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长公主府。
“长公主,国子宁姬求见。”生着暖香的内间,侍女毕恭毕敬地走入,通传。
“宋清辞?”正同身边新入府的貌美墨侍悠然作画,梁筱心情颇好,闻言,些微挑眉,淡然启唇道,“传她进来。”
“承。”侍女应答,微一欠身,行礼毕,方才转身离去。
“公主。”身边的墨侍也是个乖巧听话的,闻言,转过头,看向她,温声道,“不如我下去,为公主预备接待客人的点心茶水?”
“去罢,”似是忽然间就没了兴致,摆摆手,梁筱敛了先时容色,靠倒在位子上,语气淡漠,不现波澜,“择些好的,可莫要失了我公主府的气度。”
“承。”他微微颔首,转身,抬手俯身,端正得体地行了个拜退礼,提步走出。
长廊上,正巧和这个墨侍擦身而过,宋清辞忽地顿住了步子,叫住了这人:“你停住。”
“请国子宁姬安。”男子立时顿住步子,侧过身,恭敬行礼。
“抬起头来。”宋清辞语气微冷。
“承。”他依言抬首——
“……”微愣,随即,她迅速反应过来,只是口上仍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先时不过一败落家的散人,既是入了这长公主府,自然,这名字,都是公主起的。”他答话很是有礼得体,“既是公主赐的名字,若非得到公主的许可,我却是不能答的。此处,倒是要同国子宁姬恭切请罪了。”
“你这般的好口才,倒是不像寻常人家里出来的,”似笑非笑,宋清辞提步,继续往前行去,淡淡留下一句话,“既是如你所言,入了这公主府,那就好生服侍着罢。”
“承。”他转身,对着她离去的方向俯身行礼,姿态谦卑。
“你来了?”踏入的那一刻,宋清辞便听到了内间传来的一个慵懒散漫的声音。
“清辞拜见长公主。”她走至外间,隔着珠子垂下的密密珠帘,顿住脚步,恭敬行礼。
“行了,进来罢。”内里传出的声音,带着自然的闲适懒散。
“承。”得到了允准,宋清辞这才掀起珠帘,走入内里。
“……”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她微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长公主府,先时,她以为,如她这般的人物,喜欢的,应当是那种极致华丽的风格。然而——
内间,面积本便不算很大,然而上了北云特产的黑白珠漆,整体的空间被分割成黑白二色,倒颇有几分空空荡荡的意味,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他的,就连花瓶藤架这般的摆设都不曾见到。
架子上密密齐齐排开的书籍,空气中,香炉里冉冉起来的幽微甜香。
看得出,此处的主人,很是爱护这里。
而她想要见到的那位主人公——
梁筱,此刻正站在书案前,纤细的手指从容执笔,在案上展开的纸张上淡定地落笔作画。
走近前,三步的距离,她顿住步子。
画上的人——
分明便是她的胞弟,佑成帝,梁褚。
“这是——”她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陛下?”
在西凉的这些日子,和各家的贵姬夫人们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可避免地会提起昔年这明华都城里的一些往事。
其中,就比如——
西凉声名煊赫的长公主,同她第一任夫君的往事。
那是彼时西凉少女们心□□同的英雄,也是所有西凉人心目中公认的,那位将军。
然而,现下,他的名字,在这明华城中,却是成为了一个禁忌。
众人都说,将军死在被北云围攻的战场上,死得很是惨烈。
是而,在他死后,佑成帝便下令,其后,这城里的人,再不许提及,以免惊扰英烈安魂。
而在这个圈子里暗中流传着的说法,据闻,那位将军,同陛下,眉眼五官都生得足足有七分相似。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只恐都要以为是胞生的兄弟。
死了这第一位夫君后,长公主便不再嫁,而是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公主府,里面随侍的,便是数量众多的墨侍。
据说,每一个墨侍,眉眼上都同那位将军有着多少的相似。
想起方才走廊上见到的那个男子,宋清辞心下微动。
那个人的模样,活脱脱便是如今御驾亲征的佑成帝。除却那种身为王者的凌驾天下的气质,其他的,都十分相似。
那么——
心下几分复杂,看向这画卷上的人,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此时此刻,这个诞生在梁筱笔下的男子模样——
究竟是陛下,还是那位将军呢?
“你过来。”垂着眸子,也不抬首,梁筱语气很是淡然,依旧拿着手中的笔,从容作画,“且替我看看,这幅画,我作得可好?”
“……承。”宋清辞应下,提步,走至近前。
作画者的功力,都渗透在笔墨之间。画上的人,却不像是死物,而是有着自己的精魄的,像是在透过这张纸,淡然笑望着外处的人。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唇角些微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
自然,是极好的。
“你觉着,我画得好么?”见她不回答,今天心情颇好的缘故,梁筱似也格外的有着耐心,语调温和地再问了一回。
“倒是清辞寡闻了,却是不知,公主在这画技上,也有着这般高的造诣。”宋清辞沉声回答,目光依旧定定停留在这张人物画像上。
她这般回答,着实是发自真心的。
“我也觉得,这一年年地细绘下来,唯独今日的这幅,最是让我觉着满意的。”梁筱看着自己笔下的这幅,放下笔,将之顿在笔枕之上,颇为满意地勾起唇角,“很像他。”
顿了顿,转首,她看向面前的人,抬眸,淡然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夏安战事告急。”宋清辞从袖里取出一本折子,递了过去,语调微沉,“这是前线顾将军快马加急送来的折子。”
梁筱的面上,并没有显露出她料想中的那般慌张。
淡漠地接过她的折子,打开——
“……”她静静地看完了全部的内容。
合上折子,梁筱忽地轻笑了起来:“啧,果然,就是个傻子。”
宋清辞于旁处站着,不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此刻面上的神色。
“宋清辞,你回去告诉云子,他送来的这个人,我心领了。他的心愿,我会让他实现的。”梁筱语气淡淡,“以后,这西凉,就交到他手里了。”
“……承。”宋清辞俯身,恭敬行礼。
“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梁筱低低地笑了一声,继续开口道。
宋清辞依言抬首,望入面前之人的眸子。
“你生得的样貌,倒确实像你的父亲。”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是在看着什么,梁筱轻声叹道,“你的眼睛——”
“你以后,或许,也会是个很了不得的人。”伸手,轻轻拂过女孩的面庞,她语调轻柔,“我让新安排进帝京的影子,查了你在容国的那些过往,你有着足够的狠心和能力,云子遇到你,大概也是件有趣的事。”
“……”她分明是这般温和地说着,但此刻,宋清辞却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不自觉地发凉。
梁筱,她原来,却是早就知道了么?
“告诉云子,对于夏音,我很抱歉,但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去保护她。”梁筱神色淡淡,蹲下身,从书案下处拿出一个表面很是粗糙的匣子,放在桌上,轻轻地抚摸着匣身,似是在回想着些什么,她些微勾唇,“这个,你让云子交给夏音,然后——”
“罢了,”她轻笑着颔首,“不必了,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交代他的了。”
松开手,她转身,大步走出,只留下一句话:“你带着这个东西回去罢,他会会明晓的。”
“……”拿起手里这个匣子,宋清辞微怔。
匣子上,隐约可以看到纹路很粗糙的图案,大概是很久远之前的,不过似乎在后来被一点点地人为磨平了。
放在手里,有些沉。
隐约有种感觉——
梁筱这一去,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颔首,看着这张墨汁尚未干透的人物画像图。
她想,现下,她知道那个答案了,画里的人——
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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