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起了篝火,炊事兵们一个个都麻利地烧着大锅肉,饭菜香气飘得远,又有好酒喝,还打退了敌军,来了援兵,自然是格外之喜。于是,喝到最后,北云的士兵和容国的士兵也都干脆不分了,大家伙一道抱在一处,吃吃喝喝,聊家人说女人,好不快活模样。
一处营帐内。
“我原本预估,你们最快四天半内能够赶到,”楚誉看向身边的陈容与和言珣等人,沉声道,“结果你们居然更加提前赶到,我倒是存了几分意外。”
“这还是感谢烈夏戈漠的奇迹罢,”成洛初摆摆手,手里还咬着一块羊腿肉,吃得满嘴流油,很是兴起,“这次来,还顺带着参观了一下盛名在外的烈夏花海,着实是名不虚传。”
“烈夏花海?”楚誉稍许扬眉。
他自然是听说过的,但烈夏戈漠人迹罕至,少有人去,就是商旅都会避开绕过,这般稀罕的景观——
就算是真有着了,也难碰的上。
他们此番居然还能有这般机缘,倒也真是老天做美得很。
“哟,这可了不得,”一道营帐下,生得一下巴大胡子的杨将军眼睛一亮,不无羡慕道,“哎,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也要带着我媳妇儿一道去看看。”
“哟,这兄弟,看不出你还是铁汉柔情啊,”成洛初一瞥眼,揶揄道,“啥时候娶的媳妇?”
“三年前就娶了,”提及这个,杨将军倒是意外地露出了几分人前少有的羞赧,揉着大脑袋上的一头乱发,“这次要是顺利点回去,估计家里的子也都大了,能叫爹了。媳妇儿又新怀上了,嘿嘿~”
说着,他还几分傻气地憨厚模样笑了起来。
“烈夏花海里生长着不少利于马匹生长的天然极品饲料,”陈容与看向楚誉,淡然开口,“我命士兵们沿途一路割了许多,这些日子,凡是要是上战场的马匹,都用这些花草去喂,体力等各方面上都能高出不少。”
“可能作药材之用?”楚誉反问,“现下军队里受伤的人不少,后方才平定,药物等都未来得及及时供应。若是这些花草能管得上止血疗伤之效,当是最好不得。”
闻言,微愣,但也不消多少时间,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倒是我疏忽了,却忘了这些。”
“这类生长在荒漠地带的,其中几味,最是能收敛血性,且住伤口的。我当下便列个方子出来,让军里的青医们照着去配置膏药就是。”
说着,他便从一边抽了张纸出来,提笔,立时写就。
“……”这一番话,北云的几个将军都好奇地凑了过来看。
看着笔走龙蛇,字迹却是格外的俊秀风雅,分明便是那等书香公子哥儿方得练得出来的笔墨。
“兄弟,你这字看着——可真是漂亮。”杨将军看了半天,虽然没看懂他写的什么,但只凭视觉感官也能觉察到他字写得漂亮。
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不懂多少文化,笔墨诗书皆不通晓,但好歹得了胎里的好,天生神力,乃是一点点凭着军功升到了如今这般的位置。
虽然不通晓史书,但为着他自的了解,对于文人,总是存了几分敬重的。
战场上陈容与一剑提了敌方将军的脑袋,他自然也是看得分明的。
如今见着他这般,原是一个既通文又知武,还能当得了青医的容国将军,自然更是多出了几分好感。
“行了,就按着这份方子拿下去配制罢。”陈容与顿笔,举起手里的这张方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兵,“让青医们去容国青医那一道拿了药材去,我们自有的那些膏药,也都一应拿出来。”
“承。”兵领了命,心翼翼地接过方子,立时就跑了出去。
“现下,当说说情况了。”楚誉看向桌面上摆着的一个大沙盘。
地形模拟,军队模拟,排兵列阵。
一众人神色顿时都再有严肃了起来。
楚誉排开敛明关前的军队牌,沉声道:“目前西凉全部的兵力都还没有赶到,后续部队只怕这几日就会到达。但,真正令我担心的是,这次,他们只怕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打算来的。先时他们采取的是高速突破战术,打算尽快攻下我北云。但,现下,在敛明关这里,被拖了这许多日,战线也逐渐拉长,他们的后勤补给方面,只怕是也不会太乐观。如今,你们容国也加入了进来,加上北云之后会赶到的军队——”
“人数上,暂时当是足够了。”
“西凉目前六万人,后续的四万大军,还在前来的路上。”夏将军接着话继续道,“但是,敛明关如今这许多人,粮草供应上,容国送来的虽是解了燃眉之急,但,到底也不可能拖得太久,除非后方的供给尽快跟上来,不然,单是敛明关内的这些粮食,也很难再支持几日。”
“闫端被我们杀了,西凉军队里会接替他位置的,是谁?”陈容与看着这桌上的沙盘,眉头几分蹙起,轻声发问道。
“闫端之下,应当就是陈昱了。”夏将军微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跟上话头,“陈昱年纪较着闫端上不少,但名气倒是一点儿不弱,听闻素日就和闫端不是很合得来。陈昱年岁,但是行事上更加沉稳,比起闫端的冒进性子,更像匹暗中窥伺着猎物的豺狼。今日这场仗,他就没有出来,乃是留在了敛明关外西凉的营地里。”
“闫端既死,自然,他就是最好的接替人选,除非西凉上头又来人替了他的位子,否则,我们下回只怕对上的,就是他了。”
“西凉营地距离此处多远?”闻言,陈容与面色依旧凝着,半点都没有欲要轻松下来的意思,继续沉声问道。
“就在这处,”夏将军指了指沙盘上对应的一处山谷位置,“他们在靠近水源的碧松山谷处驻扎营地,那里环境好,而且必要时可以隐到山林中。”
“这里只有一个进出口?”看着沙盘上显示的模样,陈容与忽地拧起了眉头。
“是,要进出,就一定要走‘天一关’,那里是一条狭长道。”夏将军点点头。
“他们倒是不怕那处天险位置被我们的人拿了去?”他目光渐深。
“陈昱一早就在周围高地上安置了诸多人手,几处险要位置都有重兵把守,我们的探子曾摸着夜色去看过一回,每隔百米都设了卡点,山林里也有守岗的人,所以,但凡是大批人马想要进出,都不容易。如果我们想要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只怕得下很大一番功夫。”
“这陈昱倒是个心思细致之人,”冷笑一声,陈容与不置可否,“早知如此,倒是该留着那闫端。一个存了冒功领进之心的将军,可比沉稳心思的谋略型将领,要好对付得多。”
楚誉瞥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手指简单比了下从敛明关到碧松山谷的路径:“现下也来不及了,何况,你当时若是不杀了他,也未必会见得更好。”
“如今这陈昱掌管军队,行事作风只怕是要和先时闫端所在时大不一样,”顿了顿,他继续道,“是进是退,西凉王室那里的风声尚不明朗,但,若是要接着继续打下去——”
“他恐怕也不会随便再度出手。”
“若是能端了碧松山谷处他们的营地,将那些个营帐一把火都给烧了,那就好了。”杨将军大着嗓门道,“我就不信,啥睡的吃的都没了,他们还能好生继续和我们打。”
“你这话看着粗,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成洛初好笑着开口评价道。
“没那么容易。”言珣摇摇头,“你们方才也应当听明了,这陈昱在管人做事上都是个细致万分的性子,在入谷的重重人员把守上就下了极大的工夫。且不说能不能进去放了那一把火,光是那处的地形条件,这把火要放起来,也不容易。”
“旁处有水源河流,又有山林,可见空气中的湿度不会少。白日里进去,视野开阔,容易被人发现,难度自然大,所以,唯有夜里才可能得着机会。但,这样的山谷条件,一旦热汽升腾,山间水汽上升,就极容易形成夜雨,到时候这雨水一落,这火,你们觉着,却是还能烧上多久?”左昀在一边继续补充道。
“……那就正面打?”见着自己的这个主意被反驳了,杨将军挠挠头皮,虎里虎气道。
“正面打?”左昀瞥了这个大个子一眼,不置可否,“西凉后面的军队一到,正面战场上,只怕就算是胜了,也必定是极惨烈的。”
“打仗哪里有不惨的?”杨将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这战场上死人再多不过了。”
左昀:“……”
“噗哈哈哈哈,看到没,你也有被人怼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罢,”见状,成洛初立刻看好戏般地大笑起来,“叫你们平时都指着我说。”
“打仗,死人当然是少不了的,但,同样一场胜利,自己人当然是死的越少越好,你说呢,杨将军?”陈容与看过去。
“当然。”杨将军点点头。
“若是正面战场,定然是再惨烈不得的。”陈容与看着沙盘上摆开的对峙的两军,目光微深,却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我们在西凉军队里也有着自己安插进去的探子,”楚誉看向他,“之前消息传递不易,但,内里多少情况,还是能够知晓一二的。”
“两军交战,探子自然是必不可少。”陈容轻笑一下,随即迅速就敛了容色,淡漠道,“我们的军队里,想来也一定有着西凉的探子。不然,闫端就算是再冒进,也不敢一次性在一日里这般多次数地进攻。”
“多战气则馁,心焦身易乱,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可是,明知如此,他却还是这般做了。”他轻轻拂过自己的唇瓣,些微力道地摩挲着,“闫端能够压着陈昱这么个聪明人,还做得这般高的统率位置,不至于愚鲁至此。”
“先时还能靠着信鸽来传递消息,可后来,西凉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天上的道路,就被他们西凉的金嘴鹰给封住了,凡是要出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基本都会被它们给捉了。”夏将军叹了口气,道,“我们倒是不死心,每日都会试着放出去,但最后能再回来的,数量也是少得可怜。”
“金嘴鹰?”言珣神色微滞。
“是,怎生,这位将军也曾闻得?”夏将军立时追问道。
“稍许闻得过,”言珣点点头,“金嘴鹰野性难驯,最是难以驯养,倒是不料他们竟还能用的出这般的法子。”
“不对,若是当真这般,北云阵地里的消息,可又要何许传送出去?”左昀开口发问,“总不会说是西凉人还特意做了什么手脚,使得这些金嘴鹰能够分辨敌我双方的鸽子罢?”
“金嘴鹰,金嘴鹰——”喃喃着,陈容与的眉头越皱越紧。
忽地,他眉头一瞬间舒展开,忙地看向一边自始至终都安静听闻着的卓言:“你可想着了?”
“嗯。”卓言点点头,嘴角含笑。
“……”
???
周围一堆人不解其意。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卓言轻言笑道,“金嘴鹰乃是飞禽中的王者,但,也有它们所惧怕,或者说,不喜之物。”
“只要在那些信鸽上做上些许手脚,将金嘴鹰不喜之物一并加上去,自然不会被捕猎,也就能安然回来了。”
“细致说道呢?”楚誉看向他,等待下文。
“咕咕草,加上朱砂、丹皇等物,一道混合在一起,人是觉察不出那种气味殊异的,但金嘴鹰却极为敏感,只要察觉到此物靠近,它们就会飞快远离。”卓言从容答道,“咕咕草乃是西凉特有的一种草原植物,极为耐旱,多生在沙地里。”
“而偏巧——”
“这回我们路过的烈夏戈漠,落了雨水后,一道盛开的花海里头,就生长着这种草植。”
“这么说,你们是还带了这东西来?”杨将军的眼睛瞪圆了,很是兴奋模样。
“咕咕草也是喂养马匹的上好东西,作为药材也有着奇效,自然是不会不带的。”卓言些微勾起唇角,看向一边的陈容与。
会意,相视而笑。
这般看来,这场烈夏花海,还真的是上天给他们的特殊馈赠呢。
“不过,楚誉,你们最近,可还有再收到相关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言珣忽地沉声发问。
“不曾,不然,就早该知道今日西凉军队增援的事体了。”楚誉摇摇头,“也不至于今日上了战场才明晓。”
“怕是被西凉的人已经发现了也说不得,或者,他得知的是错误的消息。”左昀敛着眸子,漠然开口,“若是这北云阵营里有那么个西凉探子在,他做了手脚在信鸽上,举个例子,比如,他将混在你们放出去消息的信鸽上也涂了那气味的东西,这样,他的信鸽就安全到了他们处——”
“只要将消息的内容纸条给调换了,那么,你们的探子,接收到的消息,就是错误的。更甚者,指定他去做什么事,那么,就很容易暴露了。”
“你们现下可还有继续投放信鸽?”陈容与看向楚誉。
“然。”他点点头。
“都是固定时候投放?”卓言插话问了一句。
“是,有专门养鸽子的人负责,”夏将军点点头,“多是趁着夜里不为人注意的时候,将鸽子给放出去。”
“现下一时间,为着我们的人到来,西凉那处应该还不会有太大的动静。”陈容与目光微收,轻声道,“倘若当真如左昀所言,西凉探子也必定要将消息传出去,只要我们密切注意放出去的那些鸽子,半路着人给打下来,看看哪些条子较着先时确是叫给人换了,那就说明,我们这处里头,确实是混着西凉的人了。”
“今晚,我们就试试看罢。”他勾唇。
今夜为着军中大宴,大家伙儿都吃的开心起劲,一个个喝醉了酒,都早起身入了营帐睡去了。
十二点。
鸽子准时被放出。
城墙上,几人一道静静地等着。
拉弓,搭箭——
“啪——”
几只鸽子尚未飞得足够高,就一个个都被射落了下来。
注意着分寸,并未要了这些鸽子的性命,只是惊了它们,伤了稍许皮毛。
城外守着的人立刻拣了落下来的鸽子,快步回城。
营帐内。
一张张摊开——
“果然。”楚誉看着其中一张字条,清晰可见地蹙起了眉头。
虽然字迹上变化不大,但——
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得出稍许差别。明显,是旁人借着拟了上去的。
“就是这只鸽子?”看着对应这张字条的信鸽,夏将军也是面色凝重。
先时还不过是猜想,如今知道了当真是这般,何如能安心的下?
“王上,又打下一只鸽子!”几人正聚在一起看着这张被窜改了的条子,外面的人再度进来,手里抱着一只鸽子。
“呵,还真是不出所料,”成洛初冷笑一声,看向这个兵,“可看清楚,这只鸽子是从哪里出来的?”
“乃是打城里出来的。”兵恭敬回禀道。
“军队里的一个,外面的又有一个,两相对应,倒是好得很啊。”成洛初似是有意要将这事火上浇油,语气玩味,却分明都是恶劣意味,“看清楚了是哪户人家了么?”
“大家在不同处都设了点仔细看着,确定是东安街,永盛酒馆对面的一户人家。”兵答话道,“就在咱们的鸽子放出去十分钟后,那里也飞出了一只鸽子。”
“早就潜伏下的人么?”陈容与淡漠着眉眼,若有所思。
“行了,下去罢,记着,别惊动了那户人家,”成洛初摆摆手,“但也暗中派人盯紧了,这些日子,注意看有哪些士兵和他们家的人走得近的。”
“承。”兵点点头,领了命就下去了。
“如此看来,倒是要引蛇出洞了。”言珣看向他们。
“自然,”楚誉平静面容下,眸中闪过的一瞬间的杀气,“我们当然要好生看看——”
“这西凉影子,在我敛明关——”
“藏得多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