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狭道。
几乎快没了知觉,只觉得身子重的不行,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杀!
面无表情地,一步步上前,杀死了身边又一个冲上来的西凉士兵,他猛地回身,剑刃还带着方才那个被杀士兵的热血,随即就又割开了面前这一堆人的喉咙。
“疯子!”“疯子!”已经不知道在这个人剑下死了多少人了,看着他身上不断往下滴落的血水,随着每一步他往前走的步伐,这些围攻的西凉士兵们心惊胆战地往后退。
迷迷蒙蒙的,他似乎听到面前这些人惊恐地看着他时喃喃破碎的语言。
疯子——
是在说他么?
他已经不知道了。
眼前的一切,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朦胧,视觉似乎也开始逐步衰弱。面前这些人,都只留下影影幢幢的模糊轮廓。
杀——
一定要杀出去,他们,他答应过他们的,他一定会活着回去。
他还答应了现在已经断了气的杨直,会帮他照顾好他的妻女孩子。
血脉里似乎沸腾着惊人的热度,但,却又觉着那么冷,冷得似乎深到了骨髓,冷得他连眼皮都欲要无法睁开。
几乎是本能的,哪怕视力退化,凭借着此刻被药效大幅度激发的听觉和嗅觉,他依旧能够准确地感知到周围的这些西凉士兵。
杀——
不管杀多少人,他都要活着出去。
他猛地提升了身体的速度,提起剑身,向着那些人冲去。
“……”
剑刃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着血水。
“……”感觉不到了,这片地方,其他活人的气息。
空气里只有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难受得他几乎是下一刻就要吐出来。
“呕——”扶着床沿,她无力地干呕起来。
“容与?!”注意到她的动静,一边桌子上撑着额头打盹的卓言立刻醒了过来,连忙走近前,关切地对上她的眸子,“还是难受么?”
“楚誉呢?”手指死死地扣着床沿,开口,声音格外的沙哑,她猛地注意到自己的眼前——
一片朦胧,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薄雾。
虽然不至于看不见,但,很显然,她的眼睛——
“……”她重新躺回去,疲惫地合上眸子,再问了一遍,“楚誉呢?”
“很快,最多再两个时,我们的军队,就能攻下墨当了。”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捏着的被子,靠着后处,她涩声:“卓言,这是我们屠的第几座城了?”
“……如果算上今日的,便是第八座西凉城池。”沉默稍许,卓言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些西凉人的傲骨,要打断,还真是难呢。”轻轻的,几乎是勉强地笑了一声,她随即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容与!”慌张的,卓言立刻拿了帕子,递到她唇畔。
拿住,捂住自己的口。
勉强平复下了自己胸内翻腾的气血,她拿开帕子——
隔着雾气的世界,却依旧看得分明,这块白色的帕子上,那分明的斑斑血迹。
红得刺目。
就像每座城池被屠戮殆尽后的模样。
!!!
看到了她手里帕子上的血迹,卓言连忙夺过,垂着眸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碧松山谷里,你先时服下的那些药——”
“终于,开始反噬了么?”
轻轻叹了口气,提手,她搭上自己的脉——
“……”
“容与——”定定地看着她现下苍白不堪的面色,卓言几许不忍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开口,分明是强压下的痛楚,“你别担心,只要按时服药——”
“卓言,我从前,是不是同你说过,我最多能安然活到三十寿余?”收回手,放在被子上,她轻声。
“……承。”卓言低着头,看着手里这块染了血的帕子,甚至都不忍再抬眸对上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我今年都已经二十一了。”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忽地轻笑起来,看向外处,“卓言,现下,秋风起了么?”
顿了顿,她忽地自嘲般地笑了起来:“却是我忘了,如今都十一月中旬了。”
“再过些日子,便都要入冬了。”
“却是想吃些什么么?”卓言尽可能地不欲去提那些伤悲之事,想要转开话题。
“这个孩子生下的时候,应当是在来年的夏日罢?”她望着外处,喃喃道。
几许凉风吹入,似乎还隐约带着血的味道。
“容与,你——”见着她这般脆弱模样,卓言一时间,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言珣呢,他没有上战场罢?”她轻声问道,“他这般的人,当是最看不惯这些的。”
“不,他去了,现下,应当是和楚誉一道在指挥作战。”卓言连忙答话道。
“指挥作战?”却是自嘲般地笑了起来,陈容与的声音几分深幽不明,像是从很深很深的海底,一点点涌上来的声音,“屠城这般的事,还需要指挥么?”
“就不过是纯粹的杀戮罢了。”
“……”卓言定定看着她,闻言,却是不曾说话。
“容与,”顿了顿,似乎是发觉了什么,他语气试探着开口,“放在桌子上的药已经凉好了,怎生,可要喝一些么?”
“药么?”她顺着往桌子那处瞥了一眼——
模模糊糊的一片,眼睛前笼罩着的雾气愈发浓重。
看不分明。
稍微翕动鼻尖——
转首,望着面前的人,她轻轻叹了口气:“卓言,你这药,分明都还不曾端来呢。”
“……”沉默稍许,她轻声,“你觉察到了?”
“你的眼睛——”卓言望着她有些空洞的眸子,不忍地蹙起了眉头,“可是出何许事体了么?”
“大概是那次服药过度后逐渐显明出来的副作用罢,”她这般说着,语气却很是淡漠,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现下的身体状况,“这个状态应该不会持续很久。”
“……”卓言不言。
气血枯衰,眼为其首。
纵是不会持续很久,这个情况的出现,就足够说明很多了。
比如,她的身体——
已经衰败到了何许的程度。
“我去给你煎药。”卓言连忙起身,转身便欲要出去。
“卓言。”身后,陈容与轻轻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顿时止住了步子。
“你知晓的,我不会这般轻易地就离去,”她声音依旧恬淡冷凝,却是更显然地多了稍许的笃定,“我不会让这个孩子出事,自然,也不会早早地就折了自己的性命。”
“……你说过,要辅佐容澈,成为这千古之帝。”开口,背对着她,卓言涩声。
“那一天,还很远,不是么?”
“所以,我会努力活到那一日的。”陈容与沉声。
“……承。”轻轻地应下,他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这处房间。
“……”眼瞳中,门口边,隐约走远了的身影。
阖上眸子,她疲惫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现下,身体越是虚弱,她越是能显然地察觉到自己对那个愿望的迫切期望。
辅佐容澈,成为千古之帝。
这个信念前所未有的强烈,支持着这具身体一直顽强地坚持着。
可是,为什么?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做到这个程度?
她到底,忘了什么事情?
“噗——”喉头涌上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咳咳——”咳嗽了几声,她勉强抑制了下去。
墨当——
还有再三座城池,他们就能攻到位置至关重要的夏安。
这几日,他们的军队可以说是一路屠城过去,每次结束战斗后简单的几个时的休息,便继续加快速度继续赶路。
为的,就是兵贵神速。
夏安处,也不知道,那些西凉守军做足了多少的准备。
“西凉。”她启唇,声音微暗。
必须,要借着这次机会,将西凉——
彻底打伤元气。
至少——
要打到,能够让在宫廷里安然高枕的佑成帝,御驾亲征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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