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
他们几人此刻都围在床榻边,定定地看着她。
就是不消她开口,他们也都能感受得到,此刻,她快速在流逝着的最后的时间。
“你们来啦?”她有些吃力地启开眸子,看向面前立着的人,勉强地勾起了唇角,“一个个都这般看着我作甚,我不过只是要死了罢了。”
“兄长。”陈清河最先出声,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道。
周围所有的人都没有出声。
陈清河,他有着和她一般的姓氏,也是她名义上的胞弟,自然,有这个资格坐在这里。
“清河。”温柔地看着他,吃力地抬起手,她似是想要抚摸上他的面容,但,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以至于这般一个动作,她都无法做到。
陈清河立时将头凑得更近了些,将她的手贴住了自己的面容,垂着眸子,语气中显然勉强压抑着的伤悲之意:“我在这里呢。”
“记得,等我死了,要马上,把我烧成灰,然后,将我的骨灰,盛在坛子里,带回帝京,葬在府邸里的那颗紫缨花树下。”她说得破碎而断续,但语气始终都保持着尽可能的平静,“记得了么?”
“我记着呢,”他的面颊上,不受控制的掉落而下的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顺着下颚滑落,都滴在了她冰凉的手上,“我都记着。”
“别哭了,怎么还和个孩子似的,”见到他这般模样,她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宛若一个关心弟弟的贴心的兄长,“你这样要是再哭下去,我可是再没力气给你擦眼泪的。”
“承。”他立时便抬起另一只手,慌忙地欲要拭去自己面颊上的泪水,但——
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淌下。
“清河,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么?”她虚弱地笑了笑,“以后,等我不在了,这陈府,就要交到你的手里了。”
“虽然这样很不对起你,给了你太多的压力,但,除了你,我想,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了。”她眼睛似睁似阖,眼看着就要闭了上去。
她真的已经太累了,身体里,几乎就是空荡荡的,半点能够使得上的气力都不存在。
那只蛊王——
替她分担了那许多的毒素,收敛住了血,却最后还是难免随着她一道而死,想来,真是觉着有些对不住它呢。
还不行啊,还没有交代完,她还不能走。
她启开眸子,再度看向后处站着的几人,轻声:“卓言,你来。”
卓言立时走到她身边,俯下身,定定地望着她。
他一直都比任何人更清楚她的身体情况,所以,今日这般,他虽然早有料想到,但——
他还是不想去相信,这一日,会来得这么早。
早到,他一点儿防备都不曾有。
“我知道,几人之中,就属你是最清楚的,”她的声音愈发地微弱下去,“这些年,你陪在我身边这许久,有时候,我真的觉得——”
“你知道的,这是因为我愿意。”卓言抢了她的话,沉声道,“你在最开始,其实就已经同我说明了,其实,你我之中,不愿意放开手的人,一直,都是我啊。”
“等我走了,你啊,也给自己找一个好的归宿罢。”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很浅很淡,但却也很美,就像是即将凋零的的夜昙,在就要谢落的那一刻之前,绽放出令人惊叹的美丽,“你就像风一样,本来是不该为谁而驻足的,这朝堂,你也不见得是真的欢喜。所以,来日,你想做什么,且就去做罢,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烈夏花海——”
似乎是想到了那次前往援兵途中意外见得的景致,她的目光逐渐悠远起来:“真的是很美呢。”
“你要是欢喜,以后,还是能看得到的。”卓言微笑地看着她,目光温切,然而,却又含着隐隐藏匿起来的悲伤。
“不了,人生能有得这般的一次,足够了。”她阖上眸子,轻声。
再度睁开眼睛,她看向后处另外几人,轻轻地颔首,目光很是认真:“这些年,真的,很感谢你们。”
“你们这容国的朝政,我希望,即便是我不在了,你们,也一道能够将它稳住。”
“不要自相怀疑,也不要多起嫌隙。朝堂上最为诡谲的,从来都是人心。可若是你们始终都能够彼此信任,君臣间的悲剧,或许,就不会再有了。”
“你们啊,”她舒展开眉宇,唇角微微勾起,自然上挑起的眼角弧度,美得风情万千,“可千万不许给我闹出何许自相猜疑的事体来,不然,我是真的不能得着安生了。”
几人都上前,床榻边,定定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容澈看着她此时这般的模样,心下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情。
只是,面上,却是又不受控制地淌下了泪水。
咸的,又很涩。
“我啊,已经把我当行的路都行尽了,属于我的路,我已经走到最后了,可你们,还有着很长的路要一道走,所以,千万要珍重彼此。”她认真地看着他们,道,“史书上见得太多的悲剧,但我,真的,不想再在你们身上看到了。”
“你们都是于我重要的同伴,朋友。”
几人都一道沉默地听着她的话,谁都不曾说话。
顿了顿,她看向成洛初,吃力地勾唇:“洛初,以后,可一定要做一个好父亲啊。”
“……好,我当然会。”眼眶一阵酸涩,但成洛初还是逼迫着自己半点眼泪都不出,眨了眨眼,笑着答话道。
“明予,你过来。”她望向站在最后处的那人。
明予神色有些复杂地走到她近前,却是不言。
几人中,他甚至比着容澈更晚知晓她女子的身份。
而同他往来的言珣、左昀他们,却是都很清楚。
他不知道自己心下究竟是何许心思,但,并不好受。
“先时不让你知道,自然是希望你好。”她笑笑,“别再介意了,我都要死了,你还要为着这个同我置气?”
“……你,你——”深深地望着他,明予目光最后还是柔软了下来,但,随即浮上的,是纠缠着的复杂的心绪。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生的心思。
自己才知道,她却就要死了。
“你啊,我是喝不上你的喜酒了,”她目光柔软,笑着道,“不过,等着那一日的时候,千万给我留一个位子。”
“……承。”他有些艰涩地开口,应声。
“楚清,做一个好君王,这天下,千万,不要辜负了。”她最后看向容澈,轻声。
对视着他的眼睛,容澈点头。
“清河,”看着身边这个离自己最近的人,陈容与拍了拍他的手,“一定要,珍重自己啊。”
“承。”陈清河应声,极力地想要给她展露一个笑容,但,却何如都做不到。
“和我太像,或许,会吃很多苦呢。”她再一次试着抬手,轻声。
“啪嗒——”才抬起到半空中的手,到底是软软地垂落了下来,无力地摊开,落在了被子上。
靠着后处,她那双似乎没有人看得清的眼睛,也终于,永远地都阖上了。
埋头在被子里,陈清河无声地抽泣。
几人一道都看着,无声,良久。
言珣望着这永远睡去了的人,试着抬起手,但,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她的路,她确实,已经走完了。
剩下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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