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誉:“……”
内心高喊“不行三连”:我不行,不可以,没能力。
然而还是继续走了下去。
好在一开始前头的路是单向的,哪怕前面刀山火海,也只要跟着走下去就是了。
“哪边?”陈容与微笑着看向他。
不过,事实证明,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眼前,第一个三岔路口。
“那就,左——边?”楚誉眨眨眼睛,自己都能听得出来的不确定语气。
“好。”然而陈容与却像是把自己的全部信任都放到了他身上,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拉着他——
转身走向右边。
“???”楚誉迷迷瞪瞪地看向他。
“我觉得是右边。”陈容与语气很是淡定,也没有多看他,只是从容地告诉他自己的答案。
楚誉:“……”
那你还让我来选择方向?!
就在两人走入右边道路的时刻,几乎是一瞬间,原本还安静着的镜子忽然间飞快地移动了起来。然而也没有多少功夫,再度停下的时刻,面前的一切,就又改变成了新的模样。
原先的镜子摆向,回首看去——
来路已经被一排镜子封死了。
“这些镜子,还是能动的啊?”楚誉内心复杂,有一种被逼上贼船还下不去的难受感。这下可好了,看这样子,估计是之后每做出一个选择,这些镜子都会动上一遍,这样子,回不去原路,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得去啊!
“容与,你说你万一走错——”他摇摇头,看向身边人,却下意识地微怔。
他的眼睛——
那双瞳子,眸中的褐色流转着,渐许地过渡向浅紫色,流动着地变化着。
几分妖异的美丽。
只是,这般炫目的色彩,却意外的,看不到眼神的任何焦距——
空白一片。
他怔住。
“你——”下意识地伸出手,就想要摸向他的眼睛。
“啪——”面前的人利落地抬手,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手劲大得惊人,完全挣脱不开。
“容与,你——”这个时刻,楚誉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问题,出声呼喊他的名字。
“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这一声,原本表情空白的人,似是瞬间回神,只是却咬着唇,很是挣扎的模样。直接抓过他的手,运气,像是要在瞬间飞快地带着他离开这里。
“喂,你到底怎么了?”楚誉提气,跟上他的速度,只是看着身边人额头上不停掉落的汗珠,还有那异样的神情,最关键的是——
那双流动着颜色的眸子,褐色逐渐地消退而去,浅紫色像是潮水般不断地涌上,眼看着就要彻底吞噬掉那仅余的部分残色。
“没想到,居然还真会是这样。”陈容与唇角些微勾起略带苦涩的弧度,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依旧带着他在这重重的迷镜中飞快地穿梭着,只是,他的呼吸,却是显然地愈见幽微,声音也能听得出是勉力控制的结果。
随着他愈见放轻的呼吸,移动的速度却是愈见加快,最后几乎是两人移动,镜子也跟着飞快移动,达成了甚至可以说是相对同等的速度。
“你的手——”最后的道路,前面不再出现任何阻拦的镜子或者选择岔路,眼看着就要出去了,楚誉这才惊觉他的手究竟是冷到了一个怎样的程度。
他的手,因为身体的缘故,虽然是勉强克制住了,但平日里,也多少会比寻常男子要凉上稍许,但,此刻,这手心传来的温度,就像是冰一般,掌心中一点点地被抽去仅有的温度,愈发凉透下去。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从进入迷镜发现他的瞳子开始变色,到现在就快要离开,也只是十数秒的时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赶紧出去!”他这回开口的声音,几乎就是嘶哑着的了,像是勉强地控制着声带。甚至,唇瓣上还被自己咬开了一个破口,汩汩地向外渗着血珠。
真的,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楚誉些微吸气,反手,扣住他,猛地一个快步,冲向了前处的出口——
“嘭——”就在彻底离开这片迷镜时,身边的他,终于是再支撑不住,一个干脆地摔在了地上。
“容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他摔下去的当下,楚誉立刻一个伸手,直接将他搂住,因着惯性,也就自然地躺到了怀里,头抵着他的肩头。
扣住他的脉搏——
!!!
“容与,你——”楚誉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也顾不得别的什么,下意识地出声。
就在他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刻,怀里的人忽然些微地动作,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楚誉又惊又喜,刚要说些什么,恰好对上了抬起头来的他的眸子——
浅紫色彻底充斥着瞳子,极为罕见的瞳色。
“云词,不曾想到,即便是死,你也依旧不肯放过我么?”开口的一瞬间,楚誉彻底怔住——
纯粹的女声。
容与素来为了遮掩身形,都是借助特殊的发声技巧拟出了特别的男性声调,可这个声音,这双瞳子,还有此刻面前人看着自己的眼神——
淡然无波,却又是有着几分怀念,生生地多出了醉人的风情。
云词?
这是谁?
不过,还未来得及等他多加反应,她就放开他,径直向着前处走去。
“不是,你等等——”终于反应过来,先放弃了纠结“云词”这个名字的问题,楚誉立刻快步跟上。
他这才注意到此处的环境。周围的一圈是山岩,可,扑面而来的,是下面涌上来的灼热的气息,那些,皆是滚烫炙热的岩浆。而就在中间位置的高台上,像是放着一处玉棺。周围十三条搭起的路,都一致地通往这处。
她直接地向着中间处走去。
来不及多想,纵是脚下之景着实渗人,楚誉也只得快步跟着一道入上了中央的高台之上。
她已然在那处站定,抬手,从容地推开了玉棺上些微有些透明的棺盖——
“不是,你到底——”楚誉现在还急着想要探明清楚现下的情况,站到她身边,也就顺着她的视线一道看了过去——
!!!
玉棺中躺着的仅有一个人,纵然是已经过去了两百年的时光,却依旧保持着先时的面貌,丝毫地没有改动,就仿佛是静止了时间,无视周遭的变换,永远地停在了那一刻。
但这并不是最值得惊奇的,因为——
玉棺中躺着的男子面容,赫然就是他自己此刻的样貌!
看得出,是比如今的他更添了稍许岁数的模样,眉梢眼角,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纵然是这般安静地阖着眸子,也依旧渗透着让人无法移开眼睛的昔日帝王的威压。
这位传说中的安帝——
怎么,会和自己一样面容?!
“不曾想,你居然真的将那些苛刻的条件都做到了,就只是为了在这一世,我们能够再度相见,云词。”她从男人的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把玩在手心,稍许,转过头,垂着的发丝稍许地因着惯性微晃,眸中闪动着不明的水面碎光。
“不是,我——”楚誉现在总有种看到话本子上主人公被拖入神奇前世今生剧情的感觉,内心复杂万分,但更多的,还是不可置信。
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难以做到在看到一个已经死了两百年的人,还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时候会不惊奇。
“血壁画廊,阴阳尸阵,溯忆蝶夜,溯魂烛暗,盛莲华海,封刻迷镜,还有这最后的,汇集了大地至纯火息的火岩玉棺,”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语气淡漠寒凉,“就为了我这样一个你得不到的人,你甚至,不惜以这国运作为代价么?”
“……”楚誉眨眨眼睛。他——
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不过,听她的口吻,所以——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暂时借用了容与身体的那位传说中的莲妃?
“不是,那个,你可能搞错了,我,对你说的那些,半点印象都没有啊……”楚誉弱弱地开口,“我来这里,就只是为了来采一朵天炎焰莲。”
“你不是——”她的目光瞬间一凛,瞳孔骤然收缩。
“真是感谢你了,带着我顺利来到了这里。”忽然,一个陌生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在后处响起。
两人下意识地朝着声源处看去——
一个看起来有些古怪,面容颇为扭曲,像是得了什么重病的老头子,悄无声息地走在其中一条前来这里的道路上,看着陈容与,不,或者说是暂时的“莲妃”的神情,很是贪婪模样。
“我就知道,迟早都会等到的,”这个怪老头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却让人觉着很是难受,一步步向着他们走来,些微眯起的眼睛投射出的光让人觉得本能的不适,“以陛下对娘娘的心意,不管多大的代价,都一定会做到。”
“原来是你,国师,你居然还没有死,看来,这一路上的杰作,都是出自你之手了。”看到来人,她稍许地蹙起了眉头,同时,面上也不可抑制地浮现起了一个颇有些嘲讽的笑容,稍许偏过头,她瞥了一眼楚誉,随即直视着走来的人,冷声,“他会记不起过往,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陛下这般英明的人,若是由着他将过往都一并记起,只怕,我可就不能安然地等到今日了,”这个被称作国师的老头子咧开了嘴角,却有着天然的诡异感,“娘娘这般转世再度回溯过往的特殊存在,可是我最为需要的祭品呢,以娘娘这般逆转过往的人为祭,我就能瞒过天道,追求真正不死的生命了。”
“神族的那些教导,你倒是忘得干净,却将那些偏门歪道的给尽数看了个齐全,”她冷哼一声,目光微凉,“你一个没有多少神族血脉的人,能够熬过这两百年的时间,想来,也是用了那些违背天道的阴暗法子。”
楚·呆若木鸡·完全不懂·誉:“……”
那个,你们谁或许能给他解释一下么?
“既然你已经记不得过往了,就赶紧离开这里,这座墓,一旦进入,就是没有直接的物理方式出去的,唯一能够通往外界的,就是借助这里形成的空间乱流,”瞥了他一眼,莲妃沉声开口,“我一会儿会开启这里的空间通道,你尽快离开这里。不记得过往,对你而言,是件好事。背负着两世记忆,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不行,我还得带着他离开!”这才回过神来的楚誉猛地一惊,下意识地一把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我得带着他走,他不能留在这里!”
“娘娘,陛下,我看,你们今日,就一并都留在这里吧!”也不知道是从那里出来的剑,几乎是瞬间,这个老头就以惊人的几乎是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执剑刺了过来。
目标——楚誉。
“没时间和你废话了,”莲妃动作极快地一把推开他,同时利落地抽出原身上佩戴着的名剑星坠,反攻过去,剑光飞舞交错的同时,她极度冷静地开口,“把玉棺推开,你会看到一个突出来的石台,将他脖子上带着的这块玉佩,放到对应的凹槽上,从通道,尽快离开!”
手心交汇的时刻,那块玉佩也就径直地被放入了他的手中。
楚誉这时候也顾不得太多,抽剑出鞘,以剑身为支点,顶在玉棺上,将全部的气运到尖端,猛地发力——
玉棺移开,果然以依她所言,看到了下处的一个凹陷进去的石台。
上面的纹路看着很是复杂,颇有几分殊奇。最中间,赫然便是那块玉佩的形状。
“娘娘的剑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国师被她暂时缠住,抽不开身去对付楚誉,只是,听着她的话,却也笑得愈发灿烂,只是,如此的笑容,放在这样一张皱纹密布的可怕的脸上,只会让人看得恐惧,“毕竟是昔年北云的第一剑客。不过,您觉得,我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会没有任何准备么——”
“嘶——”然后,紧接着的下一刻,她本该跟上的身体动作忽地一滞,自然也就没有避开他的这一剑,直接就刺在了肩头上——
身上的衣物,染开的血色,红得刺眼。
“娘娘,你这才溯魂成功的身体,可是需要好好的休养啊,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轻易地动用呢?”见状,国师笑得狡诈,“您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呼吸和脉搏都还是暂时停止的么?”
“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复生呢,依旧,还是个死人。”顿了顿,他猛地手上一用劲,直接挑开了她手中的剑。
剑身被打飞,笔直插入地面,落在稍有些距离的微远处。
因着反震到手的力道,原本就脆弱的身体,似乎也因着他的这番话,果真地更加显出虚弱,她直接倒在了地上。
擦拭去唇边溢出的一丝血迹,她定定看着面前步步逼近的人,心下快速地思考。
没有脉搏和心跳,身体冰凉,确实,这是事实。
这个在上古时代在神族中流传下来的术法,她也并不是很清楚会带来怎样的副作用。
所以,这个孩子,原本的身体里住着的那个人——
也是——
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处的楚誉。
自己身体目前的情况尚不明确,但,如果转身过去——
就会把后背露出来。
这是决斗时最为致命的弱点之一。
也就在这时,玉佩印下去的石台上,一道光团升起,在原处的位置晕开,不断流转着扩大,最终展开成了一道蓝色的大约有一人高的快速旋转着的漩涡。
“进去!”注意到这一幕,她立刻高声喊道。
“不行!”楚誉转身就向着她的位置跑来,“我得带着她一起走!”
“陛下,那你也一起作为祭品好了!”国师这回将目标对准了他,直接地攻去。
“叮——”剑身交错在一起,同是上古神剑,在锻材和神性上不分伯仲,碰撞出激烈的剑光。
“陛下,你现在为止,可还没有记起来呢,何况,若论剑术,除了娘娘,我也还没怕过谁!”对峙的时刻,彼此望入对方的眸子,国师忽地一笑,手上一个用力,直接弹开了他。
重重地跌落,楚誉咳出一口血,却是依旧目光坚定地望着执剑走来的人。
剑刃上,还沾染着她的血迹。
“去死吧,陛——”他举起剑,高高过了头顶,正要落下的时刻——
“噗——”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透出胸前的这只纤细的手——
莲妃。
“国师,陛下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当初,可是作为死杀被培养出来的,”她轻笑起来,虽然声音中也听得出显然的愈发明显的虚弱,“死杀,那是不论在自身多惨烈的情况下,都要能杀死对方的存在。”
“怎么,这样就对我掉以轻心了了么?”
“噗——”她猛地收手,同时也重重地跪倒在原地,大口地喘息着。
“不愧是娘娘啊,我果然,还是低估你了。”国师忽地笑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张枯槁的脸,却也在这时起开始飞快地变得年轻,只是胸前的伤口,却依旧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
“……”楚誉勉强起身,向着他二人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来。
“娘娘,我其实,一直都觉着,当年,比起陛下,我才是那个应该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几秒的工夫,呈现在她面前的,赫然便是一张俊秀的面容,虽然五官带着不曾消退的邪气,却着实是惊人的容色。
“你帮着他做了这么多的事,尤其是当初杀死那个人的时候,你们就该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她冷笑一声,“不论是你还是陛下,都一样。”
“不,陛下纵然是得到了你,却也没有做到和你百年共枕,”国师渐许地展开一个近似疯狂的笑容,起身,猛地一把抓住了她,纵身,直接跃下了高台,“我们,一起去死吧!”
“容与!”伴随着两人掉下时的砂石滚落的动静,一声呼喊也格外的清晰。
楚誉,居然也不管不顾地跳了下来!
高台离着下处有一定的距离,底下岩浆的热息不断地上涌,很快,身边抓着她的国师,面上的肉迅速地消失,现出了嶙嶙的白骨,再稍许,化作粉末,消失殆尽。
至阴之物,注定,是难以承受地心的火炎之力的。
上处,那个人的身形越来越靠近——
“嘭——”下落时速度太大,抓住她,一荡,直接干脆地摔在了旁边的崖壁上。
“哈——”过大的冲击力使得下意识抱住了她在自己怀中,完全承受了冲击的楚誉一声闷哼。
两个人,完全就靠着此时深入在岩石中的剑,吊在半空中。
手抓住了剑身,锋利的刃面,殷殷的血流出,滴落在面颊上。
“她没死,对吧,她还活着?”楚誉艰难地开口,看向怀里的人。
“你喜欢她?”回过意识,莲妃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丝毫是一个独立个体的楚誉。
“是。”楚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轻笑起来。
然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上处的十三条路开始崩塌着往下掉,每一次掉落物都会溅起岩浆,铺面的滚滚热息涌上,让人觉着窒息。
“不行,你这样子,撑不了多久,而且,这个距离,你运轻功也上不去。”仰首,看着周处的情况,她蹙眉。
“我知道,所以,”他低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个吻,温柔的,轻盈的,只限于唇瓣上浅浅的摩挲,语气几分明快,“我早就做好选择了。”
猛地抽出剑身,借着这一瞬间的力量,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努力地将她往上一推,推向上处高台周围愈见扩大的旋转着的空间漩涡。
反作用下,他极速地坠落。
“陈容与,忘记我。”
他翕动的唇形开合。
“楚誉!”就在这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强烈的刺激,心脏猛地一个收缩,急剧地跳动——
她,恢复了意识。
看着下处跌落的人,终于只剩下无力的大喊,“楚——”
被吸入了空间漩涡的作用场。
消失在其中的最后一刻,他亲眼看着,那个之前还在对着他笑的人,轻盈地跌落了岩浆中,溅起了高高的浪头。
“不——”
空间漩涡旋转着彻底消失。
意识,彻底归于一片空白。
只有重复地,不断在脑海里出现的他的口型——
陈容与,忘记我。
容与,忘记我。
忘记,我。
……
周围的一切,似乎身体、心灵,一切都在扭曲着,空白不见。
楚誉——
她无力地阖上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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