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江。舟。
“没想到这衡阳城和帝京一样,也是欢喜这等江上赏烟火之事,”船舱内,明予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内间的陈设,看向岳佑,“你这里头倒是布置得好。”
“可不是你们要求的么,”岳佑故作苦相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向他们几人,叹道,“既要外处看着不张扬,内里还要别有洞天,我找这么一艘合适的舟,容易么?”
“知道你不容易,”傅云澜吃着糕点,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不妨等我们回帝京了,在王上面前替你说上几句美言?”
“不不不,这还是算了罢,”岳佑连忙摆手,“我可不敢当你们几个大神来为我撑场面。”
“啧,有贼心没贼胆。”成洛初抿下一口茶,淡定地评论总结。
岳佑:“……”
“这风俗,是衡阳城原本就有的?”陈容与自窗户望出,看着外处江面上那许多的船只画舫,轻声问道。
“这倒不是,衡州当地的可不曾有这般的风俗,乃是衡阳城天时好的时候粮食丰收,这外间的许多商人都会来此收购,为着奔劳麻烦,不少就在此购置了土地宅邸,算是暂时安了一处居处。连带着,也便将帝京的那些子风俗习惯都带了过来。说到底,这也是模拟着帝京的习俗来得的。只不过,今岁的,比起往年更多了许多,”岳佑扫了一眼外处的景致,立时接话答道,“想来是为着今岁衡阳城粮食颇多,且又大开了商道水运,这外间的不少富商们都来了此处。原先几年可没有这般的盛况。”
“果然,这不论何处,追求上处人的风尚都是一般的。”傅云澜顺着一道看出,若有所思,“这帝京迎岁节,只此一晚,便是单为着月寒江上赏烟火,多的,便是不下万金之数。”
“没办法啊,商人们富裕,又颇有资财,自然欢喜在各处比较,尤其是这等佳节场面,最是好卖弄的,如何能不得着机会?”成洛初不以为意,看着杯中的茶水,些微晃了晃,淡淡道,“不过,不曾想到,衡州这等荒僻之地,竟也习得了这般的风气。”
“烟火,我记得按着先时在官邸的折子上说的,是一会儿八点罢?”明予看向岳佑,“我时间可有记错?”
“没错,”岳佑点点头,从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看其上显示的时间,“这也就还有十分钟了。”
“你这表倒是不错,”陈容与似是无意地扫过一眼,淡然道,“看这工艺,应是帝京处来得的。”
岳佑面色微滞,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呃,这个,是那些时日商谈时,那些商人们赠予的。这面子上的礼节事儿我多少也知道点,这要是不收,未免就驳了他们的面子。”
“没事,你收着罢,”陈容与不很在意,只是停留了片刻,随即便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言珣,“你还在看这话本子的书,可看到到哪一章了?”
“闲来无事,读读倒也有些趣味,”言珣放下手中的话本子,对上他的目光,接话道,“这讲的却是自前朝妖妃‘洛辞殊’衍生出来的传故事,虽说是杜撰的,但这作者倒也是有认真下了几分心思,且是比照着史书看去,却也能对的上。”
“妖妃洛辞殊,只她一人之事,却不知徒让后人惹了多少猜想,”陈容与些微抿起唇角,想及先时,不由笑道,“你可还记着当日秋元大拍上的事儿?那时候,就展出了一副余炜的画作,便是为着和洛辞殊有关的,也不知晓,这位颇有盛名的大家,又是何如同她再牵扯上的。”
“……”言珣些微一怔,随即看向他,目光微凝,“你那时不是在府中静养么,难不成,也出来了这秋元大拍?”
明予、傅云澜和成洛初三人的目光也都齐齐转了过来。
“我是不曾出去,可是,师傅这般欢喜名家之物的,自是着了人去瞧瞧的,”虽是察觉自己此时的失言,但他依旧面色不改,语气亦极是淡然沉静,丝毫不见何许惊惶,“后来,师傅便同我说及那日秋元大拍上的趣事儿,其中便是讲到了这幅可能与洛辞殊颇有些牵扯的画作。”
“原来千机也派人来了?”傅云澜眸子微亮。
“嗯,”陈容与点头,“只是师傅不喜张扬于人前,故而也不欲何许惊动你们,是而就不曾告知。”
“话说回来,”顿了顿,他将目光转移到明予身上,“师傅可是同我提及,说是珉和公主极大的手笔,生生是拍下了其中的两件拍品,想来,是为着给你们这些辈的。”
“我倒是用不上那些,不过,明毓那丫头,以后定然是用得上的,”明予耸耸肩,似是不很在意,“但是么,就她这般鬼灵精的性子,也不知道来日是哪个倒霉蛋会做了我家的妹夫。”
“你这话要是让明毓听到了,心不饶你。”成洛初抬起眼皮,补了一句。
“还行罢,”明予似是想及了什么,轻笑起来,“现在自有了弟弟妹妹后,明毓的性子已然收敛了不少了,倒是真的有了几分作姐姐的样子。想来,我明家这两个的自被宠着,这等以后大了,才是要作得那等真正的霸王呢。”
“这么说来,你的地位,倒是岌岌可危啊。”成洛初不免几分幸灾乐祸,“你的两个大哥已然是积累了不少军功,想着就是要承袭守威将军来日的位置。现下算着时候,差不多,也要当上父亲了。明毓这个丫头自就是被宠着大的,现在又多了两个更的,你的地位,可要哪里去寻呢?”
“所以,我只要追紧容与,跟着容与走就行了,”明予简单干脆地回答,“容与这般的聪明人,自然是不会看错的。”
“……关键时刻倒是还挺有几分脑子的,”成洛初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看向一边的陈容与,似笑非笑,“看来,有这个家伙跟着,你倒是有的要操心了。”
“你家里那个后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先时明里暗里可是没少坑你,”明予想及陈年旧事,不由立时就来了兴致,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那时候你的名声可是一点儿也不何如啊。”
“……”淡淡瞥了他一眼,成洛初些微挑眉,“你现下倒是知道怎生来反唇相讥了?”
“要是没有遇上‘千机’,”明予颇有些感慨,“你不知道还会不会是今日这般的光景呢。”
“……呵,老头子本就是个没追求的,昔年要不是我母亲性子果决,生生镇住了他那般的脾气,你以为,他能好到何处去?”成洛初提及自己的这个父亲,显见地颇有几分不屑,“一个只知道沉浸在女人堆里放纵□□的蠢材,也就他还有些难得的自知之明,从不过多地参与朝政之事,不然,你以为王上会放纵他到几时?”
“你这说话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明予不置可否,“不过真说起来,你后母和你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只怕是想着法子要把你从承子的位子上给拉下来呢。”
“呵,不过就是为着这区区侯位的承子身份,他们的那些下作手段,我还真是不够看的,”成洛初冷笑一声,“我现下只不过是懒得去理睬他们那些子人。千机同我说过,不必为着那些个目光短浅的人自污了手目。不过,若是他们执意要可劲地作死,我倒也不妨帮他们一把,好生送他们几个一程。”
言珣喝了一口茶,轻声道:“你这意思,来日,倒是想同他们分出去?”
闻言,成洛初微一挑眉,轻笑起来:“你倒是猜得中我的心思。”
“分出去?”明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那这侯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我倒是无所谓,”成洛初耸耸肩,“仅凭着我今岁和你们一道的功绩,此行回去,定然不会少了封赏,这侯位,现下于我眼里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何况还有姑母在。姑母可不像老头子,她心下可有着章法呢,只要她出面护着我,老头子又能将我何如?不过,这侯位就是我不想要,也断不会平白地便宜了那些人。他们不是要抢么,那就看着他们还有什么手段能使得出来罢。母亲那处,我已经联络上往来了,就是不回这成家,难不成,就还当真没有我容身的处所了不曾?”
傅云澜看了他们几眼,也加入了对话,看着他们几个,不觉好笑道:“不说洛初何如。明予,其实你便是什么都不做,光是为着你的身份,就不用愁来日了。”
“我可是很有追求的。”明予义正言辞。
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岳佑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给斟酒,叹道:“我也想有你们这样的出身啊,生来就是站在了众人的巅峰之上,只要不出大错,这辈子,算是都不用愁了。”
“你确定?”陈容与闻言,不免轻笑起来,“需知,这越是出身高,就越容易受到家族的束缚和制约。何况各家运道,最是不明。只瞧昔年韩家那般鼎盛,便是十伯大家都不敢与之正面冲突,可到底,最后也不过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顿了顿,他敛下眸子,看着自己手中新择的这块糕点,淡然道:“越是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越是生来的高门贵子,就越是要当心自身,半点差错都是容不得的,不然,稍有不慎,就会被对家拿住错处。一旦不知何时触到了当权者的边缘,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你以为,想在那种食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真的很容易么?”对上岳佑的眸子,他勾唇。
“……”岳佑沉默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喝了口茶,弱弱开口道,“这么说,我在这衡州当一方父母官,倒是也还不错。”
“就你这点心思,”傅云澜接了陈容与的话,好笑道,“好生在这处多待上几年,认真替百姓们做些事,来日,自然还是有机会在帝京再见的。现下水患已治,各处的改革也都陆续有了些模样,等我们走后,你只要守着这些大的方向不出错,再精益些细处的内容,做出点成绩来,上头的人看到了,自然是会升你的官位的。”
“那你们明岁就要回去了罢?”岳佑看向他们,问道。
“差不多时候了,而且,我们此行前来,最重要的水患问题,也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此行最大的任务既已完成,自然也不必再多留。只等明年发春汛的时候再看看光景,若是不错,就可以预备着动身回去了。”明予点点头,答言道,随即看向成洛初,“帝京处的文书,现在也该在路上了罢?”
“按着时候,大概这几日,我们就能收到了。”成洛初应声,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凑到窗前吹了吹江风,慵懒道,“这衡州冬日也这般暖和,风都不甚凉,内里还这般烧着煤炭,暖和得都让人忍不住想睡去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傅云澜看了一眼高几上设着的摆钟,“那我们出去船头吹吹风罢,一会儿烟火也该开始了。”
“成罢。”成洛初懒洋洋地起身。
船头处设了桌案和凳几,几人从容坐下,边吃着点心边赏着外间这江色。江风不断地徐徐吹来,很是怡然惬意。
“嘭——嘭——”不远处,衡阳城内的方向,升腾起漫天璀璨的烟火,将这深浓的夜色映衬得愈发明亮。
“虽然在帝京月寒江上也曾看过,但现下再于这衡江之上细细观来,心境,想着却是极不似的了,”成洛初仰首,看着江面上这一朵朵绚丽绽放的璀璨烟火,瞳子被映照得一片华光,些微勾起了唇角,“你说,他们在帝京,应当也是同我们一般的心情罢?”
“这不论何处,天都是同样的,”傅云澜笑着接下了他的话,抬手,将自己刚才斟好的一杯茶递了过去,“思念,大抵亦是一般的。”
“对了,容与,”明予却似是想及了什么,陡然便是来了精神,“这明岁,你可是就要满十八了,也到了这成岁的年纪了。”
闻言,陈容与微愣,随即面色和缓一转,提唇笑道:“你若不言,我想是自己都要忘了去了。”
“你成岁,定是要好生大办的,便是你想简单些,想来清河和卓言,他们两个也是断断不肯依了的,只是不知,‘千机’可会来得?”傅云澜笑着看向他,轻声问道。
“师傅踪迹,我也是难以得知。师傅性子清奇难料,素来行只居于和光居内。我想,还是不便扰了师傅的清净,且还是在自个儿府里好生办上一场也就是了。”陈容与抿唇,看向他们几人,笑言道,“到时候我下了那朱文拜帖,你们几个也都不许辞了才是,不然,可是真真要予了我没脸了。”
“这个自然,”明予满口就答应了下来,“开春之时,大哥二哥也一定会按着先时的惯例回京复命,到时候,你还能见上书芳和碧芳她们两人,也好说说话。”
“倒是忘了你也是个要当叔叔的人了,”成洛初忽地轻笑起来,“只是我们此处离寒门关实在是远得很,不然,你想来是可以知道自己此回究竟是多了侄子还是侄女了。”
“不论怎样都好,”明予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最高兴的,应当还是要属母亲了。先时母亲还一个劲地担忧着大哥二哥不知道要打多久的光棍,结果,这一转眼,连孙子孙女都要抱上了,能不高兴么。”
“希望明年也会是个好运道的年岁罢,”岳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几人的对话,又喝了口酒,托着腮,感慨笑道,“要是放在以前,我可是万万不敢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等和帝京贵家公子们说话谈笑的时候。”
“现下见了我们,怎生,可是觉得自己对帝京公子哥的印象都改了?”成洛初看向他,面上清浅的笑意。
“和你们几个一比,我方知道,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却原来是这般出来的。”岳佑想及这些共事下来的日子,颇是有几番感慨,“衡阳城里这些事,不论大,你们都定要亲身去做,这般的心志,便是放眼整个朝堂看去,怕也是不多的了。”
“难得今夜这般好,”说着说着,岳佑忽然提了精神,提议道,“不妨我们一起来喝酒罢。今夜之后,也不知道多少会儿的时间,你们几个就要离开了。这一回的酒,也就当是彼此提前预备饯别之礼!”
“承。”几人各自对视一眼,都是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一道拿出杯子,斟满了酒。
“共辞今夜良宵。”陈容与最先举杯。
“共承。”言珣紧接着举杯,一道碰在一处。
“共承!”余下几人亦都一道举杯。
夜幕为景,烟火为祭,满江凉风习习,共道此夜欢欣。
良宵最好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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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希。
最初的惊雷之后,宣告着春日雨水的临近,衡州这边就开始接连不断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然而,和往常不同,今岁衡阳城的百姓们都不曾再度忧虑水患之事。建成的衡江堰,为衡阳城乃至之后的整个衡州都锁死了可能肆虐的洪水。
“我想,我们可以放心回去了。”撑着伞,立在山头之上,看着其下奔涌而过,自内外江分道扬镳的涛涛水势,言珣些微颔首,看向和他一道立在这把伞下的人,“按着年时送得的谕令,再些会日子的工夫,我们就当起身回去了。”
“我知道,”陈容与眸中看着这奔流而下的滚滚白浪江水,轻声道,“我只是,想认真地看看,自己设立起的这道屏障,究竟能否真正地为百姓们解决这水祸之灾。”
“事实证明,你很成功。”言珣将伞面些微往他那处倾斜了稍许,沉声接话道。
“这还要多亏了你们一道的帮助才是,”陈容与回首,对上他的眸子,清浅展露开一个微笑,“我不在也不能做事的那些日子,如若不是你们几个一道努力,就不会有今日整个衡州之福。”
顿了顿,他再度回首,于伞下,伸出手腕去,在掌心间接了一捧雨水,看着这透明的水,轻声似叹:“柔弱至水,然可畏可敬处,观其又猛于万物。生万物,灭万物,一夕之念,一道流转,却也方了。”
“韩道的句子?”言珣闻言,轻声接上了他的话,“我若记得不错,这是他的《水问》中,第三段为首的句子。”
“然,”陈容与应言,覆过手去,看着一众水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然倾落,滴答水珠尽数滚落在发了芽头冒尖的茵茵草地上,转身,对上他的眸子,“好了,我们也当回去收拾东西了。明予他们几个,只怕是将东西都已然打包好了。”
“承。”言珣看着他,些微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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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第一场大雨后,似是也专门为他们赶着日子,素来阴郁的雨季,却意外地在他们几人登船出发的当日,破开了云层,散落下满江的金辉。
天气晴好,适合出行远游。
“这一路,希望你们能安然抵达帝京。”岳佑看着船上他们几人,很是不舍,但也依旧提着精神,欢喜为他们送行,“这到了帝京后,可要好生相处,尤其是明予和成洛初,你们两个到了那里,可别再和在我这儿似的,整天闹个不停。”
“谁要和他闹?”成洛初轻蔑一笑,“那是他自己作死,我忍不住才偶尔说上几句。”
“你说谁呢?”明予一个凉凉眼神递过去。
“谁应话我就说谁喽。”成洛初斜眼。
“……”明予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吵下去,而是朝着下处摆了摆手,“行了,岳佑你还是赶紧回去罢,今岁新春各城送上来的折子,还有足足三摞等着你去批呢。”
岳佑方才还火热澎湃的心:“……”
“回去罢,”陈容与看了眼下处立着的人,沉声道,“今岁我回去后,若是看到衡州上来的年景折子不好——”
“……”岳佑本能地觉着背后一凉,立时摆手道,“行罢,你们一路顺水。”
“好了,准备开船罢。”陈容与点点头,看向船头立着的经验老到的中年男人,神色很是淡然。
船长点点头,立时吩咐下去。
船只顺着江流,一点点地动了起来。
眼看着船只在视野中渐行远去。
“……真的,要一路顺水啊。”岳佑看着终于看不清的他们,些微提起唇角,笑了起来。
船上。
“终于要回去了。”明予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嘴上倒是不客气,我看你这眼下的乌青,昨晚还是帮着岳佑把那些折子都给批复完了?”傅云澜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不由笑道。
“行了,昨晚上把东西行李都确认过后,你们几个多半也都帮着看了罢?”大抵是为着赶了一晚上的折子,此刻上了船,明予的声音顿时就虚弱了很多,“不行了,我得赶紧去睡会儿补补觉。你们几个也是,赶紧都回去歇会儿罢。”
“船上难免和陆上不同,水浪颠簸,身子多少会有些不适。明予说得有理,我们还是先各自回去休息会儿罢,”陈容与自栏杆边笑着走近,“一会儿到了用膳的时候,我自会让人来唤你们的。”
“也好。”成洛初懒懒应答,随即转身就提步回了房间。
“那你好生休息。”言珣对着陈容与点点头,转身也预备回去了。
帝京,终于,要回去了么。
望了一眼江面上的波涛翻滚,陈容与些微出了一口长气,转身,也回了房间。
房间内的陈设不多,但都很是干净,各细处都布置得极好。
雅致大方。
难得地能这般松懈下心神,困意顿时袭来。
脱了鞋子,解开发带,上床,正预备好生歇息片刻。
“……”
软枕下方,隐约,似乎放了什么东西?
他猛地起身,掀开——
一朵银质的薄薄的花签,正是罂粟花的图案。
旁边,则是放着一封封面上没有任何信息的信笺。
拆开信封——
雪白的一张纸上,很是潇洒风流的字迹,只短短写了一句话。
“……”再清楚不过这会是谁的手笔。
些微阖上眸子,那些欲要被淡忘的,此时,却又似乎悉数涌回了心头。
起身,下床,穿好鞋子,但也不何如收拾齐整,便是这般散落着长发,他将手里的这封信收至袖中,走至了舱外。
“……”甲板上并不曾看到人。
走到栏杆边,自贴身的袖中将这信取出,他的眸子深底,一片深幽。
手指轻微一松——
信笺便在风的作用下飞至了后处,最终,渐许的,落入了白浪翻滚的水中。
“韩幽,或许,就如你所说的,我们,或许还会有再见的那一日。”
墨迹在水中晕染开来,彻底看不清了原先的字迹。
沉下。
消失无迹。
“陈容与,期待,再见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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