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泗京。王宫。
“王嫂，你这是，联合外人么？”专门预备给帝王处理事务的书房里，段安冷眼看着面前这个容色淡漠的人，语气不无讥讽。
“联合外人？”容微将手里的剑放下，剑的锋刃，仍在滴答往下滴着血珠，看着面前这个满脸不甘心或者说是不可置信的人的眼神，她些微勾起唇角，轻笑了一声，手指轻轻拂过雪亮的剑身，玩味道，“王弟，你若是当真知晓我是你王嫂，就不该联合外人，一道害了你的兄长。”
抬眸，她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同闪烁着刺破迷雾的寒芒：“段安，你和他们一起下手害了段谦的时候，就该想到后果，怎么，你以为，就凭借你这么个蠢货，西凉的影子会把你扶上帝位？”
“你看到外面的情况了么”冷笑一声，容微彻底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拧着眉头，轻声道，“你以为会来住你稳定局势的西凉大军，现下，可是正在泗京里面大肆屠杀抢掠呢。”
“不过，”出剑，锋刃挑起他的下巴，抵在他的喉咙上，她忽地轻轻笑了起来，“还是要感谢你，让西凉军队帮着将王族其他的人都铲除了干净。这样，你就是那最后一个了。”
“自然了，”她语气陡然泛冷，“你也同你的兄弟们一般——”
“死在了西凉大军的剑下。”
“噗——”下一刻，剑身陡然一落，直接刺入了他的胸膛。
抽出，带出飞溅开的血珠。
散落在地上，如同绽放开的美丽血花。
“你——”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看着她，段安终于还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最终，彻底没了气息。
“检查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将手里的剑随意地扔在地上，容微淡漠地对着身后人发令，“处理掉。”
“承。”身后的士兵恭敬应声。
交代完必要的事项，利落走出，容微便看见了倚在正红朱漆柱子边的人。
杨雨铃。
“西凉黑旗军已经撤退了，”望向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杨雨铃几分了然地勾唇，“听说是因为夏安处战事吃紧，西凉佑成帝，陷入了苦战。”
“陈容与倒是一点儿也不让人失望。”容微并不意外，提步，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一道望出去。
天幕，远处缓慢压来的浓重黑云。
“这般的季节，明日，或恐是会有一场大雨。”杨雨铃轻声似叹。
“泗京的血腥气已经够多了，自然，是需要好生地洗刷殆尽的。”容微沉声，“安国——”
“以后，便不再有安国了。”
“这个国家的王和臣子都已经死伤殆尽。而那些普通的百姓们，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渴望着自己能够像一个人一样地活下去。”
“是啊，”这几日同西凉的战斗下来，亲眼见证了这片土地、这处王宫里发生的一切，似有所感，杨雨铃轻声道，“只要能够好好地活下去，百姓们，从来不会关系这个高位上的人，究竟是谁。”
“只要不至于活不下去，他们就会选择默默地承受一切苛责，但——”
“一旦被逼到了绝境，他们的反抗精神，会比我们所想的，更加可怕。”
“现下自泗京以下到边境的城镇，都在我们军队的掌控中，”容微稍许转首，看向她，凝声发话道，“我们的商人，都预备着来了么？”
“现下这般的时机，安国子民最需要的，就是能够给他们带来生存物资的人，”她似是讥讽地轻笑了一声，“而这些，我们容国的商人，可是最不缺的。”
“承。”杨雨铃淡淡笑道，“我已经飞鹰书信过去了，商沈仪，想来不会让我们，不，或者该说，让这些安国的子民们，失望。”
“明天，就没有安国了。”闻言，容微轻声。
杨雨铃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轻笑一声：“然。”
顺着视线望去，容微的眼底，寒凉一片，深不见底。
她忽地想起了那个仍旧在病榻上安然睡着的人。
段谦。
中了天下至毒的“淬血霜”却还能支持到现在——
容微，对这个夫君，想来，还是存了几分真心在的。
“杨雨铃，”并没有唤她任何的敬称，容微的语气很是淡漠，半点听不出波澜，“你的父亲，是打算借着这次机会将你推上容国，不，或许，是容朝的帝后？”
转过首，容微的目光平静，但却又让人觉着，在这样一双眸子面前，似乎，一切企图埋在黑暗里的，都是无法隐藏的。
“你这样聪慧的人，”唇角勾起，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逐渐变暗的天空，杨雨铃不置可否地低声道，“自然，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不是么？”
沉默良久。
“我需要新的身份。”容微忽地出声道。
杨雨铃不明意味，看向她，等待下文。
“我是容国四王姬，可同样，也是这安国六王子的宁姬，”容微眼神悠远，倒映着外间黑云压城的天色，语气间闻不得半点感情色彩，“安国覆灭，我回到容国，自然，不能再是以安国旧日王子宁姬的身份。”
“……那么，你希望，拥有什么身份呢？”明晓了她的意思，杨雨铃反问道。
“你的兄长，尚未娶妻。”转过头，直直对上她的眼睛，容微面色沉静。
！！！
有些不可置信地扩张了瞳孔，杨雨铃一瞬间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四王姬的意思，是想要嫁给我的兄长？”
“我不会介意他另纳如侍，但我需要在容国拥有一个依靠。”容微浅浅地勾了唇角，重新转身，看向前方，却不知道是苦涩还是其他何许意味，“一个亡了他国的容国四王姬，这个身份，我不喜欢。”
“事关久音大事，”杨雨铃轻叹了口气，“王姬此言——”
“杨雨铃，”冷冷地笑了起来，容微看着她，面上神色淡漠无比，语气却是透骨的寒凉，“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我是在通知你。”
“这件事，事关你的兄长，自然由不得你来做主，但我相信，凭借我的身份，包括我在这场战争出的功劳，和我回到容国将会拥有的尊荣，杨煦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同意。”
“毕竟——”她些微敛眸，低低地笑了一声，“你若是想要登上帝后的位置，首当其冲，我容国的王族就不会轻易应允。”
“这一点，你心里，想必很是清楚。”
“……”沉默稍许，杨雨铃笑了起来，意味不明，“四王姬容微，可惜了。若是你是这安国的人，单是有你一人在，这安国，也不会沦落至此。”
“联姻嫁娶，女子通常不过都是当作有利用价值的花瓶摆设罢了。”容微轻声说着，只是她垂着眸子，却是让人看不分明她眼神中的光彩，“段谦——”
抬首，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淡然出声：“他对我，却还是不错的。”
“不觉得矛盾么？”闻言，杨雨铃稍许挑眉，“你既是说他对你不错，但现下，你却又分明是帮着我们一道，将这安国，归为了来日容国的国土。”
“他不可能醒过来。”容微神色淡漠，“何况，以现下的局势，我也不至于和自己过不去。”
“人总是要活下去，不管，是何许的方式。”
“那段谦，你打算怎生？继续照顾他么？”沉默稍许，杨雨铃扬眉，继续问道。
“不过就是照顾他这一生罢了，一个没有知觉的人，我想，以你兄长的气性，也不至于容不下他。”容微淡淡答道。
“容微，我想，如果你是我的嫂子，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杨雨铃忽地轻笑起来。
“哦？”闻言，容微些微挑眉，不置可否。
“只是觉着，你人其实不错。”并没有有她，杨雨铃敛了唇角弧度，淡笑道，“何况，有你在，于我杨家而言，也是好事。”
“至少，同王族有了紧密的姻亲关系，两者之间的冲突对立，就能上不少。”
“英国公，想来，是同你们一处的罢？”容微低声问道。
“哦？”杨雨铃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反问道，“何解呢？”
“你的父亲曾经是他手下的得力大将，这一点，就不消我多言了。”容微淡漠着继续道，视线看向她，“何况——”
“你以为，能够提出册立帝后这样大的事情，谁人敢有那个胆子？”
“帝后，那是同帝王一般的人，同样有着掌控朝局的能力。变相而言，这便是分了王室的权力。古来帝后寥寥，偶尔有的几个，也都是能力极为超群之人，她们的手段能力，便是放在男人身上，也算得了得。”
“史书上，那么多外戚世家曾权倾朝野，可每每他们试着提出册立帝后之事，都会被视作狼子野心，并最终招致祸端。这帝后，可不是寻常人能坐得上去的位置。”
“你杨家若是权倾朝野，要做到此般尚且艰难，更何况，当下的容国，人才辈出，朝局权力也都实现了平稳的过渡。且不论朝中为官之人，你杨家军功显赫是不错，但，若言及此，却是还有着一个明家。明家当代的家主，那可是娶了先帝的胞妹，论起地位来，也说不得到你们身上。”
“英国公，先帝，珉和公主，都是尊太后所出，若是英国公不允，珉和公主定然也不会同意。如今，这容国朝局之上，尚且有能力做到这般程度的，也就唯有英国公一人而已。”
“不，”闻言，杨雨铃却是忽地出声道，“除了英国公，还有一人，他也能做到。”
“……陈容与？”容微马上领会，些微勾唇，“以王弟对陈容与的器重，倒也是意料之中。”
顿了顿，却不知是想至了什么，她几分玩味语气地看向杨雨铃：“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承。”杨雨铃应声。
“当下这般情势看来，英国公站在你杨家一边，而我，也会是你杨家的助力。凭借着这次的功劳，你在朝中的威望自然也不会太低，”容微淡然牵起唇角弧度，“可，若是陈容与不允，你觉着，你能有多少胜算？”
“或者，我该问，你觉着，在容澈的心里，是你重要，还是他陈容与，更加重要？”
“……王姬这算是在怀疑王上的心智么？”杨雨铃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
“杨雨铃，你敢说，若是陈容与的胞妹尚在，你有信心，能够胜过她么？”容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此刻的神色，语气却是依旧不动声色。
“……这个可能并不存在，不是么？”杨雨铃清浅笑道，“何况，王上也说了，此生，只会有我一人。”
“杨雨铃，你是在军营里长大起来的不假，”看着她这般，容微失笑几分，淡漠道，“但你此话，未免，也太低估王家之内的阴私了。”
“凡为帝王者，少有痴情之人，便是有痴情的，也会迫着各种压力，不得不纳各家的贵姬为妃，以此来维持前朝后廷的平衡。”
“我的父王，你觉着，他不爱王后么？”她唇角的笑意几分讥讽，“可，即便再欢喜，他还是同着其他那么多女人，生下了这许多的孩子。”
“比如我，比如三王兄。”
“你知道，我在泗京的这些日子，在段谦的身边，安国的影子，查到了什么么？”容微面上的神色却是意味不明地微深了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杨雨铃心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她的眸子，等待那个答案。
“……”淡淡看着她，容微却是忽地轻笑了一声，“看来，在你心里，还是不自觉地在忌惮着陈容与的。这倒是有些趣味了。”
“……你诈我？”杨雨铃气极反笑。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很精准的。”容微轻叹一声，看向她，“你心里，说实话，难道不曾忌惮于他么？”
“你也是见过他容色几何的，”想及先时那人的模样，她不由轻笑起来，“便是女子中的至绝色者，也未必能有他那般惊人的样貌。你觉着，若是他作了女子打扮，又当何如？”
“古来帝王，有着成风之好之人，可从来不在少数。”
“我就当今日这些话，全是王姬对我的提点了。”闻言，杨雨铃却是神色淡然，似是不为所动，“成风之好者，或是有。但，陈容与这般的股肱之臣，又是那般清然出世的性子，王姬觉着，他可会如此？”
“所以，”望入容微的眼睛，杨雨铃勾唇，笑得动人弧度，“即便最坏的假设，王上有那般的心思，陈容与，也断然会绝了此处念想。”
微一挑眉，容微望着她，若有所思。
“你这般气性，以及看待问题的破点，倒是勉强还算当得起帝后的位置。”她淡淡评价道，“不过，说认真的，你还有太多要好生学学。”
“若是陈容与是我容国王后，我想，我会直接同意她为帝后的。”
“……所以，”这下杨雨铃是真的忍不住了，看着她好笑道，“你方才那些，都是为了探查我心性几何？”
“总得看看你是不是段安那般的蠢人，没得救的人，怎生扶持，都是无用的。”容微淡淡瞥了她一眼，提步，走下台阶，“我们当回去了。一会儿，这雨，只怕就是要落下来了。”
“是啊，”轻叹一声，杨雨铃也跟上她的步子，轻声，“安国的这场雨，看模样，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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