行动的力度来看，逮捕了这么多要员，必然是掌握了足够将他们扳倒的证据，”林希微微提起唇角，原本冷若冰霜的面容顿时多出了几许肃杀的旖旎，“我和他的关系，你们自然查得到，不然，就不会第一个来审讯我了。”
“我可以看作林姐这是愿意配合我们的表态？”章文昊扬眉。
“中央既然都已经出面，说明现在港城的风云已经是要转向的了，而我不过是一颗的棋子，自然该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林希淡然。
“那么，这些资料都是真的么？”章文昊将自己桌边放着的一叠文件推了过去。
林希接过，打开——
“……”她平静地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章文昊定定地看着她，倒是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完了文件全部的内容，林希抬起头，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向他们，沉声：“里面关于政府要员和各大财团勾结资金包括贪污受贿的证据，我可以提供更全面的相关内容，但其他的部分，陈井并没有过多告诉我。虽然我没有直接接触那部分的事宜，但我知道他将那些重要文件储存起来的具体位置。如你们所愿，我可以成为你们的污点证人，但，这件事了结后，我也需要你们为我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来保障我的人身安全。你们很清楚，这次的风暴一旦开始，就不可能会轻易停下。我现在处在暴风中心的位置，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不然，这些只有一半的证据消息，按照法律条文规定，在证据不完全充足的情况下，如果有高级律师出面打理，最多也只能够让你们将那些人关上有限的时间。一旦他们出去，你们所要面临的压力，就不会是这么简单了。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就是给你们制造死亡的时间。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那么，林姐觉得，这些文件，又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缘故，送给我们的呢？”章文昊声音微冷。
“哦？这些文件不是你们的人搜集到的么？”她镇定地反问。
“……”周光庸看向章文昊，交换了个眼神。
“那就，合作愉快。”他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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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
“总监。”电话那头立刻接起，沉稳的男声。
“最近一段时间，港城的股市会波动性大跌，”洛零将自己脚上的这双高跟鞋甩掉，赤着脚走在地板上，一面淡定地交代命令，“我之前让你们调度出来的那些资金，这段时间，可以开始动用了。另外，交代下去，证券部的所有人都不许出错，加大对于港城近期资金动向的关注，几大基金和投行那里，我就不多废话了。加班费在原基础上提高三成，等到完成这段时间的收益要求后，公司报销，部门所有人海外度假。”
“是。”
“嗯，就这样，挂了。”说罢，洛零直接摁掉，走向卧室。
“啪——”按下开关，柔和的微黄灯光柔软地在地面上撒开一片，晕出几分朦胧的意味。
“嘭——”整个人往前一倒，直接就扑入了这床软绵绵的丝被。
“sdylvyu……”手机铃声倒是紧接着就响了起来。
“唔——”本就起了些睡意，刚半迷迷糊糊的状态，被这铃声一打扰，她立刻本能地伸出手去，有些不满地嘤咛了一声，随即迅速地抓起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接通，对着手机那头开口的声音也还尚未脱去显然的睡腔，“喂？”
“睡了？”听到她这般软绵绵的声音，电话那头的人调子温和，还分明闻得出几许宠溺的笑意。
苏宸。
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猛地回神。
拨开自己现下散落开的长发，起身，靠着床头坐了起来，她看了眼闹钟显示的时间：“怎么，今天的开会结束了？现在这个时间，你是在外面，还是在锦华国宾馆？”
“当然是在锦华国宾馆，不然，你觉得我还能去哪里？”他说话间满满的打趣意味。
“那可说不好，谁知道你们去其他什么地方消遣呢？”她语调慵懒，像是只骄矜的猫咪，说话时丝丝地就像猫爪子挠在人的心尖上，勾起那若有若无的瘙痒，“锦都可是华国所有风暴的中心，你自己心点。”
“你这是担心我？”似乎是为着她的这句话，他此刻的话语里透露着显然的好心情。
“当然是要担心的，毕竟，你可是我现下最大的金主，”她扬眉，走下床，往外处客厅方向过去，“要是没了你给我挡着，我可不是就要被那些个豺狼虎豹给吃干净了？”
“哦？”他语调一转，分明的玩味，“你确定，他们吃得下你这爪子尖利、心眼又多又狠的猫？”
“你不就吃得很开心么？”她轻笑一声，走到鞋柜前，给自己拿出了一双棉拖鞋，在脚上套上，踩着拖鞋踢踏地走向厨房间。
“……市长，紧急事态，上面紧急下令，开会……”忽然，电话那头传来其他人的声音，似远似近，语气很是焦急。
“你先下去，我知道了。”听得出隔了些距离，传来他的声音，“你下去备车。”
“是。”
“……”
“看来今天不是个好日子。”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早点休息。”
“港城出事了。”洛零放下手机，开了免提，从冰箱里拿出那罐已经做好了的柠檬蜜，转开，舀出一瓢羹，饮水机前温水冲开，淡然道，“估计是中央层面刚刚得到了什么大的进展消息。云城和港城地理位置上最接近，你是特区云城的市长，估计会对你有不少指示，早点有个心理准备。”
“……具体出什么事了？”他的语气依旧镇定，听不出多少慌乱，但那头传来的衣物面料的细微摩擦声，能够想得出他此刻应该是正在重新换上那身笔挺的西装。
“周光庸和中央下派的人在酒宴上带走了一堆港城要员，包括市长夫人和市长秘书。”她淡然答言。
“廉政署的人？”他语气微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立刻沉声问道，“那陈井呢？”
“不知道，这次宴会他没有出席。”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神情怡然，“我和段洛川到现场没多久，廉政署的人就来了。”
酸酸甜甜的味道，果然好。
陈井么——
自然有他该去的去路。
“我知道了，”足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苏宸语气微凝，“虽然之前有听到风声，但还是没想到，上面的人，动作会这么快。看来，这次港城的事情，是要专门立项了。”
“这回，陈井翻不了身了。”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碰撞上杯壁的自己手中的调羹，听着清脆的金属和玻璃碰撞出的响声，微微地勾起了唇角，“所以——”
“……你插手了？”他的语气几分上扬，愉悦的尾音。
“不过是顺便帮了一把。”她喝下一口，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次，估计，会闹到国际层面。”
“国际层面？”苏宸饶有兴味地反问。
“不然你觉得，要什么级别的紧急事态，才会让你们这大晚上地再召集起来开会？”她好笑。
“你确定自己安全么？”他声音微沉，却是分明关切着的。
“叮——”电话那头传来电梯门的声音。看来，他这是在下楼了。
心下了然，她轻笑一声：“一会儿开会的时候，你应该就能知道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顿了顿，却不知道是想及了什么，她语调温柔，再又补充了一句。
“我想你了。”
“……乖乖等我回去。”他语调显然地又软了下去，轻叹了口气，“不许再让自己出事。”
“知道啦~”她难得撒娇，软软地就应了一声。
“我也想你。”他温声，满满的都是宠溺，“早点休息。”
“嘟嘟嘟……”随即，电话挂断。
“……”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洛零微微勾唇，抬眸，端着手里的杯子就向着客厅外处的阳台走去。
阳台没有开灯，于是昏暗一片，浸润在这处微浓的夜色中。
临江区不是这座城市里格外繁华的中心地带，望出去，区里点亮着灯火，但远远不足以和港城那浓郁得近乎要满出来的璀璨霓虹相媲美。夜已经暗了下去，这处的天空——
倒确实是黑色的。
不像港城的夜空，即便是凌晨时分，也不会熄弱多少，通明得让人睁不开眼。
明天——
等这片黑色被晨起的曦光穿透的时刻，这港城的夜，大概，是真的要彻底改了。
那些被深深掩藏在其下的丑恶，一旦被暴露到大众面前，那些广大的港城市民们，又会怎么想呢？
真是期待啊，大厦将倾的时刻，总是格外让人觉着兴奋呢。
“乔宋，你会看到的，对么？”眼睛大概习惯了外间微暗的环境，仰首，她看向天幕上那些许闪亮着的星辰，幅度很地微微勾唇。
欠你的，那些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当着民众无数双眼睛被舆论和法律双重审判的时刻，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等着吧，这场此刻正在暗夜里酝酿着的风暴，明日，才要正式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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