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云都城。兮洛。
“公子。”车夫的声音从外处传来,“前处,伽云王宫的人已经预备着了。”
“……”车中,一直闭目养神的人轻轻启开了眸子,淡然无波的声音从帘幕内清明透出,“下车。”
“承。”
一袭水蓝色的身影在众人的视线中从容而出。
落地,淡然抬眸,望向前处——
山脚下,自目向上,是重重而起的高高的石阶,直至上端被笼罩在一团始终不曾驱散的云雾中。
台阶下,肃然排立而开六列身着不同色彩衣裳的侍女。
每个侍女面上,正中的眉心间,清晰可见的火红的曼珠沙华的印记。
陈容与微不可察地敛眸。
曼珠沙华,彼岸花,传闻中盛放在前往冥界黄泉之路边的幽冥之花。
这——
就是伽云子民的信仰象征么?
见到他的即刻,侍女们自后往前,恭敬退开,从最后处走出一个和其他人都显然不同打扮的女子。
陈容与身后,随行的几人稍许蹙起眉头。
这个女子——
虽然很难说得分明,但——
她身上,似乎是有着难以驱散完全的死气。
这张本是生得极美的容颜,身上亦是着有一袭极为精致的华裙,然,却是为着这股死息,生生地便多出了让人下意识觉着不适的观感。
森森的寒意,如同是从千万人的死尸中诞育而出,不自觉地便让人觉着心下寒凉。
“帝上有请。”几乎可以说是空白的眼神,面前的华服女子清然启唇,淡漠道。
“……允。”沉静地对上面前人的眼神,陈容与从容颔首,淡漠答言。
自入了伽云国境后,一路上停歇在各处城池,对于他们的语言习惯,他也有着稍许的了解。
同他们不同,伽云处,“允”,方是同于其他各国的“承”。
“启。”女子些微颔首,稍许侧开身,抬手,对向前处,为他让开一条通途道路。
淡淡敛眸,并不多言,陈容与提步,经过她身边,走向前处那顶处云雾缭绕着的山间石道。
林恺随着其他几人下意识地就要预备着跟上去——
“诸位,且请另行大道。”华服女子正过身,却是直接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身后,其他的侍女也都迅速地回到自己先时的位置,安静地维持住先前的队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林恺蹙眉,语气微沉。
“云间之路,唯有帝上允可的人方能从此路而上。”她淡漠毫无感□□彩地回答道,“诸位,当随着我等从另处的大道上前行去达廷宫。”
“廷宫?”林恺眉头愈发加深。
“王宫不是我等可以随意进入的圣处,诸位虽为容国远路而来的贵客,然,唯有那位得许了帝王之令,”她淡然,继续回答他的话,“廷宫,便是各位安歇之处。”
“……”定定看着远处已经若隐若现在垂落而下的白茫雾气中的人,林恺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那便有劳了。”
“允。”女子颔首,侧身,指向旁处,沉声,“此处随来。”
跟着这些侍女前走,最后,到底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已经彻底弥散而下的白雾,他些微忧心。
陈相——
当是无须忧虑的罢?
石阶上。白雾迷蒙。
用珠月石人为砌出的整齐山道,走在其上,当是上山的山途,然却半点也不曾觉着疲累。
仰首——
他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
天日分明是不错的,然而雾气却是半点也不曾散开。
原先看着,这雾气当是在半山之上方起来的,然而就在自己走入的那一刻——
本能的直觉,几乎是一瞬间,雾气就纷涌而来,将他彻底同外处隔开。
“……”心下并不觉着慌乱,他提着步子,安静地一阶阶走上。
心底的奇异感愈发明显。
这片空间带给他的感觉——
就像是完全地处在另一片独立的空间中,几乎都丧失了对于时间流逝的知感。
“……”他忽地顿住了脚步。
前处,浓密的雾气似乎就是从那人的身后不断地汹涌而出,源源不断地顺着台阶流淌而下。
垂落的乌色长发,一身纯白的不现任何花纹图案的长服,面上见不出丝毫的神色波动,站在高处,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淡然地望着他。
看清面前之人的瞬间,不知道是为什么,身体就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似的,本能地加快了步子,向着那人快步走去。
胸口,心脏跳动得格外的剧烈。
就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分明一直就在自己面前,但,似乎永远都隔着那么一处微妙的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论他跑得多快,却始终都抓不到面前的这人。
跑步的过程中,意外的,身体的力气流失得厉害,就像是水流被打开了放开的闸口,消去得极快。
没有了气力提起步子,他顿住了脚步,停在石阶上,抬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一直淡然而沉静地望着他。
!!!
“……”陈容与的瞳孔不自觉地扩张。
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忽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近在咫尺的容颜。
唇瓣上,冰凉的,轻柔的触感。
像水一般,微凉,却又察觉不出任何个人的特殊气息。
这个人——
吻了她?!
吻的时候,他的眼睛是阖着的,扣着她的后脑,轻柔地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
单纯摩挲着的唇瓣,闻不得稍许的□□。
睁大着眼睛,她望着他,能够清晰看得到他长长垂落的睫翼。
“……”他轻巧地睁开眼睛,稍许分开距离,只是轻轻地捧着她的面颊,望入她深褐色的瞳子,目光微深,启唇,轻声,“我等你很久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生反应,几乎就是本能地跟着他,就这般被他牵着手,一步步地向上走去。
“我按着你所说的,一直守护着这处地方。”他轻声,声音如同寒凉深幽的冰泉,半点不曾有得波动。
她不言,只是随携着他的手,定定地望着他。
虽然不明白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但——
心底深处却奇异地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我知道你现下尚未认出我来。”他侧首,望入她的眼睛,轻声,“不必疑惑,我知晓你的来意。让伽云归于容国,这件事成或与否,都不过是我的一句言断。”
“你的请求,我不会拒绝,但,在这之前,你要按着我所说的,在这里,等到十二月的到来,再过去。”
“我有很多想要给让你看得的。”
“……允。”她不自觉地颔首,应声。
走至了石阶的尽头。
雾气瞬间散开,似乎所有的迷茫都消失在身后。
面前展开的,似乎是镀着日光,流转着璀璨金晖的王宫。
月顶王宫。
一眼似是望不到底的长廊,廊檐下隔着相同距离挂起的风铃。
风轻柔拂过,吹起这些风铃,撞出清泠的声响。
放眼望去——
空空荡荡,看不见一处人影。
“这是碎光铃。”走到廊檐下,手指轻轻掂起一个风铃,置于手中,他淡然道。
“碎光铃。”轻轻地念了一声,随着他一道走近,陈容与看着面前排开的这一片风铃,轻声。
“这是伽云教的神圣象征之一。”偏首,看向她,他语气清凉,“今岁十二月,当是我伽云的圣月。”
“我以前——”心下忽然想及车途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内容,那些已经被遗忘了的内容碎片,此刻却忽然在记忆里闪烁出光华,彼此从那些记忆的缝隙中渐许出来,似是预备着就要拼凑在一处。
“想起了什么么?”望着她的神情变化,他勾起唇角,先时一直淡漠的面容,此刻却是展露出了一个些微清淡的笑容。
“……”她定定看着,稍许怔愣。
“帝上。”后处,缓步走来先时在山脚下出现的那位华服女子,走到他们身边,轻声应言。
闻得来人的声音,稍许转过身,伽晗已然全数收敛了面上的笑意,依旧先时那般面无表情的寒凉深静,似是半点都不曾沾染红尘人世间的凡情:“下去。”
“允。”华服女子立时颔首,恭恭敬敬地答话,转身离去。
“那一天,在就要进入伽云国境的那日夜里,我见到的人,是你么?”看着那人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身影,顺着他的视线一道望去,陈容与轻声问道。
“你记得?”他敛眸,看向她。
“我记得不是很分明,也不记着自己到底是怎生见得你的。但,那些迷蒙的记忆碎片里,我始终记得你的眼睛。”转过身,直直地望入他这双格外纯净的冰蓝色的眸子,她沉声,“冰蓝色的眼瞳,就像是传说中极北溟海有得的冰原一般。”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纯粹的眸子。”
“冰凉的,看不出半点人应有的情感。”
“……”定定地听着她的话,他忽地伸手,抚上热息中透着她些微凉意的面庞,轻笑起来,“这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么?”
“什么?”她不明其意,下意识问道。
“果然,还是深褐色的瞳子么?”拂过她的眼眶,他轻声,似叹。
心下微动,她仰首,望入他的视线:“你究竟,知道我多少?”
“我答应过你的,等你到来的这一日,让你看完了所有的之后,再会让你作出最终的抉择。”他的手指一路滑落,最终轻巧点在她的唇瓣上,语气中似是多了几分叹感之意,“走罢,那些,都是你一定要经历的。”
“……”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轻柔地抱在怀中。
他的呼吸很浅,几乎都觉察不到,而他的气息——
全然如同水一般,不曾带有任何其他的气味。
正在几分恍惚中,他的声音在耳畔清然响起:“我们到了。”
???
他松开手。
从他的怀里出来,陈容与看向前处——
!!!
完全不知道自己当说些何许,只能够做得的,似乎就是怔愣在原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
入目,满眼充斥而开的冰蓝纯色。
是无数的晶莹剔透的冰,高高而起,贴合着完整的巨型冰体。
冰中,那封印着的——
一时间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这些冰封的人的数量,因为——
这些被冰封在其中的人,都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和此刻,自己身边立着的人,一般无二。
眉梢眼角,都是尽数相同的。
就像是由人偶师所制作出来的完美的相同的人偶。
环顾周围——
纯色的冰本是不该有颜色的,但,这处,奇异的冰蓝色萦绕在这处空间中,纯净,无暇,又是扑面而开的寒息——
美得足以让人窒息。
!!!
丹田处被抑制着的寒息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这股庞大而纯净的寒冰的力量,蠢蠢欲动着就要冲出封印,欲要肆意蔓延到经脉中来。
比之前几次都更加明显的反应,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面上就下了冷汗。
伽晗忽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原本尚在躁动着的寒息,顿时趋于沉默。
陈容与下意识地回首,看向他。眼神似乎是在询问着他什么。
“我是伽云子民心目中的神。”伽晗淡然启唇,不论是语气还是周身的气息,似是都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这片环境中。
若不是亲眼看着他就这般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度,甚至都可能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
神,所以,拥有着寻常人所不能够想象的力量么?
“那些人——”她稍许垂眸。
“我只是他们心目中的神。”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随即抬首,望向周处那许多被封印在冰体中的人,轻声,似叹,“我到底还是人。”
“人,是不可能不老不死的。”
“这许多年的岁月里,我就是靠着不断地更换身体,才能维持住这般的存在。”
“可为何,相貌都是一般的?”定定看着他,她继续轻声问道。
“你知道星流木么?”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似是凝结着这处所有的寒冰,他微笑着看着她,伸手,停在她的锁骨之上,轻轻地抚摸着,似是在感受她的肌肤和其下骨骼的触感,“星流木,多是生长于南境之中。伽云灵息充沛,更是许多避世神族灵族栖居之地。星流木,用灵雕的方式,便可以完美地复刻出所要绘刻之人的面貌。寒冰里封印的这些,他们,都是自我成为伽云的君王后,这数百年来,我不断以星流木更替换下的身体。”
“一具星流木,也就只能够维持二十年的余寿。”她沉声。
“允。”他温柔地再度抚上她的面庞,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面上始终都是这般无欲无求却又几分悲色的神情,“所以,这里才会有这么多被换下的身体。”
“……”望着他的眼睛,陈容与不再多言。
一个人,究竟是为着什么目的,才要这般努力地活下去?
然后,却又将这些用星流木模拟出得的身体——
全部都冰封在此处——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她陡然反应过来。
冰?!
这处,既是在伽云,自是一道处于南境。可,这么大面积的冰,究竟,又是怎生存在着的?
“这里是雪玄冰境,”似乎是闻得了她的心声,他启唇,回答了她心下的疑惑,“也是你——”
“曾经带着我来到此处。”
“至于我们是怎生进来这里的——”他些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是寻常的空间类术法。”
“你是神族么?”她反问。
这片大陆上,所有的人都毫不怀疑地信奉着创世神的存在,自然,创世神之下,这世上也必定存在着传承自上古神明的血脉,也就是所谓的神族。
但,到底这还是第一次,她真正地看到一个术法的动用。
陈容与微不可察地蹙起眉头。
将她此刻的神色尽数收落眼底,伽晗不悲,亦不喜,只是牵起她的手,轻声道:“我们,或是要抓紧些时间了。”
下一刻——
几乎就是一瞬息间的事情,陈容与猛地睁开眼睛。
“……”
眼前,就像是没有边际似的,他们站立在水面之上,而他们的周围,都是赫然高过人身许多的莲花。
和寻常的水莲不同,白色、黄色、红色、粉色的莲花都是不足为奇的,可,这里的莲花,放眼望去,却是全都一般无二的色彩——
堇紫色。
曾经,在莲妃墓中,她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色,但,那片盛莲华海,和眼前的景色相较——
仍旧是无法比拟的。
同人身一般高的莲,茫茫一片过去,就像是是一整片堇色的海洋。
“这里是紫华莲海。”他轻声,为她从容讲述着这里的一切,“这些盛开着的,便是双夜紫莲。”
“双夜紫莲?!”闻言,陈容与面上终是不掩讶异地看向他。
他也不是不曾见到过双夜紫莲,甚至自己就有一些留着作为名贵的灵卉药材,但——
又何尝是这般的?
“这些,才是最纯正的初代双夜紫莲。”他对上她的视线,轻声,“在灵息不足够的地方,稍许的一点环境条件上的错漏,初代双夜紫莲,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变异。那些,都是不足够和最为纯正的初代相媲美的。”
“灵界之后,人世间其实本不该再存在有能够植有初代双夜紫莲之处,但这处,便是它们最后的栖息之地,因为——”
他稍许拖长了音,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良久,方再度开口道:“这处,乃是兮魂神,最后葬身之地。”
“兮魂?十三主神之一,继承了阴之一脉力量的神明?”陈容与下意识地脱口道。
十三主神,那是传说中自两位创世父神消逝后,直接继承了他们力量的血裔神明。
力量,自然非同凡响。
“这些初代的双夜紫莲,便是我用来救治伽云子民的药物来源。”走在水面之上,走轻轻触碰上其中一朵,他的语气很是淡然。
“在神力面前,人的生命,真的是无比的脆弱而渺。”
“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够将那些人类脆弱的生命挽救过来。”
顿了顿,却不知道是想及了什么,他转过身,望向她:“不过,纯粹的神力,寻常的人身,是不足以承受的。若是他们一次性全部服下——”
“灵魂便会在一瞬间被过于纯粹的神力所完全净化,最后,消散,只以最基础的灵子的形式存在于天地之间。”
“……”虽然也曾在家中的古籍上看到过不少有关神族的记载,但,对于此刻,伽晗所说的这些,她确实是说不上太多,所以,干脆就安静地看着他,并不答话。
“你体内的寒息,依然深入到骨髓之中,且延续的时日过久。”一步一步步,向她走去,踩在水面上,他所经之处,每一步,下处都不曾留下丝毫的涟漪,似是全然不曾有重量经过其上。
“而且,你体内寒息所得来源,本亦是神力存在之处。若非你血脉中的神族因子,只或,早就是要丧了性命的。”一步之距,他顿住脚步,垂眸,看着面前人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轻声,“你若是想要祛除寒息,我可以帮你,再辅以这些初代双夜紫莲的功效,如此,你虽不能活得百岁之寿,但,八十,亦是不算得太难的。然,为着这般,相应的,你的代价也会是巨大的。你的武技能力,自是会被全数剥夺。武功且不论,甚至于是心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折损。”
“如此,你可愿意么?”
“不必。”轻笑起来,面上渐许绽开一个释然的笑意,她语气很是平静,“我既是得此,自然,亦是命道。”
“和从前一样呢。”似是半点都不惊异于她的回答,他几分了然地低笑一声,抵住她的额头,轻声,“你看,不论你转世多少次,最后,还都是一个性子的。”
“转世?”她捕捉到他话语里的这个词语。
“一会儿,我自是会给你解答的,你不必急着问我。”他退开一步,握住她的手,轻声,“我将这一处的空间位置已经刻印在了你的灵体中,以后,你若想,便可以来。”
“什么?”她不解。
“你看得出的,对么?”望入她深褐色的眼睛,他语气很是淡然,“这里,并不是从实际空间中可以到达进入的地方,这里,是一片独立的界。独立于原有的世界之外,有着自己的本源波动,并不受得我们身处世界的波动干扰。”
“……告诉我这些,为什么?”沉默稍许,她不解地抬首,想要捕捉分明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意味。
“自然都是必要的,”眼下,他似乎并没有解答她这个问题的意愿,只是淡然道,“现下,我们就该出去了。”
“出去?”
“允。”他颔首,将她再度抱入自己怀中,“回到现实中的世界。那里,我有要再给你看得的东西。”
睁开眼睛,果然——
他们重新回到了先时所在的长廊之上。
两处的碎光铃,器声悠扬而清凉。
力度适当地携着她的手,伽晗带着她往前处继续走。
走廊尽头,又不知道是绕了多少的路径,终于,停下。
面前——
似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没有点着火炬或任何的光亮,黑漆漆的,让人看着就不由得心下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走罢,走过这处,就是我要予你看得的目的地了。”他稍许加大了握着她手的力道,侧首,看向她,“或许,你亦会觉着害怕么?”
陈容与幅度地摇了摇头。
两人一道走入了这片黑暗之中。
完全的黑暗。
走入的时候,半点光暗的过渡都不曾有、
“这处,又是用着何许材质建立起来的?”随着身边他的脚步,她轻声问道,“这里一点儿光都不曾进入,是用了灵术还是其他的?”
大抵是为着这处甬道的特殊构造,本是很轻微的一点声音,这处加着各处回声,倒是听得无比的清楚。
整条甬道似乎都充斥着她的声音。
“这些都不重要,”他回答她,“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何,这里是要这般全黑的么?”
“……不知。”她答言。
“因为——”他话音未落,往前迈开步子的那一刻——
光明铺天盖地地冲入眼中的世界。
“……”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天——
面前的这座神庙——
究竟,是怎生建造起来的?!
单是支撑着顶部的柱子,其底墩,已然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空间。
铺面而来的,是面前的高大建筑,自然而然地带给人的前所未有的浓烈的压迫感。
仿佛积压了空间,将之浓缩在这一处。
“高大的建筑,容易造就压迫感,这样的感觉,就会让人心下生畏,从而本能地就产生一种臣服感。”伽晗瞥了一眼身边看得显然是稍许怔住了的人,淡漠道,“在这样的神庙建筑前,人都会下意识地感觉到自身似乎是在受着神明压倒性的力量。”
“压迫而臣服,臣服以信服。”他淡淡继续道,“每五年一次的参拜,在经历了那一段完全黑暗的道后,出来的时刻,伽云子民看到这些建筑,原本被积压的空间,在这样的一瞬间就会无比迅速地扩张。”
“我想,你应当也能够感受到,在这样庞大的建筑面前,人,与之相较,就会显得无比的渺。这般的压迫感,就是当诸神寂灭时,人所能做到的,彰显于这片俗世的,神明的力量。”
轻声说着这些,似乎并不多少关心这其间的事体,他执手,携着她一道走向内间:“不去看看么,这处的神庙,究竟是为了哪位神明。”
耳畔,他的声音就像是符文一般,幽幽地回响着。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松开了他的手,她快步,直接走入——
心底里,那种奇异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似乎,蠢蠢欲动着的,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告诉着她,不断地往前走去。
前面——
就会有答案么?
“……”神庙似乎是不断在压缩着空间。
越往其中,感觉周围的压迫感就愈发地加重,面前的这条道路,似乎也不断地在变窄。
向上,向前的延伸感——
视线的尽头。
她停住了脚步。
仰首,面前这座十数米高的石雕人像——
“兮魂。”几乎是心下自动跳跃出来的答案,她脱口而出。
巨大的人物石像,却不同于其他各处所能见到的神像雕刻,面前这尊单独的兮魂神像——
却是闭着眼睛的。
“知道为什么她是闭着眼睛的么?”后处,悄然走近的身影,声音也是丝毫的波澜不惊。
伽晗。
“……为什么?”接话,她问他。
“神明闭目,世间乱相,丛生无道。”淡漠寒凉的语音从他的口中流出,“而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是这天下乱世终结的时刻。”
“你的意思,是动用术法,让这座石雕像睁开眼睛么?”她转首,看向他。
“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他摇摇头,轻声,“这座石像——”
“拥有她自身的结界,并不是我所能够操纵的。”
“不是你建造的她么?”她平静地好奇着,问道。
“不是,这并不是我建造起来的。”他回答,看着她,似乎是在她的眼睛里探究着什么,“是另外的人。”
“也就只有那个人,才有那个能力,解开这座石像上的结界。”
“那个人——”她心下微动,轻声,到底还是问了出来,“现下不在么?”
“她迟早会回来的。”他淡淡地收回目光,仰首,也一道看着高处这座石像,“兮魂神,位列十三主神,是伽云子民最为信奉的一位神明。”
“传说,兮魂神的后代,就是伽云族人的先祖。”
“他们在这里建立了国度,教会了其他人活下去的办法,并用自己的力量稳定着这处的安全。”
“在当地人的说法中,兮魂神,和十三主神中那位地位超然碎星神一样,都是堇色的瞳孔。”伽晗继续淡然地说下去,“而继承了兮魂神纯正血脉的后代,也一定都拥有着堇色的瞳孔。”
对上她的眼睛,他语气微深:“所以,在伽云,凡是拥有堇色瞳孔的人,都会被送入王宫接受神族血脉的测试,活下来的,就会成为万民心目中,神在现世的存在象征。”
“你拥有的,是冰蓝色的瞳孔。”看着他的眼睛,她平静地答话,“但是,你同样也是他们心目中,宛若神明般的存在。”
“兮魂神,是女相的存在,所以,在此之前,历来伽云的君王,或者受封的最高位者,都是女子。”他走近,抬手,抚上她的发丝,同时沉声答言道,“女子的眼瞳,是堇紫色。而继承神之血脉的男系后裔——”
“便是冰蓝色。”
“愈是纯正的冰蓝色,也就愈证明着血脉的纯度。”
“堇紫,冰蓝,在伽云一直都是最为尊贵的两种颜色。”
“除了王族的人能够使用外,平日里,就唯有大型的祭典上,才能够破例允许平民使用。”
堇色的瞳孔——
心下的猜测愈发地明显。
沉默稍许,她阖上眸子,似是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
抬首,对上他的眼睛,她沉声:“我现下,终于分明想起来了,那个在梦里,见到的冰蓝色眼瞳的孩子,是你么?”
“我说过,等看完全部的内容,我会告诉所有的一切。”他轻声,携着她的手继续走去,“兮魂神庙之后,还有其他的建筑。”
“……”
停住脚步,仰首,看着面前这巨型的十三座神像,她的瞳孔不自觉地舒张。
和方才才见到的兮魂神像相较在,这一处的,明显,规格上更加的扩大。
十三主神。
“后面的,是不是就是两位创世父神的庙宇了?”定定看着面前的景象,几乎不曾移开眼睛,感受到身边忽然贴近的微凉的水一般纯粹的气息,她轻声问道。
“你看得出,这处的十三主神的像,同你在外处看到的,可有何许区别么?”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淡漠反问道。
仔细看着面前惊人高度的神像,陈容与目光微深:“是他们的位置。”
陈述句的语气。
肯定的回答。
寻常的十三主神的位置,一向都是以碎星和裂阳为中心,再依次向外处排开男女两边其他的神像,可这处的——
中心,却赫然便是碎星和兮魂。
两位女神都是侧身面对着下处的朝众,彼此十指相扣,一道安静地阖着眼睛,唇角带着些微的笑意。
似笑非笑,捉摸不定的唇角弧度。
清晰可见,在人物的肖像神情上,雕刻石匠们所彰显出的极为出众的技艺。
很难想象,这般宏伟的人物石像建筑,居然会是出自人的手中。
“两位闭目的女神么?”陈容与轻声。
“看着他们,一面觉着压迫感,是不是,随后就又能觉察到一种让人觉着心安的力量?”他轻笑着问道。
闻言,她点点头,看着面前的神像,若有所思。
“最后的创世神庙,一起么?”从后处拥住她,他低低地笑道。
阖上眸子,他的声音微沉:“那里,就不是寻常物理方式所能进去的了。”
“今日——”
“当夕阳结束的时刻——”
“你会,回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