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早早地就被笼罩入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二王子府。密室。
“……”容漾看完手中消息上的内容,沉着面色,将之置入烛火焰上焚尽。火光跳动在他的瞳中,看不分明。
他并不轻易动怒。
现下这般,正是他动怒的征兆。
“主子。”墨一打量着他的神色,轻声开口,“衡州那处来得的消息,莫不是——”
“银矿现在已经被官府接管了,”容漾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韩幽他们,也都忽然间没了消息。”
“那我们暗中安排在他那处的人——”墨一下意识出声。
“想来,要么是被他解决掉了,要么,就是背叛了我,站在了他的那一方。”容漾眸中的黑雾愈发扩散,忽地,他轻笑起来,“而且,陈容与也没有死。”
“既然出了这等变故,”容漾些微敛眸,“王宫里我们的人,传话下去,要加快进度。计划,需要提前。”
“承。”墨一点头领命。
“……”沉默良久,他轻声,看着面前跳跃着的烛焰,些微提起了唇角,“呵,没想到,这最后,韩幽还是败在了陈容与的身上。”
顿了顿,他看向墨一:“传我的话回去,要尽可能地打听清楚,这内里究竟是怎生一回事。陈容与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有多少,都给我传回来。”
“承。”墨一颔首,行礼退下。
“……陈容与,连韩幽那样的疯子,你都能活下来,看来,真是我低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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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
“……”阅毕,容明不由面上绽开了笑意,朗声笑道,“好啊,好个陈容与,竟有如此的能耐。看来,此行让他去衡州,当真是再宜当不过。”
“却不知究竟是何等消息,竟让王兄这般喜悦,不妨也同我们说道些许?”珉和起身,微笑开口道。
“珉和,明予这孩子,现下倒是当真出息了。”容明再看了一眼手中的折子,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们几个,虽说是年轻气盛,但只看他们的这些事——”
顿了顿,他些微摇头,面上笑意始终不敛:“看来,这年轻的一辈人,分明是要了不得啊。今岁为着治理得宜,衡州上来的米粮,乃是各州之首。而且,这衡江堰目前已然快要完工。若是当真成事,以后这衡州,便是再确实不过的天府之地了。还有那设工部去的王舒羽,说是在他的帮助下,发现了那处许多的大型煤矿,且这些煤的品质,说是极好。待得衡州那处的水运再疏通了,这些好煤北运上来,想是更能供给我帝京民众冬日所需。”
随即,他又看向言沉,轻笑道:“言沉,你这儿子,也是了不得啊。”
“他们能有今日这般的成绩,我想,王上当是要好生奖赏陈容与才是。”言沉面色淡淡,很是平静地开口,“珣儿性子冷淡,陈容与却能择中他,更能让他们几人协作得当,这般的能力,才是最为难能之处。”
“确实言之有理,”容明点点头,随即看向下处,“既是这般,明岁开春,就让他们回来罢,至于这奖赏——”
“孤倒是要好生斟酌一番。”
“溪儿,”容明看向席位上的容溪,笑道,“你此行去衡州,可有何许收获?”
“我见到彼时衡州景象,实是不敢相信,这素来荒僻之地,如今竟能有得这般的繁华盛景之相,”容溪沉声回道,“陈容与之才,实是不掩美玉。”
“苏相以为呢?”容明忽地又点名。
苏池从容起身,淡然答话:“臣以为,陈容与这般的梁才,若能为我容国效力,当是我容国之幸。”
“那么苏相以为,陈容与这般才能,可否当得上这来日右相之位呢?”容明极是淡然地开口,似是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这话将在一众朝臣中惊起多大的波浪。
“……”苏池沉默片刻,随即开口,答道,“若是王上觉着陈容与有这般的能力,臣自当毫无异议。”
“这么说,苏相是不觉得他当得起了?”容明抬眸,语气玩味。
“臣只是觉着,陈容与此回衡州作为虽是了得,但到底年轻。若是其回帝京后能更多得太后教诲,沉稳历练,这右相之位,自然是迟早的。”苏池说话滴水不漏。
“苏相识人之能,孤自然是知晓的。”容明不置可否,自下看出,“既是苏相皆这般说,那明岁陈容与回帝京,苏相可要多指点才是。”
“……承。”苏池抬袖,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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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府。
“这是他托三哥你带给我的?”容澈端然坐在席位之上,看向对处之人,看着手中这封堇紫色封面的折子,很是轻柔地摩挲着。
“他让你不必担忧记挂,”容溪些微抿了一口茶水,挑眉,对上他的眸子,轻笑道,“他猜,怕是会有有心人刻意将他的不好消息告知于你。不过,这般瞧来,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关于他的消息,我只信他告诉我的,旁人随意说的,我是不信的。”容澈抬手,拣了一块糕点于指尖,淡然道,“而且,以他的能力,纵是身处险境,我相信,他也是有能力自救的。他既选择了我,我自当当得起他的信任。若是我轻易便慌乱了阵脚,反是给他添乱。”
清浅笑了笑,容溪不置可否,也拣了块糕点,对上他的瞳子,语气颇有些玩味:“我看楚誉,他对陈容与的态度,可是很不一般。”
“有多不一般?”容澈反问。
“许是,成风之好?”容溪挑眉。
“……容与并无成风之好,”容澈语气淡然,很是平静,“只要他不欢喜,那就无需多虑。”
“……你的心还挺大。”容溪放下茶盏,提唇。
“容与的姿色,本就是绝世难得。生得这般好的容色,让旁人欢喜,不是很寻常么?”容澈咽下口中最后一口糕点,“若我说我也曾动心,你可信?”
“……”容溪抬眸,认真看了他片刻,似笑非笑,“你当真的?”
“你猜?”容澈眨眨眼。
“……”容溪不免失笑,“看来你随着他一处久了,倒是也会说笑这等子事儿了。”
“是么?”容澈执起茶杯,些微抿了一口,敛眸轻笑。
“那我就不多留了,这陈府的书信折子,我还得再跑一趟呢。”容溪起身,些微摇头,向外处走去。
“今日雪大,心,伞不要被折了骨。”容澈笑言。
“那就多谢七弟关心了。”容溪回首一笑,轻巧撑开伞,身影很快便在茫茫大雪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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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
“……”看完了书信折子,卓言些微吐出一口气,“他既是安好回来,我便放心了。”
“公子现下身子可还好?”清河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折子,随即抬眸,看向容溪。
“我可是尝了他的手艺才回来的,”闻言,容溪不由轻笑起来,“他既是回了官邸,自然,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他身子上的事儿我倒是见得不多,不过,送别前,我见他模样,倒是和先时并无甚大区别。”
定定看了片刻,清河些微垂眸:“……那就好。”
“韩家的主首之人,可有捉到了?”卓言目光冷冽。
“这你或是要再问他了,”容溪耸耸肩,“我出行前,他们可还没有动身去山里抓他们呢。”
“……不论如何,都要多谢殿下特地跑这一趟了。”和清河交换了一下眼神,卓言点点头,“今年的迎岁节礼,陈府定当特别呈上一份。”
“好啊,”容溪勾唇,面上轻松的笑意,“你们陈府的东西,我这粗粗看来,可都是难得的好东西,今岁的节礼,我可是要好生期待了。”
说罢,他起身,从侍从手中接过特意再煨暖了的披风,从容披上,随着领路的侍人向外走去,淡淡留下一句话:“父王于朝堂上说了,明岁开春,就令他回来,到时候他的成岁礼,想来,你们是要上心些了。”
“啧,这南境待久了,回了帝京,可当真是要冻得了。”似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容溪执开伞,身影在风雪中渐行远去了。
外处,风雪渐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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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州。衡阳城。
暗室囚笼外。
今日,便是按他所定的期限,戒毒一月的最后一日。
言珣、明予、傅云澜、成洛初、岳佑五人一道在最外的门前顿住了脚步。
“……进去罢。”言珣最先打破了沉默。
几人都没有出声,一道穿过这条狭长道,最终,来到走道尽头——
“你们都来了。”内里的暗牢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很是平静、淡漠。
“你们先留在这里。”言珣拦住他们,“我进去看过后,再言。”
“……”几人都顿住了欲要提起的步子。
戒毒的这一个月,一直都是言珣在来探望他,对于他的情况,言珣也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先去看望,无可厚非。
拿出钥匙,解锁,言珣打开牢门,走入,借着内间的些许光亮,终于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苍白的面容,一双深褐色的瞳子沉静似海。宽大的衣裳下,空空地显出他细得令人心惊的手腕,锁骨凸显得愈发分明。
像是身上只简单披了一层皮囊上去,所谓瘦骨嶙峋,大抵便是如此了。
可是,即便这般,衬着他此刻静和安宁的面容,却本能地让人觉着心安。
“我能抱抱你么?”言珣直视着他的眸子,轻声。
手腕抬起,带动起锁链清脆的碰撞声,陈容与轻笑起来:“好啊。”
伸出手,他敞开了怀抱。
言珣近前,蹲下身,力道极轻的,抱住了他。
再清晰不过的触感,当将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脊骨就像是嶙嶙的山脉,摸着,甚至有几分生疼。
他的身上,残余着隐约的血腥气。
很淡。
“已经不再发作了么?”轻轻松开,言珣认真对上他的眸子,出声。
“嗯,已经不会再发作了。”他轻微提起唇角,笑得温和。
“我把锁链给你解开。”言珣看着他这般,面上也不由难得地绽开了些许笑意。
“嗯。”他点点头,安静地看着他动作。
“咔哒——”“咔哒——”
几声动静后,手腕上,腰上,脚上的几处锁链都先后垂落在地。
他终于,回来了。
试着起身,然而,不知是不是太久不曾走动,刚一试着起来,腿一颤,他就倒了下去——
一双手迅速地抓过他,将他稳稳地接到了自己怀中。
言珣怀中,冷杉的气息瞬间填充满所有的嗅觉细胞。
“中间几日,戒毒的反应太大,你反胃得厉害,都吃不下去东西。你的身子,怕是一时间还受不住。”言珣沉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这倒是不妨,”陈容与闷声,“我只是在此刻清楚地认识到了一个现实,不免有些难过罢了。”
“什么?”言珣些微颔首,欲要看向他。
“……我现下也太矮了。”陈容与轻声。
言珣不由失笑:“……就是为着这个?”
“你看,我这个子,到你怀里,看着简直就和女儿家一般。”他叹气,“罢了罢了,我此生,估计也是再难长上几分了。”
“我身高有一米八三,本来于男生间就稍许高了些,你现下都尚未成岁,自然还是会再长的。”言珣谆谆宽慰。
“……若是长不高呢?”他不依不饶。
“……那我也无法子。”言珣淡然答话。
陈容与:“……”
看着内里光景,听他们这般打趣着,外间几人的心情也在不觉间就放松了下来。
成洛初上前一步,些微挑眉,看向他们二人,不由好笑道:“我说,言珣,你这是抱不够了?容与站不稳,我们几个挨着抱过去也行啊。”
“行啊,那现下,换你来抱我?”陈容与轻笑。
“好啊。”成洛初坦然走入,看向言珣,似笑非笑,“得了,按着容与的说头,现下可是轮到我了。”
“别伤着他,他现下的身子脆弱得很,我真担心这要是一摔,他都能彻底碎了。”言珣很是心地将怀中之人扶起,力度极为控制地将他安全送到成洛初怀中。
陈容与将手搭过成洛初的后背,整个人就将重心倚在他这一处。
“……”清晰地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他的重量,成洛初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头。
这般的分量——
是真的,太轻了。
还有衣身上那稍许的血腥气。
极少与他这般近距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认真地打量了一眼,成洛初叹了口气,显见地为着缓和气氛:“你现下这么瘦,要是这冬希不将你这些日子掉的肉给补回来,这若是回去见了卓言和清河,只怕是要被他们两人给好生说上一道了。”
“好啊,那今岁冬希,我可是要吃最好的。”他倒也毫不客气。
搀扶着走出了牢间。
明予和傅云澜立时围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见他虽然身形消瘦,可面容沉静,这才彻底放下心。
岳佑随着上前来,对上他的眼睛,认真瞧了几分,不由笑了起来:“行了,这般看来,果是好了的。”
原地站稳住,陈容与看向几人,将他们的手一一叠上自己的左手,最后,方将自己的右手覆上,眉眼弯弯,轻笑起来:“今年的迎岁节,一起过罢。”
“……”几人彼此相视,不觉都展露了笑颜。
迎岁节,一起过罢。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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