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居。
“……”陈容与极是淡然地为自己斟着茶水,碧青的茶水自茶壶的长口颈中倾泻而下,稳稳地流入秘青釉色的茶杯中,分毫水波不溢。
脚步声自远而近。
最终,在她面前,彻底顿住。
“你来了。”并未抬首,她淡淡开口,目光依旧凝视在自己手中的茶水上。
“有了这个,我想,你应该有能力离开这里。”韩云在她对面坐下,从容将一块绯红如火的玉佩推至了她面前,轻声道。
璊炎玉佩。
目光微凛,陈容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韩幽说他将这玉佩收到了一处安全的地方,怎生,他告诉你他所安置的位置了么?”
“哥哥并没有告诉我,”韩云垂下眼睑,淡然道,“但是,揣摩哥哥的想法,我大致能够猜出他会将这东西放在何处。”
“你的能力,比我想得更强。”陈容与认真地审视着他,忽地轻笑起来,将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要喝一杯茶么?”
“……谢谢。”韩云顿了片刻,方抬手,双手接过她递来的这杯茶。
将璊炎玉佩握在手中,感受着自玉身中渗出的那等地心的火炎之息,她不由更攥紧了几分。
“哥哥早时才出去,我已经确认过,是真正地下山了。一会儿,你封住自己体内的寒息,多少恢复几分你的武功底子。换好我带来的这套男子的衣服,我会借着出去散心的时机,你便可以以我侍从的身份,借机出去,”韩云看着她,轻声道,“哥哥在外处,借助奇门之术设下了阵法,轻易不得进出。届时,你只需照着我说的走出去。我保你安然无恙。”
“奇门之术?卓明居然还教了他这么多么?”闻言,陈容与些微挑眉,不置可否,随即对上他的眸子,认真道,“若是此道,我也颇通几分,或许,我自己就可以走出去。”
“我能带你出去,但是,那阿芙蓉的毒,或许就需要你自己来戒掉了。”韩云轻声叹道,“此毒若是不解,你来日,只怕是会越陷越深。”
“我知道。”看着自己手中的璊炎玉佩,她些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到那般的境地的。”
“好了,事不宜迟,我先出去,再确保外出的人员布置,你尽快将寒息压下,然后换上这身衣服。”说罢,韩云起身,转身便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陈容与些微颔首,又看了眼案上放着的那包衣物,拿起,进了内间。
于床榻上坐下。
择了条丝线,将玉佩重新串起,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那一处贴近心脏的位置。
拿起床头几上的一个碗,闷声磕在床架上,立时化作了几块碎片。
拾起一片——
对准自己的手指,毫不犹豫的,划下一道。
殷殷血珠从伤口处纷涌而出。
将血珠滴在璊炎玉佩上。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被她极寒之息的血所触动,璊炎玉佩周身开始发出绯红色的光晕,不断的热息自内里被激发出来,源源不断地渗入其下的肌肤肌体。
“呼——”感受到这股强大的热源,体内的寒息开始蠢蠢欲动,先时分散在各处肌体内里的寒息开始下意识地聚集在一处,本能地欲要对抗。
分散而开的寒息再度聚在了一起,汇作了寒息主流,在体内经脉中强势地与璊炎玉佩出得的炎火之息对峙着。
她阖着眸子,紧锁着眉头。
寒、炎之息在体内对抗的感觉并不好受,五脏肺腑都被波及此间。
寒息撤离了肌体内里,先时无法动用的部分气息再度运转起来,汇聚在炎息一处,共同压制着这股寒息。
“……噗——”血气上涌,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一口血就径自淌下了唇际。
总算,勉强压制住了。
越多的内息恢复自由状态,将它们在经脉中调度起来,混合着炎火之息,一起将这仍不死心的寒息强行压回了丹田之处。
以内息设下第一度的封印。
再以炎火之息,混合着内息设下第二重封印。
第三重封印,纯粹的炎火之息。
足足三重,试图冲破封印的寒息终于趋向于安静,不再试图逃开此处的束缚。
彻底归于平静。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向旁处放着的侍女服饰。
“好了么?”韩云再度走入,下意识地打量向周处——
些微一怔。
陈容与一身简单的男子服饰,而面上,却不知她是用了何许的妆容之术,先时那般精致无双的面容,此刻生生就被掩了八分的出尘之意,只粗粗看着,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男子,若是混入了人群之中,定然是看不出何许出奇的。
“……你这妆容之术,倒是着实厉害。”韩云由衷叹道,仔细地打量着她,饶有兴味,“难怪你先时能以男子的身份瞒过那许多人。”
“并不只是妆容上的本事,”陈容与简单地再理了理衣物,淡淡道,“我为了掩饰女儿家的特征,一直不曾间断地在服用汤药或药丸。女扮男装,谈何容易。这又不是话本子上说得的那般轻巧,一个女儿家,那些显著的特征,便是扮作了男子打扮,又哪里是看不出的。我自就学着是男儿家的说法方式和行事作风,在外处的这些细节上,许多年的历练下来,自然不是一般便能轻易看出来的。为了模拟男子的声音,我更是特随着学了拟声之法,使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寻常男子并无二致。原本,实在说来,我是一直打算以男子的身份活下去的,并不预备回归女身。”
“……很不容易罢。”韩云看着她,轻声问道。
“但是一直这般活着,也就习惯了。”她抬首,对上他的视线,些微提唇,笑得粲然,“好了,带我出去罢。现下,我已然将寒息封住,虽说尚未完全恢复,但七八分的底子,还是用得出的。”
“……走罢。”韩云微微颔首。
“承,少主。”此刻,陈容与敛起自己眸中的神采,安和地随在其后处,一道走了出去。
“……”
第一次出来,这才发现,外处的人并不很多,唯有几处重要的通道口处守着人。
“少主。”守卫们看到他,很是恭敬地颔首,并不曾多问。
韩云也没有应答他们什么,步子丝毫不欲停留,径自就带着身后的人一道走了出去。
“……”
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
终于,再看不到其他的人,走至了一处树林前。
外处似有雾气缭绕,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衡州环山承水,土、水、木之息精纯,而这里又有银矿,更承其下金气,这奇门阵法,他借的,倒是用得好。”走上前来,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陈容与目光微动,“只稍许欠缺火息了。”
“你的那块玉佩,不正是纯正的火息么?”韩云微笑着看向他,“现下这般,想来你出去,或是会容易许多。”
从袖中取出一根绸条,韩云轻声:“严格说起来,周处有温泉,这火息虽弱,但并不是全然无有。这五息共聚的奇门阵法,最是能迷惑感官的。你武技底子不错,想来用绸条蒙住眼睛,在这林间行走,于你障碍不大。往东南方向前行五百米三十三,其后,西南方向一百六十三,最后一直直走,不许停步,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停下步子,更不要除掉这绸条。真正出去这阵法后,你应该是能觉察到内外空间气息的不同的。到时候,就是要看你自己的了。”
“……韩幽,他是不是在这奇门阵法中设下了什么?”直视着他的眸子,陈容与些微蹙眉,问道。
“……那些死去的人,哥哥将他们的尸骨都留在了其间,怨念煞气极重,有没有被哥哥制成行尸的,我也不很确定。”韩云看着他,认真答道。
“……我明白了,韩云,谢谢你。”陈容与接过他手中的绸条,蒙上了自己的眼睛,随即上前一步,轻轻拥住了他。
“……”韩云身形微滞。
“在我到来之前,尽快的,离开这里罢。”陈容与附在他的耳畔,沉声道,“我不希望,下次我带着人回到此处的时候,你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我会的。”韩云轻声,随即握住他的手,轻轻将他转过去,“快去罢。”
“……”提步,踩在林中枯叶上,他的身影,愈发远去。
雾气愈发浓重。
直至终于看不清。
“……”行进在林间,谨记着先时韩云告诉他的,陈容与步履不停,快步行走着。
确实,就和韩云所说的那般,空气,表面上虽然很清新,可,内下,确实隐约传来的血腥气——
能够感觉到这片土地下究竟埋藏着多少的血肉枯骨。
“一起来罢,和我们一起埋葬在此处。”“死,一起死——”“不要走——”
耳边传来各种各样的声响。
不是实际的,而是此处极强的怨念,借着阵法的力量,在迷惑着闯入阵中之人的心神。
继续不停步。
“留下来罢,和我们一起——”“真的很寂寞啊,留下来罢——”“不要走,不要走——”
完全无视这些声音,他继续从容往前走去。
“……”声音一点点地远去,空气中,那一缕似有似无的血腥气,一分分地褪去。
终于,纯粹的树木草植的清活气息。
“……”走出来了么?他难得地有些不确定。
不,不对——
随即,心下几乎是本能地在警告着他。
没错,有一个最大的问题——
太安静了。
深林之中,不可能只有纯粹的草植树木,应当还有最起码的虫类生物,至少还有其他生物的活息。
可这里,只有植物带给人的觉察。
“……”他加快了脚步。
身后似乎有藤蔓穿破空气的声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飞快地袭来——
他脚步一点,腾空而起,避开了这藤蔓的攻击。
然而,似乎是为着他这般一动,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更多的藤蔓自周处而出,飞快地向着他所在的位置而来。
“……”心下飞快地念转,凭借着身体练出来的本能反应,尽管看不到外处发生的一切,但是凭着声音、嗅觉和本能的直觉,他避开了所有的攻击,同时不停步地继续向前而去。
这些植物的攻击方式——
他暂时地封住了呼吸,同时尽可能地收敛起自身自然散出的气息,将内息外放,简单地裹住了自己外身一圈。
纯粹的气息。
完全地融入到了周处的环境中。
“……”藤蔓移动的声音果然停住了。
他继续快步前行。
内息外放,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做不到坚持太长的时间,必须要尽快离开这个阵法,不然——
却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就在此时,内里的气息陡然一乱——
该死的,阿芙蓉的瘾,上来了。
内息凝出的外层,差点就要碎开。
“呼——”轻轻吐出一口气,竭力控制住心神,努力地压制住这种感觉,他脚步有些不稳地快步走出。
“……”感觉到了,回归到了正常的外界气息。
他扯下了蒙在自己眼上的绸条。
放眼望出——
林间散落下几许金色的阳光,能听到微弱的虫鸣,林间上处不断的鸟鸣声,各种生物的气息,尽数地交融在一起。
终于出来了。
“呃——”心神陡然一松,方才强行克制住的感觉再度飞快地从周身各处爬了上来,迅速地蔓延上来。
死死地咬住牙关,靠着一棵树坐下,手紧紧地攥成双拳,那种像是被万千蚂蚁在体内噬咬的感觉——
令人忍不住想要抓狂。
那处奇门阵法,完全能隔绝开内外的气息声音,他要记住方才的路线,方才的感觉,这样,下次再来的时候,才能——
“啊——”终于克制不住,回手,对着自己的心口一拍,他忍不住喊出了声,随即,彻底陷入了昏迷。
“……”飞鸟被惊起,扑闪着翅膀,飞出一片。
楚誉拿着地图,在林中继续走着,搜寻着那处可能的位置。
为了加快进度,他、肖亦、明予三人暂时分开行动,由此加大所能搜查的范围。
已经几天了,还是一无所获。比他设想的——
“嘭——”他一拳打在了树身上,眸中波光微动。
容与,你究竟,在哪里?
“啊——”远远近近,寂静的山林中,忽然传出了人声——
这个声音——
心下抑制不住的紧张与狂喜,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飞快地朝着声源处而去。
走至那处之前,将他抱起,仔细打量起他的面容——
是他!
虽然加了许多妆容,掩盖了部分,但,他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对,他的气息——
感觉到他身体气息异样的情况,楚誉蹙紧了眉头。
将他抱在自己的怀中,令人惊异的,轻得让他心惊。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看着怀中他昏迷的容颜,楚誉眉头愈发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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