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国王宫。
“十伯那几家最近的动作倒是收敛了不少。”看着手里由宫外影子传来的消息,容策颔首垂眸看着,唇角些微地勾起。
杨雨铃从容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视线停在手里的奏疏上,很是淡然姿态:“他们自然也都是聪明人,先时原以为是能够借着二王子的势更上一重,如今牵连其中,自然都该知道怎生做才能摆脱干系,借着这般的机会将那些旁系的彻底清除掉,当是上策。”
“我——”清河批复完手里的一本奏疏,放下,正欲说些什么,忽地——
“嘭——”一声,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半空中,自然地,也直接地摔在了地上。
三人立刻下意识地看去——
“兄长?!”清河下意识出声,一个快步上前,将他搂在自己怀中,“你——”
“楚,楚誉,楚誉……”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被扶起的人勉强地睁开了眼睛,口中喃喃着道。
“楚,楚誉?”清河微愣,有些不明他话里的意思。
“……”然而,怀里的人直接就彻底没了意识,昏了过去。
“清河,你先将他放到软塌上稍作休憩,雨铃,你去外处命人通传柳罗进来。”容策显然是三人中最镇静的那一位,虽然见着他凭空出来,此刻也没有过多的惊异,只是沉着地下令。
“承。”闻言,杨雨铃回过神来,立刻颔首,起身,出去下令。
这处内殿,一个侍人都是不允进来的,是而,此刻,这时,殿内也就只留下了他两人,昏迷中的陈容与,还有在冰魂玉棺中安静躺着的容澈。
神志清醒的,也就他二人。
将他扶到软塌上心安置好,清河扣住他的手腕,细致探查着他的脉象。
不自觉地蹙起了双眉。
“怎生情况?”注意到他面上些微的神色变化,容策语气淡然,看着此刻安静睡着的人,沉声问道。
“脉象,很是奇怪,”清河语气稍许掩饰的忧心,“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气脉中冲突交织,但,现在似乎又在融合,一方,应当是兄长自身的,但,另一方的力量,并不像是外界忽然渗透进去的力量。更像是——”
“和兄长自身的体质,意外的贴合。”顿了顿,他几分纠结道。
“人来了!”杨雨铃风风火火地就拉着柳罗,直接走了进来,“陈容与呢?”
“国公。”柳罗进来,先对着容策些微颔首行礼。
“免了,先看人。”容策沉声。
“承。”柳罗点点头,快步上前,走到床塌边,探出手,把脉。
“……”退开到一边的清河立在容策身边,满面忧色地看着这处。
把完脉,柳罗起身,面色却很是淡然,也不问为何本该在北云的陈容与会忽然这时刻出现在这处,只是望着面前的三人,沉声答言:“右相这是情绪波动过大,气血攻心,待我施针稍许,再安睡片刻,自当无碍。”
“那就拜托你了。”容策颔首,看向旁处的两人,“我们都先出去。”
“……然。”清河忍不住地再看了一眼,这才跟着一道出了去外处。
内间恢复一片安宁。
昏昏沉沉的,像是坠在轻飘飘的云雾中,感觉不到自身重力的存在。
“月姝——”“容与——”“辞殊——”
乱哄哄的,像是有好多的人在同时地呼唤着她。
谁,他们都是谁——
自己,又是在哪里?
为什么,就是睁不开眼睛呢?
“陈容与,忘记我。”
!!!
陡然间,空白的大脑,一瞬间飞快地涌入无数的记忆碎片。那些过往,那些相处的点滴片段,像是被压在最底层的那些内容,此刻被汹涌着的暗流翻滚至水面之上,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楚誉——”他喃喃。
终于,不知在这片迷雾中岑寂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一双深褐色的眸子,华光熠熠。
“楚誉。”他轻声。
施针完毕,看着此刻些微颤动的睫毛,柳罗稍许地叹了口气,等着他的苏醒。
陈容与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柳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中不乏揶揄意味,“右相,这是什么时候回的容国,我怎生半点风声都不曾听晓呢?”
“容国?”他半支撑起身,靠着后处的软垫,这才注意到了周围的陈设环境。
见着他此刻面上的神色不似作假,柳罗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目光微沉:“你去北云,取那天炎焰莲,可有下落了?”
“……”他忽地陷入了沉默,几分疲惫地合上了眸子,“把镶银边凌寒冰茉莉拿来吧。”
“……”沉默稍许,柳罗定定地看着他,片刻,起身,向外走出,“我知道了。”
没多久,外处传来的脚步声。有些细碎,不止一个人。
他睁开眼睛——
清河、容策、杨雨铃。
“容与,这回你凭空就回到了容国,莫不是,你还通晓何许神族术法?”在一边的位子上坐下,杨雨铃看向他,好笑着开口,“我们三人可都是看得分明,断然不是眼睛出了差错。怎生,不欲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头么?”
“英国公,还请你备好良马,我明日,当立刻出行,返回北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陈容与沉声,望向容策,目光微凛,“另外,即刻调动容国各州的精锐部队和守军,以最快的速度,开驻到寒门关和西城关连起的边境线。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
“北云出了什么事?”容策对上他的眸子,沉声问话。
“让赶过来的部队,拿着这块令牌,进入北云。”陈容与勉力从身上取出一块沉甸甸的暗色的金属令牌,扔了过去,“有这个在,边境将领不会反抗。但,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抬手接住,把玩在手中,看清的那一刻,容策瞳子一瞬间的收缩:“北云君王独有的帝令?”
清河和杨雨铃也是下意识地一愣。
帝令——
那是每个国家,君王可以调动国内一切资源的凭证,甚至,更高于兵令之上。
陈容与,他,又是怎么拿到手的?
“我已经拿到天炎焰莲了,一会儿等柳罗将先时的镶银边凌寒冰茉莉拿来,就可以开始为陛下施术。唯有一点,将殿里所有的人都清除出去,今晚,谁都不可以进来打扰。”他再度疲惫地阖上眸子,语气低沉,几分嘶哑,“注意提防西凉的影子,凡有闯入者,斩。”
“……清河,王后,你们都出去。”看着手里的这块令牌,容策目光亮暗不明,沉声,开口发令,“清殿。”
“……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好在这里多说些什么,两人很快退开。
室内,只余下了他们。
“楚誉出事了,他把帝令留给了我。北云境内,怕是会有大乱。”陈容与看向他,“我不保证西凉的人什么时候会知道,但,只要知道了,这场仗,就必打无疑。”
“楚誉登上帝位尚未多久,那些残余势力只怕还在国内蛰伏着,”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必须赶在北云政变发生之前,回去稳定朝局。”
“楚誉并无子嗣。”容策看向他,“且也不曾纳有妃子。”
“王室里能够用来过继的族中子弟并不少。”陈容与冷声,“北云在,就是对西凉的一个掣肘。倘若北云大乱,西凉,对我容国,可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你打算留着北云?”容策挑眉,不置可否。
“英国公是打算吞并掉北云?”陈容与目光微凛。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换做是谁都不会放弃,不是么?”容策轻笑起来,看着帝令,若有所思,“何况,还有北云最高象征的帝令在你手里,即便是改朝换代,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垂着眸子,陈容与却没有多说些什么,许久,忽地低低出声道:“他是因为我,才送了性命。”
“陈容与,”容策忽地笑了起来,意味不明,“你现在这算是——”
“愧疚么?”
“英国公,我想问你个问题。”抬首,对上他的视线,陈容与轻声。
“如果你不是你,会如何?”
挑眉,容策定定看着他,似是在分辨他眸中流转的微光:“你此行,可是遇上了什么?”
“容策,”起身,从榻上下来,□□着脚,他踩在地面上,语气似是浮在水面上的光晕,轻轻一撞,便彻底碎成了细碎泡沫,“这天下分治的局面,你觉着,多久,可以彻底终结?”
“……”容策却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稍许地展露了些微唇角笑意,“你打算何如?”
“北云那里,我自会料理好。此次前往边境的将领,你属意谁?”他神色淡漠。
“明予,你觉着何如?”容策抬眸。
“你觉着珉和公主,可会乐意?”他轻笑。
“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体了。”容策移开视线,将手里的帝令放下,安置在桌面上,“你现下最需要分明担心的,当是我这容澈侄儿,那七成活下来的命数。”
“他不会死的。”他淡然,“我保证。”
“国公,右相。”柳罗手里端着个冰玉匣子,从容走了进来。
“劳烦你了。”从她手里接过,陈容与语气依旧沉静,丝毫听不出稍许的波动,随即,他看向容策,“国公和柳青医,我就不送了。”
“明日,我自会前来照看陛下安然与否。”容策望了一眼内处冰棺内安然躺着的人,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前,柳罗有些不解地多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分明才出去这些会子的工夫,可,怎生,面前这人,倒似是有几分陌生了?
虽然很细微,但身为医者对生死之气的敏感,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死意。
伴随着的,还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许是自己的错觉?
不再多想,她跟着一道离了内间。
“……”寂静,清晰可闻,摆钟走针的声音。
缓步,走到冰魂玉棺旁边,他伸手,轻轻推开了棺盖,静静地看着内间安然睡着的人。
容澈。
“楚清,楚誉,清誉当人,若斯且与。”轻轻吟诵着,他忽地轻笑起来。
妖妃洛辞殊,莲妃段月姝,右相陈容与——
原,都不过,是一个她。
前世今生,错综交杂。
莲妃之时,是他负了她。这一世,却就是他偿了她的性命。
楚誉——
他就是个看着聪明的傻子。
不自觉间,泪水滴落在棺中人的面颊上。
一滴两滴,冰凉,咸涩。
她并没有完全记起前尘过往,但,当时的那些情绪,稍纵即逝的片段,却又是如此的分明,混杂着他自身的心绪,一道发酵成酿。
“容澈,”他低声,垂着的眸子中几许不明意味,“这千古的帝位,我允你的,断不食言。”
里间,床榻之上。
放下了层层的霞叆纱,虽燃着烛火,却终不分明内间情势。
彼此相对而坐,从玉棺中出来,容澈尚未完全苏醒,然手上的司克石戒却已脱下。
陈容与将手里的这颗通体火红的从天炎焰莲中寻得的珠子,轻巧送入了他的口中。
并不需要咽下,在入口的那一瞬间,先时还玉石般质地的莲珠,瞬时化作滚烫的琼液,充斥着口腔,滑落喉咙。
容澈的面颊上,清晰可见泛起的红晕。
外来的极热的温度,身体里潜藏着的蛊虫开始不安分地游走。
若是寻常人,这般的极致温度,早就是要承受不住的,但,冰炎蛊的作用下,他还能够支撑稍许时候。
不过,显然也不会太长。
看着他此刻痛苦的模样,陈容与一口口咬下手里的冰茉莉,嚼碎,咽下。
极寒的气息在经脉间游走开来。丹田处的寒息感受到了这股相似的力量,一次次地冲撞着,终于,也汇入至了一处。
皮肤上极冷的温度,结起寒霜。
凑近,一手利落解开了身上的衣物,陈容与吻上了容澈滚烫的唇瓣。
身体里抑制不住的热,热至极致,化作难耐的瘙痒,像是万千的细虫在骨隙间游走,让人迫不及待地就想发泄而出。
唇瓣上忽然贴上的寒凉的温度。
火,在渴望着浇灭它的冰。
他下意识地攫取着口腔中她的气息,愈发炙烫的温度,身体里升温的□□,燃烧着此刻残存无几的理智,只想放肆着沉溺其中,感受这冰凉带来的抚慰。
炽烈燃烧着的火,极致寒凉的冰,交融在一处,淌开柔和而起的水,不分彼此。
陈容与睁开眼睛,起身,看向身边的人。
胸膛些微地起伏着,安静的睡颜,很是静和模样。
把脉——
果然,冰炎蛊,已经消融了。
轻声下床,面无表情地重新穿上衣服,简单地梳理好,衣领翻折齐整,恰到好处地遮盖了脖颈上的红印。
瞥了一眼此刻床上尚且安然睡着的容澈。
转身,他离去。
踏出殿门口。
阶下,环绕着大殿的侍卫依旧恪尽职守。
天色微亮,燃烧起的红霞,璀璨夺目。
他阖上眸子。
一个人,当然是难以承受极致的双重冷热的,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各自一处温度,再度交融在一起。
镶银边凌寒冰茉莉——
这种至寒圣物,若不辅以其他药材中和,纯粹的药效,非体质特殊极寒之人难以承受。
可若要起到最大的疗效,非是如此不可。
所以,也就是说,他是那个,唯一的人选。
不过,那般混沌的时刻,尤其是还在天炎焰莲的药效下,容澈,也不会对这夜保留有任何的记忆。
命运造化——
还真是弄人不浅。
启开眸子,他忽地轻笑起来。
脖子上,静静地挂着那块从莲妃墓中带出的玉佩。
天色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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