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饮酒抒怀
陆腾飞说完,推起独轮车就走,他担心木板桥突然坍塌,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却落入别人的圈套儿。到了北岸放下车,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回头再看,心里顿生一股寒意。自己分明记得,那秤盘子载着秤砣和秤杆子在桥的南半部游荡,这会儿,它好像尾随着自己从水里向北移动了很长的一段距离。这怎么可能?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吓得他头发根根竖立。但身落平地,有艺在身,心里有了底,胆气倍增。见此情形,炸着胆子高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少在爷爷面前耍鬼花活!你以为,我真的还会回去再捞它们?你打错了算盘!”
没想到,自己的骂声刚落,那秤盘子和秤砣及秤杆子,刷地一下就沉入水中,消失不见,水面上只剩下滚滚向西的流水。陆腾飞顿觉孤独寂寞,可怜无助。提心吊胆地望望四周,见没有异常,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推起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庙门走去。
走近才看清,整个庙宇残破不堪,并无毗邻,像自己一样孤单。四外的院墙早已坍塌,如波浪起伏。红色的庙门早已褪色,门上铁钉外刷的铜色已经脱落,恢复了本来面目。它整个身体斜斜地靠在两边的墙上,像个垂老之人倚扶拐杖,勉强守在了原岗位。院内中间,是用石片砌成的路径。路径之间,有零星散落、高低不齐的杂草滋生。庙顶上的灰瓦,早已离开本职工作,一绺一绺的青草,好像人们用犁翻过故意种上去的,非常整齐。大殿正中的台阶两侧各有斜坡。陆腾飞将车顺斜坡推到殿檐下。
独轮车的两个车腿之间有个木匣。这木匣与车腿同长,宽、高相等,约有二十五公分。陆腾飞曾打开看过,里面只有一捆细细的麻绳。因自己买了酒菜、馒头,就把吃食和包裹放在了里面。他将衣服脱下来,将雨水拧去,搭在车杠上。将木匣上的钮儿向左一扭,打开上盖,取出胡颖晗送他的棉衣,穿在身上。他探头向殿里望了一眼,殿里三个角都在漏雨,只有东北角干爽。干爽之处,却有两个人在饮酒。他提着酒菜,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那两人的下酒菜是一根猪大肠。一人喝酒,一人吃大肠。他俩来回传递,配合默契。这是对对方的信任,他心生羡慕,轻轻放下酒菜,也加入了其中。
不过一会,左侧地说:“快点,怎么这么慢啊?”右侧的说:“我不是递给你了吗?”
左侧的接过大肠,用手指量了量说:“酒菜,酒菜,是酒在前菜在后。待会这菜没了,咱俩干喝酒啊?”右侧的接过大肠,用手掂了掂说:“也是,这大肠下去的怎么这么快啊?”
陆腾飞忍住笑,也不说话,见大肠越来越少,便把自己买来的熟猪尾巴递了上去,一人一根。
“嗯,这个好吃,有点咬劲!”
陆腾飞笑着说:“好就多吃口。这猪尾巴不用传了,不过,酒得传!”陆腾飞进门之前,就知道二位是盲人先生。因他们身旁各有一根竹杆,衣袋里露出了竹板。只有白眼飘忽不定。
“听口音就知道你是个兄弟。请问兄弟贵姓?”
“弟免贵姓陶,二位先生尊姓大名?”
“愚兄吴才。”
“我叫孔方。这位吴才大哥总取笑我,叫我孔方兄。”
“相聚就是有缘,下雨天寒,是该喝酒,我正愁找不到伴儿,想不到与二位先生巧遇。来,二位先生请!”
“兄弟,你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也到这破庙里避雨?”
“我是去镇上卖菜的,回来时遇到了雨,这才推车到这里避一避。二位不必省吃那猪尾巴,他没有了,还有鱼当下酒菜。这坛酒没了,我哪儿还有。”
“兄弟,过一会雨停了,我俩还要走街串巷去转一转。”
“是啊,没准,我俩这瞎猫还能撞上一只死耗子。从早晨到现在,还没开张呢。”
“二位先生,外面雨水连天,泥泞难行,稍有不慎,就会滑落坑洼。二位眼睛不便,若相助不及会彼此连累。”
“吴大哥孤身一人,自己吃饱全家不饿。可我家里还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趁着雨天在此喝酒,已属非份,觉得对不住母亲。雨过天晴,怎能再偷懒?”
“不是兄弟责备你,那钱何时能挣完?若跌落水坑,泥水满身,到晚才回家,难道不让你老母亲担心?二位先生手扶竹杆探路前行,好不容易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村庄,你能保证就有人找你来算命?以弟之见,你俩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喝酒吃菜,给他来个‘浮生偷得半日闲’,然后眯一会,你们老哥俩再相互扶持各回家中。二位觉得怎么样?”
“兄弟说的在理,这钱到死也挣不完。要不,咱们今天也歇业?”
“吴才大哥都说了,我能怎办,只能随着了。”
“你俩先慢慢喝着,我去弄些柴禾生火。”
“初次见面就劳动兄弟,真是过意不去!”
“相聚就是有缘,说这话就外道了!”陆腾飞将殿角聚集的干草、柴叶收拢一起,又将东倒西歪的破门窗拆了下来。他边烤鱼边说:“我路过桥南时,见开满百花的一块地里鱼头攒动、杂乱无章,觉得很是惊讶。在往上一看,更是惊奇。天空上有很多的鱼往下面落,就像往锅里下饺子一样。我抄起筐就跑了进去,时间不长,这几个菜筐就满了。不过,那鱼从上面落下,砸在后背上,也挺疼的。”
“这种事我没见过,可我听村里一个落魄先生说过。那开白花的,大概是荞麦吧?他说,鱼趁着大雨、大雾天,会向更广阔的水域飞去。他见到此景,还写了几句话来记录这件事。”
“我天天跟你在一起,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他写了什么,你给说说。”
“我记得是:无雨雾,怎归川,屈居浅水间。奈何虾蟹共消闲,逐波寂寞年。”
陆腾飞将烤好的鱼分送到他俩手中,二人不住称谢。他将自己带来的酒坛启封,与二位轮饮。等把独轮车上的那坛酒打开,转了一圈儿,他见吴才脸色焦黄,孔方的脸色变得很红润。
孔方又喝了一口,将酒坛递与陆腾飞,当陆腾飞递给吴才时,孔方仰天叹道:“尘世虚度四十有三,远近村落似磨坊。天天年年一个样,出门进门,不知天黑天亮,总是老母叫起床。五尺竹杖,虽不能量天量地,可防饿犬、触低昂,扶我走街串巷。六寸竹板,上下成阴阳,敲得山响,道不尽悲欢离合、儿女情长。风雨交加,冰雪路滑,孤影随单身仍往。想今日,老娘定隔窗眯眼频望,思我补丁衣裳,是否被雨水浇凉。吴孔提灯,光棍做媒,是为他人照亮,是为他人传宗接代忙。先生先死,先生先亡,天天给人算,算不准自己将来的下场。”
吴才听罢,不免兔死狐悲,悠悠地说道:“少年英俊,邻里夸奖,路人投来清池明月光。十五若娶妻,儿女应成行。双目失明,梦与夜同长,几曾识天亮?日日闻鸡唱。违心事偶为,可怜自己辘辘饥肠。出门牵挂报晓鸡,鸡牵挂我回家带去粮。春夏秋冬瞎过,冷暖四季空忙,无人惦念无人想。低头抬头,时时羡慕,孔方贤弟有老娘。哪管早晚,回家摸柴,撅腚烧炕。暖春来,双燕他家檩上歌,我开窗,风让屋内乱落蜘蛛。长虫闲爬我家院,墙缝蝎子走路响。来往皆孤独,倘若病炕上,有谁给我送水端汤?烛光明亮有何用,睁眼闭眼一样。望乡台上空回首,我何处望,何处是故乡?此生未尽,来生也渺茫。纵然伤心,应无泪,滑过腮,湿衣裳!莫非我生来铁石心肠?!”说罢,深饮一口,呛得直咳嗽。
陆腾飞趁着酒醉,心生感慨,不禁叹道:“慈母归九泉,严父也身亡。误入官家,站错队是我下场。年年见雁南飞,不辞形体劳累,总归暖方向。欲写家书寄与谁?言自己身如丧家犬,街头巷尾流浪!?岁岁是,情当毛笔腮当纸,惟有泪珠写两行!”
过了一会,陆腾飞为了缓和气氛,故意转移话题问道:“兄弟年幼,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弟,你有话尽管说,不用吞吞吐吐。你别看他叫吴才,可他的学问深着呢?除了咱们腹中刚才吃的鱼、喝的酒之外,剩下的全是才学!”
“孔贤弟,你害我!你想让我在兄弟面前现眼!?”吴才说完,转过脸来对陆腾飞说:“兄弟,你问!愚兄不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气相之学可知一半。不瞒你说,你的前脚迈进殿门,我便有所察觉。只不过我不说而已。”
“吴先生,不,吴大哥!我想问一问,你们给人算命准吗?准确率有多少?”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兄弟,你愿听吗?”
“大哥你说,我就爱听故事!”
“说来也巧,据说,那天跟今天一样,暴雨如注,檐喷瀑布。两个盲人先生躲在一富家门楼下避雨。突然,二人同时向空施礼:‘不知白衣仙子驾到,望请海涵!’人们讲究尊卑阴阳,意思是,左为阳为上为尊。左门角的先生便腾出地方,让给白衣仙子站脚。可世事难测,你尊敬她,她不一定尊敬你。白衣仙子闻言,大吃了一惊,心里暗道:两个双眼不见的盲人,竟然不约而同,同时向空施礼,说明天地同面,已无分别。想至此,问道:‘请问先生,如何推知仙降临此地避雨呢?’右门角的说:‘不瞒仙子,相学有三,分别是气相、骨相、面相。三相之中,优推气相。闻气之长短,能断人之生死。仙子之气,必须具备匀、细、缓、慢、深、长,所以,一闻便知。’仙子又问道:‘不知二位先生平素研读什么大作?’左门角的一言不发,他深知,见人只说三分话的道理。他是担心仙子别有用心,而右门角的孔先生却不然,他以为,仙子屈问,是自己的荣幸,就像上级领导审查自己的能力。因此,哪位孔先生面带谄媚,笑着说:‘某虽不才,我平时研读阴八卦,这位师兄研读的是阳八卦。’白衣仙子又提出要求说:‘二位能否借仙一观?’孔先生赶忙将怀中的书取出呈给仙子。有叛徒出卖,还能怎地,无奈,左门角的吴先生只得把书拿了出来。”
“原来,吴大哥从头到尾总把我看成右门角那个阿谀奉承,讨好别人的人啊?”
孔方说完,陆腾飞和吴才都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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