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距离洛阳路途遥远,颜晞得知了消息也一时无法赶到,便安排门内正在洛阳附近活动的范大夫先过去瞧瞧。
范大夫诊脉之后,清婉急切地问:“如何?”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叹道:“也好,也不好啊。”
“这怎么说?”
“好是我诊出了清霖所中的毒,是江湖上最近也少见的蚀骨穿心膏。此毒若沾到人体血液三刻钟之后便无解,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过来。好在你们当时把毒素控制得极好,尚可一救。”
清婉探了一下清霖微弱的鼻息,道:“不好呢。”
“不好便是,蚀骨穿心膏的解药远在秦山秦青门的内阁封存,清霖现在的情况最多能撑三日,门主正在赶来,可……”
清婉的身子一晃,她想起自己快马加鞭,自秦山至洛阳仍不能在四日内抵达,可三日……
琦玉连忙扶住她,清婉说:“我知道了,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桑白不敢近前,却一直站在门外等,当她听到“蚀骨穿心膏”的时候,脑海中已经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她才缓过了神。原来她以为沈清婉只是不喜欢自己和父亲的行事风格,现在才明白,还有这样一层关乎沈家安危的顾虑,不过现在,清婉姐姐如果知道了自己曾劝过父亲多待些时日,恐怕更不会喜欢自己了吧。
桑白无力地回到自己的院子,见父亲已经因为此事羞愤不出,她进了屋,又点上香跪下磕头,说道:“此事皆因我而起,老天爷还是惩罚我吧,只要能让清霖好起来,我便再无所求,自愿折寿十年。”
清婉焦灼等待的同时,沈家将军遇刺中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洛阳城,皇上隆恩,几乎让太医们都住进了沈府,还要亲往探视,直到沈光禄拦着才作罢。中毒的原因也众说纷纭,有说政敌趁机迫害的,有说得罪了江湖上的仇家。名将重臣在自己府中遇刺,朝廷也非常重视,立刻展开盘查。
相国府中,梁衡熠仍不放心道:“皇上分外重视此事,后续事宜你可都处理好了?”
张钊道:“老师放心,这回学生计划已久,刺客到了沈府多次确定稳妥了才终于下手,得手后就立刻自我了结了,他无亲无故,无根无源,无从查起。”
梁衡熠道:“这便好。”
第三日夜间,清婉拉着清霖的手,感受到他已经冰凉的体温,心下终于绝望。起初她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清霖自命途多舛,能坚持到今日,还有了一番作为,必然能福大命大,这个坎也能度过去的。可仔细想想,秦青门距离洛阳千里迢迢,师兄即便武功高强,又怎能在三日之内赶到呢。
她站起身往屋外走,见院内夜色明亮,天空中竟挂着好大一轮圆月,不由的想,这天底下的悲喜,果然并不相通。连熬了几日,她已全然没有力气,觉得再也走不动,便靠着廊柱,缓缓坐了下来。也没有力气去想,往后的日子,她该怎么过呢。
眼前投下一大片月光,可她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灰暗的时刻了,她抱紧了自己的腿,缓缓闭上了眼睛。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似梦似醒间,眼前投下一道黑影,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于是她睁开眼,视线太模糊了,她使劲抬头去看,只见朦胧的月光之下一道白衣翩迁。
“我魔怔了吧。”她道。
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婉,是我。”
几乎是恍然惊醒,她站起身道:“师兄,真的是你。”
颜晞扶住她摇晃的身子,道:“真的是我。”
她就要拉着他往清霖的房间走:“清霖他……”
颜晞却道:“解药已经给清霖服下了。不过,结果如何,要等到明早才能知晓。”
清婉这才站稳了身子:“师兄,谢谢你。”
刚才不觉得,近了才发现颜晞的衣衫上沾了灰尘,脸色也是十分疲倦,知道必是日夜赶路所致。忙说:“师兄,你这一路累坏了吧,我带你去休息。”
颜晞却摇头:“该休息的是你。听琦玉说你这几日都没有休息,一起去清霖房中坐坐吧。”
“好。”
凌晨时分,守在清霖身边的琦玉突然道:“动了,清霖的手指动了。”
清婉闻言急忙上前,却不见了任何动静,又等了好一会儿,清霖的手指轻轻动了下,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了眼。清婉眼角终于有一滴泪缓缓滑了下来,清霖看着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阿姐”两个字。
颜晞示意,范大夫即刻上前把了把脉,道:“脉象正在逐渐变得正常。”清婉舒了口气,见清霖又张了张口,就道:“你身子还虚,先不要说话。”
清霖会意,琦玉便把参汤端过来,清婉喂了他几口,清霖又缓缓睡去。
范大夫道:“这下便没什么大碍了,等他再醒来,情况会好很多。近日内身子还会虚弱,养一段日子,便能恢复如常了。”
清婉行礼道:“多谢范大夫了。”
范大夫道:“姑娘有礼了。”遂离开了房间。
正厅之内,清婉感慨良多,她道:“师兄,其实仔细回想,每次我走到绝境了,带我走出来的人都是你。”
颜晞道:“你我同门师兄妹多年,理应相互帮衬。”
“希望我来日也能帮得上你。”
“会的。”
颜晞事务繁忙,见到清霖再次醒来后便要动身离开,清婉送他到城门外说:“师兄,我已交代了府内众人,这次清霖得救一事断不会提到你,不过,还需借范大夫之名一用,但不会提到范大夫和秦青门的关系,不会让你们卷入洛阳的漩涡里来。”
颜晞却像不在意,道:“你想如何处置,如何处置便好。”
沐寒掀开了车帘,颜晞上了马车,马车辘辘驶向远方。
清婉回到府中,见清霖难得精神气好,就坐下同他说了几句话。清霖道:“阿姐,此事……你不能怪罪老师和桑白姐姐,他们不懂。”
清婉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怪罪穆老先生,他是你的老师,我敬还还来不及呢。若怪,也是怪你,太不懂事。”
“谢谢阿姐。”
这话刚落下,桑白便送了鸡汤过来。清婉喂给清霖喝,难得他喝得比往日都多了些。之后清霖睡下,清婉和桑白走出房间,桑白对清婉道:“清婉姐姐,我有一事想对你说。”
“你说。”
“我们已在府上叨扰多日,是时候该回去了。”
“清霖知道吗?”
“昨日带父亲去探望时,跟清霖提起过,他还是挽留我们多住几日,可离开老家这么久了,家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总归是要回去的。”
于是次日清婉起身,琦玉便告诉她穆老先生父女已经离开了。给清霖喂药的时候他又问起,清婉便如实告诉他,清霖立刻叹了口气道:“阿姐没有替我留一下吗?”
清婉道:“清霖,青州才是他们的家,他们总归是要回去的。”
只听清霖道:“可多留几日也好啊,我还没有说清楚,她必然是觉得自己害了我。”
清婉只以为他说的是穆老先生,就道:“这是冲着我们沈家来的,我跟老先生说过,老先生渊博通达,过几日就会想明白的。”
清霖却没再说话,背过了身。
洛阳城外。
马车驶出老远桑白都不肯把车帘放下来,穆老先生道:“别看了,洛阳城都不见影了。”
桑白这才把车帘放下来,道:“既然是最后一眼,必然要好生看看。”
穆老先生问:“你决定了。”
“嗯,爹爹,我不想再离开青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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