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营地。
中心营帐外,夏将军、安将军、陈将军等几位大将军都守在外处,焦急地等待着内里出来的人。
帐内。
摘下了面具,躺在床上,肖亦的面色苍白得惊人,唇瓣都失了血色。
“是不是没的救了?”纵然是在这般的情况下,他依旧保持着沉静的容色,一双黑色的瞳子淡然地看向她,轻声问道。
“……”看着他此刻这般模样,陈容与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自己当说些什么。
“没事,你说罢。”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眸子,语气很是虚弱。
“虽然我替你取出了箭,但,箭矢上涂抹了‘朝夕晚’。”她咬牙,“若我猜得不错,他们还在这里面加入了很罕见的从迷醉草里提取出的汁液,所以你现下并不觉着太多的疼痛。但,事实上,毒已经入了血脉里——”
“无药可救。”
朝夕晚,一日朝夕,却已太晚。
毒入五脏,一日余命。夕时入毒,朝起阖眸,再无生息。
而且,眼下的局势,也寻不得裂星枝、碎星枝这般的神物来强行洗毒。
“现下这般,倒是被说中了。”肖亦轻轻地笑了一声。
“肖亦——”陈容与看着他这般淡然模样,心下思绪交错,不是滋味。
他这般平静。
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性命无几,却似是完全不在乎一般,只是安安静静地,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不意外,不埋怨,也不痛恨。
“陈容与,我作为楚誉活着的这些日子,对得起主子么?”灯火下,他轻笑起来,弯着眉眼,含笑看着她。
“……”她几分恍惚。
肖亦他,单论模样而言,其实生得很好,并不次于楚誉。只是,他大抵是习惯了自己身为影子的身份,从来不曾在人前张扬显露出自己的特质,于是,久而久之的,纵然他有着这般的好皮相,也总不容易留给人深刻的印象。
依附着主人而生的影子。
“……作为肖亦,你也做得很好。”她轻声。
“是么?”闻言,他淡淡地轻笑一声,颔首,垂着眸子,“这样,我大抵也算是对得起了。”
“那么,眼下,你打算何如?”她轻叹道。
“……陈容与,你现下,还是容国人,对么?”对上她的眼睛,他淡然问道。
“承。”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她点点头,“我是容国的右相。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想也是。”不置可否,他清浅笑笑,“你一直,都是容国人。”
移下部分视线,他盯着她现下仍旧平坦的腹:“主子的这个孩子,还真是顽强呢。带着身孕上战场的,我估计,你也是第一个了。”
“……是啊,比我料想的都更要顽强。”低下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孩子——”喃喃着,却不知道是想及了什么,他淡淡道,“这打仗,最苦的,就是这天下的百姓。却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多少孩子,为着燃起的战火而流离失所。”
“但是,只要这天下还没有一统,就一定会继续战争。”陈容与接着他的话继续道,“每个王,都希望自己能够达到皇的地位。国家之间,暂时的和平,只是因为各自都没有足够吞并掉敌国的实力罢了。”
“比如曾经的唐夏、楚生时期,再比如,现在,这一维持了数百年的五国时期。”
“陈容与,你会好生照料北云的子民,对么?”似乎是在心里做下了一个决定,他定定地望着她,沉声问道。
“然。”对着他的眼睛,她目光认真分明,轻轻颔首。
“你先出去罢,让外面夏将军他们进来。”他淡漠着面容,抬手,从容地替自己戴好旁边放着的这张面具,轻声道。
“……”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陈容与没有多言,转身,走出了营帐。
“陈将军——”看到他出来,夏将军立时快步上前,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急切问道。
“你们都进去罢。”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陈容与语气淡漠,“王上,找你们。”
“……”几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集体对着他恭敬地深鞠躬。
夏将军为首,几人掀起帘帐,走入内里。
走入自己的营帐。
“……”简单地同他们两人说明了情况,坐在桌子边,陈容与视线空白地望着桌上展开的这本空白的消息折子。
提笔,又该写些什么呢?
给容澈——
她还能说些什么?
她扶住了自己的额头,觉得有些泛疼。
卓言和言珣看向这处她所在的位置,却都一道保持着沉默。
楚誉,肖亦——
北云此番,只怕是——
“陈将军,王上有请!”外面忽然闯入一个兵,语气很是急切。
闻言,她几乎是立即起身,毫不迟疑地快步走出。
“……”卓言和言珣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并不起身,而是继续坐在原处,各自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中心营帐内。
“诸位将军,可都记住了么?”她进来的当下,便听到了他些微的咳嗽声。
“陈——将军。”看到她的时候,几个将军面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复杂神色,但很快一个个颔首,毕恭毕敬地退开一条路,语气很是恭切。
“容与,你过来。”楚誉看着她,面上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
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再不如从前那般温热,而是泛着让人心惊的凉意,他的声音清凉,却又格外的温和:“以后,这北云,就交到你手里了。”
“……”她微怔。
“北云的来日,我就全部都交到你手里了。”他温声,笑笑,“我先时给你的东西,可还在?”对着她,他眨了眨眼。
立时领会了他的意思,陈容与点点头,从怀里的内袋中取出。
泛着冰凉的金属光泽,略沉,北云帝令。
“好好拿着这块帝令,”他低声,“我把这些,就都交给你了。”
“……承。”愈发握紧了他的手,她咬唇。
他轻笑一声,似是终于能够放心地离去。
合上眸子的那一刻,身体几乎都不太有知觉了。
但——
这却是在他成为楚誉后,第一次得到这般真正的安宁。
正常情况下,别说他现在是一个君王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国势尚未彻底崩溃前,都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把北云交到容国手中。
但,在自己中毒昏迷的那段时间,他却意外地在那片迷雾中,看到了朝自己走来的人——
楚誉。
走到他面前,告诉他,这个世界,必然会终结于容国手中。及早放手,才能够让北云真正地得到安宁。
他一度都怀疑自己是否是出现了幻觉。
但,在这片雾气中出现的主子,完全不像是一个只会在自己的怀念中拟造出来的人物。
倒更像是——
为着何许缘故,暂时地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告知他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或许,这真的就是主子的意思罢。
北云王族,楚氏一族,传闻是继承了上古神族水音血脉的后代。
既是如此——
主子,如你所言,这北云的天下,我就彻底,交到陈容与的手里了。
现实里,在周围人的陪伴下,伴随着逐步弱下去的呼吸,他的嘴角,却是不自觉地稍许勾起,像是在做着什么美好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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