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伴着大雨回来的,还有秦忠。他本想先去沈光禄府上一趟,管家却告知沈老将军已经睡下了,他便直接回了府,等着早朝。
秦忠回洛阳的消息早已有人通知梁衡熠,早朝上,南宫靖宇问起交接的如何?秦忠答道一切顺利,见皇上沉默不语,梁衡熠也劝道割地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苦了当地的百姓云云。
而早朝之后,到沈光禄的府上,秦忠却大吐苦水道:“难啊,难啊,您不知道当地的百姓是如何看我的,怕是都把我当做罪人了。”
沈光禄也叹了口气道:“当时大军压境无人肯出头,现在敌军退了,说法也就多了,仿佛不费一兵一卒胜利才好,割地,倒成了我们的无能。”
郭淮道:“你也别气了,气也没用,自古人言皆如此。”又看向秦忠道:“待会儿你回去的路上,顺道见见清婉。”
“好。”
清婉正在纳凉,见到秦忠有些意外:“秦叔,您终于回来了?”
秦忠道:“舍不得啊,都是晋国的百姓,总要把后续都考虑好,看着宋国按规矩行事才安心。”
清婉点头:“嗯,秦叔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将军。”
“姐,你就别打趣我了,你当时说的话到底准不准?”
“什么话?”
秦忠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割地的啊,你不会忘了吧?”
“哦,这事啊,我当时不是说过了吗?”
秦忠有些急躁:“可宋国一切如常,不像你说的那样啊。”
清婉看着秦忠道:“秦叔,有些事,不能急。”
秦忠离开之后,清婉便自后院返回房间,路过穆老先生和穆姑娘所住的院落时,听到院中不时传出声音,就问跟着她的静姝和静妍道:“清霖现在在何处?”
静姝答:“少爷正在穆老先生院中呢。”
清婉站定:“待了多久了?”
“嗯,约么半日了。姐若有事,奴婢这就过去请少爷过来。”
“不必了,我且问你,清霖日常过去做什么?”
“穆老先生来洛阳之后,其故友和学生到府上拜访者众多,少爷下了朝之后,也都会过去陪同,一般是讲学,间或饮酒。”
见清婉不语,静妍眼神一动补充道:“姐放心,这几日到府上的客人,我们也都照顾好了,没有异常情况。”
清婉看了她一眼:“好,等清霖忙完了,就说我有事找他。”
“是。”
直到晚间,清霖衔着一抹醉意,去见清婉。
清婉看着他道:“你这几日过得可还开心?”
清霖有些发懵,还是说:“阿姐,我挺好的。”
“我自惠王府带回来的兵书,你可誊抄完一遍了?”
“阿姐,你不是说惠王送我了吗?我留在书房看就好,还需要誊抄吗?”
“你在书房看了吗?”
“这……还没有。”
“那你素日在忙什么呢?”
“我在听老师讲学。”
“你学到了什么?”
听到清婉逐渐冷下来的语气,清霖瞬间清醒了,支支吾吾。
清婉叹了口气道:“你还记得你想干什么吗?”
清霖道:“记得,不过老师老师好不容易来洛阳一趟……”
“我说的不是这个”,清婉道,“我说的是你不但书房不去了,整日喝得酩酊,府中的事务也不管了,还常带着不明底细的人进府,你忘了前些日子府中加强防卫是为了什么吗?”
清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不由脊背发凉,道:“阿姐,是我一时疏忽,以后必当严密检查。”
“罢了,好在没有酿成大祸”,清婉道,“我有三句话给你,一是,洛阳城中安危难顾,二是,你已经是这府中的男主人了,三是,凡成事者,皆志坚而信笃。”
“阿姐所言,清霖谨记。”
这晚之后,清霖果然又恢复了往日的规矩。这日晨间,江嬷嬷还在房中给清婉梳妆,静姝便进来道:“姐,桑白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清婉又对江嬷嬷道:“梳个最简单的髻就好了。”
江嬷嬷应道:“好。”桑白便走了进来。
“桑白妹妹快坐。”清婉站起身,也走到了桌旁坐下,见桑白拿来了一个布包,就问:“这是什么?”
桑白道:“我这几日闲着无事,便给清婉姐姐做了一套衣服,清婉姐姐试试合不合身?”
清婉惊叹道:“你这手也太巧了吧。”随即打开,见是一套浅蓝色的夏装,针线极为缜密,绣工更是了得。江嬷嬷也道:“穆姑娘这手艺,便是洛阳城内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的。”
清婉道:“何止洛阳,这天下也少有。”
桑白道:“清婉姐姐喜欢便好。”
“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辛苦了你,和你这绣衣一比,我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能回你了。”
桑白却叹了口气。
清婉问:“桑白妹妹可是有事?”
桑白这才道:“便是十件绣衣也难弥补桑白对府上的歉意。”
“这话如何说?”
“其实我在来洛阳前找过一处院落,怕的就是父亲有时像孩子一样经不得劝,给府上添了麻烦,不过如今看来,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清婉知道桑白心细必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洛阳城内的情况又不便对她明说,便只得道:“你误会了,老先生来了,府上才难得热闹,只是最近有些家事羁绊而已。”
桑白道:“不论如何,桑白自知有些失了礼数,最近便常常规劝着。”
桑白离开,正想到清霖的院中告诉他晚间便不必过去了,刚巧遇到荷和厨房送饭的丫鬟说话。荷责备道:“说过好几遍了,少爷不喜欢吃香菜,你怎么又放了?”
丫鬟道:“我也是一会儿没盯着,嬷嬷就把香菜放上了,她说白粥没有作料不提味,要不,麻烦姑娘跟少爷说一下吧。”
“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少爷的好脾气,只要能吃,他都不会说什么的。”
“多谢姑娘了。”
“下次要记得了,这次我先挑出来吧。”
“好。”
厨房的丫鬟离开,荷一转身看到了桑白,就问:“桑白姐姐,你是来找少爷的吗?”
桑白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去见了见清婉姐姐,赶巧路过。我先走了。”说罢离开。
荷看着桑白走远了,这才进了清霖的院子,对走出来的穆郃道:“这是少爷的早点。”
“有劳姑娘了。”穆郃遂端着早点进了屋。
晚间清婉正在书房,只听外面一阵哄乱,她忙出了门问琦玉道:“怎么回事?”
琦玉也摇头:“不知道,好像是穆老先生院子的方向。”
“我们去看看吧。”
可他们还是晚了,清婉和琦玉还没走到穆老先生的院子,便见穆郃匆匆忙忙跑出来道:“姐,不好了,少爷他……”
能让穆郃如此惊慌的,必不是事。清婉直奔穆老先生的院子而去,进了门,见里面已经乱成一团,杯盘狼藉中,清霖倒在一边,旁边一群人正围着他。
清婉忙问:“怎么了?”
众人遂让出一条路,七嘴八舌道:“清霖受伤了。”
清婉看着清霖惨白的面色,顿时觉得有些不好,这时琦玉也跟上来,查看了清霖手臂上的伤口道:“不好,伤口有毒。”
“封住其他血脉,别让毒血扩散了。”清婉道。
“好。”琦玉封住血脉,清婉查看了一下伤口,便俯身凑了上去,吸出一口毒血。
“阿姐,不行。”清霖用仅存的力气说。
清婉吸完了毒血回头道:“穆郃,去请医师。”
“是。”
等医师时,清婉一直在给清霖运功,可不论如何运功清霖都丝毫不见好转,急得她额头出了一层虚汗。好在片刻之后,李医师便和叔父婶母一起到了府上,医师诊断的间隙,清婉问穆郃:“到底怎么回事?”
穆郃道:“属下监察不力,让贼子同……少爷的朋友们一起进了府,趁少爷不注意时下手,属下看护不力,甘愿受罚。”
清婉看了一下倒在地上的人,见他早已服毒自尽。恒一儒师后悔道:“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啊。”
清婉道:“事已至此,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清霖不能有事。”她巡视了一下周围的“清霖朋友”,道:“今日之事非常严重,还望各位暂时不要离开,配合调查一下。”又转身向琦玉说:“琦玉,你去处理吧。”
“好。”
沈光禄来回徘徊不曾说话,杨氏却叹道:“哎,我们沈家的孩子还要遭多少罪。”
不一会儿,李医师出来,看着清婉摇了摇头道:“沈将军虽然流出一些毒血,但毒液已近扩散,体内还有大半毒素,这种奇毒老夫未曾见过。而且他的脉象极其紊乱,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李医师你不能走啊,你已是这城内最好的名医了,你走了,我们还能找谁呢。”杨氏跟上去道。
一向最怕求人的沈光禄也跟上去:“李医师啊,拜托你了。”
李医师叹了口气道:“哎,不是我不救人啊,姐和沈将军都是洛阳城的恩人,老夫想效力还来不及呢,可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说罢背起药箱离开了。
杨氏一个无力跌坐下去,正好被回来的琦玉扶住。
沈光禄道:“难道要去一趟芝罘岛吗?可清霖这样如何经得起舟车劳顿啊。”
清婉只觉得分外无力,如今和她血脉最近的亲人正面临生命威胁,可她却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做,她压根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周身一片寒冷,有一个不好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是走到绝路了吗?她该怎么办呢?恍惚间记起似乎曾经也面临过这种情况,可是那时她有——
师兄。
琦玉走了过来问:“姐,你在说什么?”
清婉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找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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