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公馆。
“……我所说的,你可都悉数记住了?”陈容与淡淡抿了一口茶,看向坐在席座对面的人。
“你倒是对我放心得很。”左昀不置可否,些微抬眸,对上面前之人的眸子,神色淡漠,“把所有的事情都这么一次性地交给我么?”
“你是他的朋友,我自然是相信的。”陈容与些微勾唇。
“……”沉默稍许,左昀些微蹙起眉头,语气微凛,“你这次出去,真的只是为了打探北云的地势情况和考察风土人情?”
“不然还有别的理由么?”陈容与眉眼淡漠,语气平静得丝毫不起波澜。
“……我总觉得你是在为了遮掩些旁的什么。”左昀垂下眸子,捧起桌案上放着的这杯茶,看着其中微晃的茶水,若有所思。
“我有这个必要么?”闻言,陈容与神色不改,依旧无比平静地开口,“或者,你是在怀疑我对容国和王上的忠诚?”
“这倒不会,”左昀看向他,眸中波光些微地晃动着,灯火下,像是闪烁着数不分明的星辰,“你对王上的忠心,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就足够了,”陈容与挑眉,起身,径直向外走去,“我之后出去后,使团的所有事宜,全部都交由你来负责,北云的这些官员们,我想,你应该有足够的能力来应付。”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么?”在快要跨出门槛之时,顿住脚步,陈容与回首,对着他微微一笑。
“……”些微怔住,左昀并没有回答。
“我相信你。”陈容与语气淡淡,却又分明的笃定,似乎半点儿都不需要多想。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左昀轻声似叹。
王宫。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通行中川陵墓的文书给我?”陈容与从容走进,在先时的那位子上自如地坐下,抬眸,看向他。
“你同意带我一起去了?”楚誉挑眉,不置可否。
“此行去中川莲妃墓,可不是当天去当天就一定能回的行程,而且,我虽然已经大致确定了莲妃墓的入口,但——”说着,陈容与看向他,沉声,“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危险,我可不能确定。万一不慎在里面被困住,你是怕北云的朝政不乱么?”
“这个我自然都已经安排好了。”楚誉颇是有着几分自豪地开口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自然会有人替我打理朝政。至于理由,就说我和你一道去外处考察。反正,这类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体,先例多的是。”
“……谁替你打理朝政,元诺?”闻言,陈容与些微挑眉。
“平日里的寻常事体,由元诺、林鹤、王彦他们三人主责。元诺此人,在新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中很是有着声望,一众都推崇他,以他为首。林鹤是老一辈的官员代表,他性子虽然不好说话,但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军事方面有白柯,我也不消担心。”楚誉语气沉静,“我还组了个坤阁,他们三人之下,另外还有五人。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自然会替我打理好一切。”
“涉及到最高层面的国家大事呢?”陈容与眉头微蹙,“你设立私阁,这个方式固然能解决大部分的朝事,但是,事关对外发战之类的,你不在,他们敢做主?”
“肖亦在,而且,还有母后。”楚誉耸耸肩,“肖亦会作为监督者的形象存在,如果真的有这种级别的大事,他就会去告知母后。对了,我记得你似乎还没见过我母后罢?”
“你母后会同意你这般胡来?”陈容与好笑道。
“母后不知道。”楚誉懒懒地靠着自己后处的软垫,淡淡道,“我和母后说的是要和你一道去外处查访,行踪是要保密的。”
“……”沉默了稍许,陈容与执起自己案前的茶盏,敛眸,看着徐徐上升的水汽,轻叹道,“你还真是都打算好了啊。”
“所以,你究竟带不带我一起去?”楚誉定定看着他,等着他最后毫无疑问的回答。
“如果不让你一起去,你是不是就不肯把通行文书给我了?”陈容与看着他,无奈道。
“没错。”楚誉语气笃定,一副稳操胜券的姿态。
“我似乎来了这些日子,都还没拜见过你的母后?”陈容与挑眉。
“你想见?”楚誉饶有兴致。
“礼仪之道。”陈容与对上他的眸子,唇角微勾。
央乐宫。
“你就是陈容与?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瞧瞧。”坐在高位上,延辛太后先是瞥了一眼旁处坐着的楚誉,这才从容不迫地沉声开口道。
“承。”下处立着的人淡淡应声,顺从地抬起了头——
!!!
几乎是下意识的,先时还无比淡定的延辛太后忽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张容颜,启唇,似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十指死死地扣住了两旁的把手,稳住身形,再度坐了下去。
楚誉有些不解地看向身边的母亲,目光流转稍许,到底还是没有先开口。
沉默稍许,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几分,延辛太后缓缓开口道:“……林浅,是你的什么人?”
楚誉微愣。
林浅?
这个名字他可是闻所未闻,和容与相处的这段时间中,也不曾听闻有这么个人的名字,林浅?莫不是同母后相识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陈容与稍许地改了容色,定定地直视着高座上这位太后的眼睛,神色略微有几分复杂,“乃是家母。”
“……”
楚誉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先时他一直没有调查出来的陈容与的母亲?!
“原来如此,难怪。”延辛太后看着他,微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又舒展开几分,沉声再问道,“她和你父亲,那些日子里,可还好么?”
“家母同父亲十分恩爱,从不曾有何许嫌隙。”陈容与沉声回禀。
延辛太后看了一眼身旁的秋水。
“……”立时会意,秋水微微欠身,随即沉声下令道,“殿里服侍的人都随我一道出去。”
一众侍人分毫不乱地随在秋水后头走出。
室内顿时一空。
只留下了他们三人。
“你上来,”延辛太后摆了摆手,看着他,温声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承。”陈容与欠身行礼,随即提步走了上去。
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样貌,延辛太后不由得轻叹道:“我早该想到的,原来你就是她的孩子。”
“……”楚誉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内心一时间倒是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一副老母亲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的神色是怎生?
“你和她,长得可真像,”延辛太后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庞,柔声道,“她和你一样,都是生得的这般好容色,就是气质,也是像极了。你的眉眼,尤其是这双眼睛,分明就是你母亲的轮廓。”
楚誉有些难以抑制地嘴角抽搐。
这还能这么玩?
“太后,和家母——”陈容与看着她,轻声开口正要问话,就被她直接抢了话答道:“我和你的母亲,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姐妹。”
“母亲原来是北云人么?”闻言,陈容与倒是没有多大的讶异,只是静静地接上话,道。
“林浅,最多算是半个北云人,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是一族的亲姊妹。”延辛太后看着她,沉声答言道,“你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他出身容国的一个隐世家族。你的母亲,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同我一道在族里长大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好。那时候她回去,我们还彼此约定说,等到各自成婚的时候,如若我们生得的是一男一女,那么就结为儿女亲家。如若是同性的,那么就各自认作姐妹或是兄弟。只是后来我无意中被选入了王宫,她回了容国后也再少有音讯传来,如此时日一久,渐渐的,也就没了联系。不曾想,今日竟是还有这般的因缘在。”
“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如今能成为容国的右相,可见你是有真能力在的。哎,真是可惜了,若是你在我北云,我也就不需要担心誉儿这个孩子生事捣乱了,”说着说着,话题不知道怎的就跑到了楚誉身上,轻轻叹了口气,延辛太后看向身边自己的儿子,多了几分无奈,同时握着他的手,眉眼间显见的欢喜,“你若是个女儿家,那该多好,这样,我也就不需要操心许多他的婚事了,你这般的,他定然欢喜。”
“哦,是么?”陈容与偏首,看向旁处的楚誉似笑非笑。
楚誉冲他挑了挑眉:“……”
“如此说来,”楚誉开口,看向自己的母后,语气玩味,“母后倒是早就替儿子定下了一门极好的儿女亲事呢。”
“这门亲事若是能成,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林浅的女儿,哪里有不好的,倒是你,只怕还是配不上呢,”延辛太后瞥了他一眼,语气寒凉,“不过,既然你们都是男儿家,那也好,以后北云和容国两国之间的来往上,你们多商量着些,莫要让西凉那处得了便宜才是。”
楚誉不免失笑。听这语气,分明就是把容与给当做了自己人来看待啊,连带着,倒是自己都被嫌弃了。
“那母后,儿子不在的时候,可就要多操劳您了。”楚誉笑着开口,同时看了一眼陈容与,“儿子和他一道外出去探查内里情况,这不在的几日,有他同我一道,想来,母后也没有不放心的了罢?”
“你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延辛太后目光淡漠,“你别给他添事也就罢了。”
楚誉:“……”
“容与啊,今儿个晚上,难得这般高兴,你也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同我好生说说话,我还有不少话想问你呢。”延辛太后看向陈容与,面上立刻就带上了盈盈笑意,“快些坐下,可莫要伤着腿脚了。”
“承。”陈容与微笑着在旁处的位子上坐下,颇有几分揶揄地借着余光瞥了一眼后处的楚誉,“我自然是当同太后好生说道些许的。”
“你瞧着模样就是哥好孩子,可不像楚誉那孩子,看着就是个尽会来事的。”
“……”
“……”
“……”
楚誉:“……”
不是,喂,你们倒是理我一下啊!
不过——
儿女亲家么?
楚誉看着对面聊得正热络的两人,些微地勾起了唇角。
或许,这就是缘分罢,陈容与。
逃不开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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