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年,清婉再次做了同当年一样的梦。
梦中的场景却比当年更加模糊,仿佛是一觉醒来,她觉得自己到了一个废弃的仓库中,四周乌皴皴堆满了杂物,异味直冲鼻腔。且正值寒秋,深夜的天气凉的刺骨,偶有寒风从破败的窗口吹入,凛冽冽直刮人的皮肤。清婉想躲到稻草堆的一角避避寒,奈何一动弹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已经被缚,身子也软绵绵的吃不上一点力。
她这才察觉自己被下了药,却也无法,只好在冷风里慢慢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仓库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一丝光亮透了进来,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可她还没来及抬头看,下巴就被一只手大力拧了起来,紧接着,又有一只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一束灯光明晃晃照到她的脸前。
“嗯,果真长得不错嘛。”
她听到一个极为轻浮的声音,于是费力地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灯光的另一边,是一张布满横肉油光的脸,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可下巴却被他紧紧攥住了。
“我没有骗你吧,这样的品相,不用说楼里了,便是搁在整个洛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货色。”
说这话的是一个中年女声,清婉知她必与害她之人有关联了,遂拼命向她看去,可眼前却似蒙了一层雾般,影影绰绰只看到一个轮廓。
一种无力感自心底生出,她的身子软下去,只听面前的男人又“嘿嘿”笑了几声说:“不错不错,这价钱花得值。”她才知晓自己竟被卖了。
男人的手开始不老实,摸过了她的脸又向她的身前袭来,在她胸口久久停驻,她几欲作呕,只听身边的中年女子笑道:“少爷,您别着急嘛,这儿乌皴皴的味道又刺鼻,这儿多不舒服?等待会儿我们打扮好了送到您的府上,您不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嘛。”
“嘿嘿嘿,好好好,就交给你了。尽快,一定要尽快!”
“好,听您的。”
男人离开之前好歹还残存一点理智:“你之前说她是个贵家姐,身家清白吗?可别给我招惹上什么麻烦。”
中年女子道:“这您放心,我们就不做没有把握的生意。贵家姐又如何?这不是落难了嘛,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也不会再有人问津了,再说了,等您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即便以后她的亲人找来了又如何,您不是又添了一门贵亲戚嘛。”
“那就好。”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清婉此时已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开始想办法逃出去,平时这种手段困不住她,可此时她浑身软绵绵的,身手也一点派不上用处,手脚上的绳索就宛如铜墙铁壁一般。借着窗口透近的微弱的光,她发现对面的墙角处有一块瓦片,她拼命的向对面爬去,可刚把瓦片拿到手,仓库的门又开了,刚刚出去的中年女子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进来。
中年女子看到她的位置变化后“呵”了一声道:“不愧是练家子,喝了软骨汤还有力气呢,不过呢,我劝你也别再白费力气了,毕竟,到了我手上的人,至今还没有逃出去的。你就乖乖听话吧,惹恼了我,没你的好果子吃。”
清婉于是把瓦片攥到了手心,垂下了头。
中年女子笑了一声道:“这才像话嘛,你们两个,把她带去好好梳妆一番,待会儿送到少爷的府上去。”
“是。”两个丫鬟拉起她,拐拐绕绕,走进了一个女子的房间,一进门,就把她像破布麻袋一样,丢到了一张软塌上。
软塌上还放着一套正红色的喜服,果不其然,两个丫鬟解开了清婉手脚上的绳索,三下两下把喜服给她穿上,之后又连忙绑好,给她洗了一把脸,开始给她上妆。在这个过程中清婉一直在回忆她们带自己来的路,等妆容终于收拾好了也盘了发髻,两个丫鬟才让清婉坐到榻上,退了出去。
清婉右手握紧了瓦片开始磨绳索,可惜瓦片太钝了磨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点进展,她急得额头上出了汗,又过了一回儿,刚刚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清婉一番后,吩咐丫鬟说:“行了,用轿子给少爷送过去吧。”
又看着清婉道:“可惜了,这样的相貌只能给那胖子做个妾,哎,谁让你得罪了人呢。”
“是。”两个丫鬟又扶她出门上了轿,一抬轿子晃晃悠悠抄路走。清婉继续磨着绳子,直急得咬破了嘴唇,才总算把绳子磨断了,又偷偷解开脚上的绳子,趁外面的轿夫不备,一个猛力跳了出去。轿子一个晃荡,押送她的丫鬟立刻就尖叫道:“不好了,新娘子要逃跑了。”
轿子左侧的中年女子一惊,立刻指挥到:“她吃了药跑不远的,去追,都去追!”
清婉穿着一身喜服跑得磕磕绊绊,路十分崎岖,她不心摔倒在地,追来的轿夫和丫鬟便离她越来越近。前边已经没有树林藏身,一片平整的土坡后是雾气弥漫的悬崖,四下已经没有退出,她便只好往前走。
中年女子追了上来,看到她的境况笑道:“你逃啊,我看你还能往哪逃?没有路了吧,乖乖跟我回去成亲吧。”
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觉得再往前走已是死路一条了,不消片刻,她就会乖乖走回去。
可清婉一动不动,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雾气弥漫间深不见底,她深吸了口气,中年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让轿夫们来抓她,清婉看着逐渐逼近的人群,终于一咬牙,转身跳了下去。
清婉大汗淋漓的醒来。
江嬷嬷吓了一跳,问:“姐,您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在她的印象里,姐一直都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人物,她何曾见过她如此惊慌的样子?
清婉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又干又疼,就说:“没事,只是做了个梦。”
江嬷嬷却看着她潮红的面色探向了她的额头,急道:“怎么这么烫呢,姐,您先别动了,您发烧了。”
清婉这一烧,便烧得好几日都没退下去。
即便医师连换了好几道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江嬷嬷守着在一旁叹气道:“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的这么重?”
琦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只幽幽叹了口气。
几日之后,病情终于好转,清婉在琦玉的陪同下到后花园中散步,转了一会儿,问道:“这几日怎么没见清霖,他在忙什么呢?”
琦玉叹了一口气道:“一直闷在书房呢,只怕他……比你还不舒心呢。”
清婉到了书房,清霖忙过来扶着她:“阿姐你怎么过来了,这几日外面风凉,身子好不容易转好了,也要多休息。”
清婉拂开他的手道:“只不过偶感风寒,现在已经渐好了,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坐下又道:“琦玉说你闷在书房好几日了,我便过来看看你。”
清霖回避她的目光,道:“我没有什么事,只不过这几日想读点书。”
见他不愿提及自己的心事,清婉道:“嗯,想读书是好事。”她便只坐了一会儿,临走前清霖终究还是忍不住道:“阿姐,我收到了老师的来信。”
清婉停下脚步,等着他的后话。
只见清霖笑道:“是个好消息,桑白师姐嫁给了师兄。”
清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了刚刚琦玉话中的意思,可她竟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和桑白……看来的确是长大了。
而清霖得知这个消息虽已有好几日,如今再提起,虽极力装作不在意了,面上的表情却仍旧十分不自然。看来是自一起长大的情分了,清婉自然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正不知如何开口劝他,只听清霖道:“按理说我是该回去看他们成礼的,但眼前还有些事就不便回去了,不过贺礼都已经备好送回青州了。阿姐这几日病了,礼单便没有给你过目。”
清婉静静看着清霖道:“阿霖,不必难为自己。”
清霖愣了下。
“你在阿姐的面前无需为难自己的。虽然阿姐知道,你在青州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日子,阿姐却没有陪在你身边。如今才团聚,不是一起长大的情分,难免会有些生分。但在这个世界上,阿姐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在阿姐的面前也没必要为难自己,开心便是开心,难过便是难过,委屈便是委屈,阿姐都会同你一起分担。”
“阿姐……”清霖深受触动,沉默片刻后道,“也是我不好,我应该早跟你说的,说不定你还能帮我一二,可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也可能,她的缘分本来就不是我吧。”
清婉轻叹了口气道:“桑白是个好姑娘。”
“是啊”,清霖道,“这样好的人,只希望她以后能好好的。”
清婉看着他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
清霖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
“阿霖”,清婉道,“她有她的缘分,你以后也会有你的缘分的。”
清霖看着她道:“会吗?”
“会的。你现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以后你就会发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个坎儿根本不算什么。缘分呢,也是有的人遇到的早,有的人遇到的晚。不是你的强求不得,是你的,跑也跑不掉的。”
“但愿吧。”
清婉出了书房,琦玉忙迎上来问:“如何了?”
清婉叹道:“还在伤心呢。”
“哎,我们怎么就早没看出来呢”,琦玉道,“清霖这孩子心眼实,如今这个样子,必然是十分看重那姑娘了,真是可惜了。”
清婉扶住栏杆咳了咳,琦玉忙给她顺背,说:“你们姐弟也是连着心呢,一个不好,便一对都不好,府里该请个风水师傅瞧瞧了。”
清婉站直了身子说:“没事,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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