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世神庙。
几乎是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当下,心下就得出了结论。
这,和之前的兮魂神像、十三主神像皆有着显然的不同。
之前的石雕都是充分地彰显出来匠人们精湛的手艺,不论是面部神情还是整体造型,都十分地生动逼真,而这处——
却是陡然一改先时的风格。
眉眼五官上并不表现得十分分明,隐约几许朦胧感,但,配上这般几十米高的巨型高度——
却是愈发地能够让人觉察到两位创世父神的威仪。
“……”她看得有些怔愣。
“这些,也都是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么?”良久,她方似是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叹问道。
奇特的角度设计,使得下处的朝众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似乎都能感觉到这两位神明在凝视着你的眼睛。
“不,”伽晗摇摇头,轻声回答了她的这个问题,“这两座神像,是自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着的了,只是,后人一直不曾发现它们的存在。”
顿了顿,仰首,一道望向这两座神像,他的声音平淡微凉:“这两座神像的雕刻水平,决然不是当下寻常的人类可以做得到的。能够雕刻出它们的人——”
“大抵,约摸着是在人界的那几场灭世大灾之前。”
“这处,是机缘巧合下方被保留起来的。我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外面被人下了很强的封印。”
“……”不知为何,他这般平淡地诉说着这处的来历之时,脑海里忽然跳跃出一个陌生的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男孩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女子。
“这里,可能是沧州大陆上,目前所能有得的保留最为古老的创世神庙了。”闻言,女子转首,对着他粲然笑道,“我既是认下了你作为我的弟子,自然,这传承礼是决然不可以马虎的。不会有比这处更好的地方了。一是带着你去里面祈福,二来也是在两位创世父神的见证下,正式行得入师之礼。”
笑着说着,随即,她又将视线转回前处,若有所思:“不过,想要打开这里的结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
不断涌上来的陌生却又异常熟悉的画面。
眉心有些泛疼,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半阖上眸子,似是在努力缓解着现下这因记忆而带来的疼痛。
“想起了么?”手腕上一股轻柔的力道,声音浅浅,水般柔和。
她睁开了眼睛——
伽晗。
眼神平静而淡漠地望着她,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无喜无悲,让人半点都无法看出他的眼瞳中,那表面的平静下,究竟是在掀起着何许的波澜。
“我们该去下一处了。”他定定对视着她的眼睛,轻声。
将她拥在怀中。
她下意识地阖上了眸子。
和先时几次那般,皆是一样的,当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果然,又已经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们,身处在这一片浓密的树林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判断。
不是处在特殊的独立空间中,这片树林,是实际存在着的。
但,又和寻常的树林不同。
闻不得稍许的虫鸟的声音,安静得让人不自觉地便觉着诡异。
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
陈容与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于危险事物的觉察本能,能够隐约地感受到,在这片密林的深处,似乎,潜藏着什么可怖的存在。
“这里是圣天月林。”却不知是否看出了她心下的思绪,伽晗轻声道,“此处,便是伽云子民心目中不可随意进入的圣林。”
“有什么说道么?”她自然地接话问道。
若只是一片寻常的树林,并不值得被如此郑重对待。
“伽云擅长蛊虫之术,”伽晗淡淡瞥了她一眼,平静地答话道,“这处圣天月林,便是栖居着我伽云所有存在种类的蛊虫。”
“伽云的祭司若是要制蛊,就必须来此处。”
“蛊虫——”想及先时曾经闻得的那些蛊虫,她些许出神。
不论是楚誉身上的情蛊,亦或者是在容澈身上的冰炎蛊——
这些都是级别极高且寻常罕见的蛊虫,却原来,可能都是从这里而出的么?
“伽云子民,大部分都知晓制蛊之术,然,某些特殊的蛊虫,只有到了一定的级别,才能够制造的出来。”他继续淡然地说着,神色很是从和,“自然。圣天月林中所有得的,决然不止局限于此。”
话音刚落,却不知道是不是为着他无声的呼唤,几乎只是一瞬间,她便惊奇地看到了无数的蛇从四面八方蜿蜒爬来,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快速地聚拢。
“嘶——”一条银色的蛇从他的袖中爬出,吐了吐蛇信,乖顺地盘踞在他的脖颈之上。
陈容与不自觉地瞳孔扩张。
这条蛇——
伽晗伸出手指,淡然地指着密林深处的方向。
这条银蛇立时顺着他爬下,动作迅速地向着他所指得的那处位置而去。
身后,无数的蛇都跟随着它。
密密麻麻无数的蛇,一眼望去,就像是前行着的蛇的军队。
若是叫得一个普通人来看,只或是第一眼就是要彻底吓破了胆子的。
“它是蛇王么?”看着这些蛇消失的位置,陈容与问道。
“它的原身是幻羽蛇,这几百年来,一直都不曾间断地服用着我的血。”伽晗平静地诉说着,“所以,因着它身上一定血脉的神血的气息,蛇群都会自然地臣服于它。”
“它有毒么?”她继续问。
“神族的人,他们的血液,本身就是极致的药和毒。神血所有得的效力,能够受得住的人,便是无上的良药。然,对于多数无法承载神血因子的人而言,这些便是致命的毒。”他看向她,答言道,“它,服下了我的血,自然,也是一道的。”
“它们是去做什么?”她问。
“那便是蛇群的事体了。”似乎并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解释,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圣月到来之时,这处圣天月林,便会迎来新的蛊王的诞生。”
“蛊王?”她微一挑眉。
“伽云教是很特殊的,”看向她,他淡然解释道,“圣月里,要做得的事体,既要祭拜,同时,也是神彰显神力的时刻。”
“神,是指你么?”她望入他的眸子,沉声。
“我说过,我是他们心目中的神。”看着她,他伸手,抚上她的眉心。
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他的指尖而出,一点点缓慢地渗透入她的肌肤中。
先时那股浓烈的疼痛和焦躁,此刻,都被这股水般柔和的力量无声地抚慰平静。
她不自觉地就阖上了眸子。
“你会看到的,蛊王的诞生,究竟是何许盛大而又残酷的事体。”他清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似是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空灵清然,“当银月升起的时刻——”
“便是这圣天月林——”
“苏醒之时。”
一叶舟,平静的湖面,自上望下去,天空似是都被倒映在此处。
水极为澄澈明净。
恍若是行进在天空之上。
从圣天月林出来后,他便带着她来了这处。
这处,被称作“千夙幽湖”的湖泊。
“为什么它要被唤作这般一个听起来凶险的名字?”她从面前的景色中收回心神,看向他,好奇问道,“分明,这处这般华美。”
闻言,伽晗稍许地勾了唇角,声音却是意外地更多了几分寒意:“你可知,月顶王宫中的这处湖泊,原是为着何许的么?”
“……”定定看着他,不自觉地想及一些关于伽云的故事逸闻,陈容与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这处宛若是天空之镜的湖泊——”他启唇。
“原先,乃是用于埋葬死者躯骨的。”
“……”她不言,只是颔首,望着船身下这片静谧的湖水,若有所思。
南境,迦云的风俗向来同其他各处有着显然的诧异,这她自然是有所闻得的。
土葬,素来是寻常的安葬死者的方式,但,迦云——
却是有着水葬的风俗。
南境多山多水,几乎每一村寨,都会建立在有着丰沛水源经过之处。
听闻,会有一处湖泊,用作固定的安葬之处。
每当有人死去,会有专门负责处理尸体的人,在其全身涂抹开特殊炮制的药物。这些药物,能够防止身体不被湖泊中的游鱼水虫所吞噬。自然,入水安置的棺材也是极为特殊的。
这些在他国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的方式,在伽云,却是再寻常不过。
这处如此明净的湖泊——
却,原来是伽云人葬身容躯之地么?
却像是能够闻得到她的心声,淡淡瞥了她一眼,他迎着水上的清风,轻声道:“如你所想的那般水葬,便是一般的平民也是负担不起的。而几乎所有死去的人,尤其是那些贫民,他们不能做到特别高规格的水葬,就只能够将他们的尸骨直接沉入湖中。”
“你可曾注意到么,”顿了顿,望着下处的水面,他忽地勾起唇角,轻笑着道,“湖上虽有清风,可是这处的水面,却不曾有得半点被风拂动的涟漪。”
!!!
她看去——
果然。
心下方才一直有得的稍许怪异感,原来,是源自此处。
“这片湖泊中,已经不知道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尤其是曾经的‘血羽之灾’,彼时伽云国内朝局动荡,却是不知死去了多少的无辜人。据说,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被对方用极为残忍的方式给折磨致死的。而最后,他们的身体,全部都被沉在了这里。数百年下来,这处堆积起来的死灵的怨气和怨念,使得这片湖泊,成为了一处极为危险的地方。”他淡漠地说着,似乎自己说的并不是何许血腥的往事,而只是在简单地诉说着一个事实,“这里湖水下潜藏着的过于炽烈的怨念,以我的力量,这数百年来,也不过是消解了其中极少的一部分。我在这处湖泊周围设下了特殊的禁制,使得这些水里的怨灵无法离开。”
“即便是以我的血脉,我也不会轻易尝试入得此处的水中。”
“就没有能够彻底消解他们,将之送往冥界的方式么?”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言,她轻蹙起眉头。
“你可知,这处湖泊,究竟有多深么?”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眸中似是也同着泛起了一片不明的水光,语气依旧寒凉,“那场‘血羽之灾’中死去的人,足有百万人之众。而他们的尸骨,都被沉在此处。这里的怨念——”
“当夜晚降临的时刻,你便能看到,这处又是怎样的场景。”
“……”她的眉头愈发皱紧。
如他所言,这处湖泊,便会是一个始终存在着的巨大的不安因素。
不论最开始是何许强大的禁制结界,随着时间的推移,效力都一定会逐渐地被削弱,可——
怨念,却会随着时日的增长不断地增加。
两相抗衡之下——
终有一日,虽不明时间,但,若是这些怨灵冲破了结界——
下处正常生活着的人,就会成为它们的捕猎对象。
彼时,这片净土——
就会呈现出现世难以想象的人间惨相。
“办法是有的。”他不急不缓地加上了这句话。
“什么?”几乎是本能的,她立时问道。
“这世上,绝对通行的,就是强大的力量。”定定望入她深褐色的瞳子中,他沉声,语气微重,“能够将这些冤魂怨灵彻底送往彼世的办法,就是掌控让他们绝对臣服的力量,将之彻底消解殆尽。”
直视着他冰蓝的眸子,她心下微沉。
百万人的尸骨——
再加上这数百年的时间不断发酵。
这处平静湖泊下所蕴藏着的力量,只或,已经超出了寻常所能想象的地步。
“可那般强大的力量,又要去何处寻找?”她目光沉静地望着他,问道。
“有的,我等了这么久,一直守在此处,就是为着等待能够消解这处力量的人的到来。”他伸手,抚上她的面庞,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我么?”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不是现在的你。”他轻笑。
“……”她不言,只是淡漠望着他。
他的言下之意——
是,之后的她么?
她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未解的过往与事体?
正想着,他的手指却是轻柔地拂过了她的眉宇,将她蹙起来的眉头一点点地温柔抚平,望着她些微怔愣的模样,他将她拥在自己怀中,附在她的耳畔,轻声:“我从来都不希望你受伤,可你的性子,不论是什么时候,都是最固执不过的。所以,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你做的任何选择,我都会接受。但,同样的,我也希望——”
“你能多想着些许自己。”
“你从来都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你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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