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留客
耿锦章到家后,虽已得温饱,左右有人照看,可脸上总也没有笑容。妻子问他,你大难不死,理应高兴,因何愁容满面?耿锦章说,这位陶先生若执意要走,我不该用什么言辞来挽留人家。在西山村,如果不是云天跪在雪地里苦求,恐怕他就走了,连咱家的大门也不登。妻子听后,一时也难想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傍晚,耿云霞见母亲低着头闷闷不乐,便问道:“妈,我爸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不见你的脸上有笑模样?我那陶叔叔,在雪地里挨冷受冻,往返二百多里,送父亲回家,那心肠多好?若让他看见你这样的脸色,连我都觉得惭愧、难堪,对不起人家!”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担心我爸爸的伤势?”
“是担心你那陶叔叔明天会辞行。可你爸我俩,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留住人家,这才愁眉苦脸。”
“你想留他住多长时间?”
“当然是越长越好。如果等你父亲养好伤他再走,那就更好了,你父亲也可以出门送送他。”
“哪位陶叔叔对报恩之事看得并不重。明天早晨,他肯定去卧室看望我父亲,没等他张嘴要辞行,你就问他中午想吃什么。什么猪的红白下水,熘鱼段,汆丸子什么的,给他列举一大堆。如果他非得辞行,你也要留他吃过午饭再走。不过,这话不到紧要时刻,千万别说。剩下的事儿,由我来办。”
“云霞,你······”
耿云霞冲母亲笑了笑,起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陆腾飞吃过早饭就来到耿锦章的卧室,慰问过后,就想辞行。没等他说完,耿锦章的妻子柔声说道:“兄弟,你初到哥嫂这儿,我们也不知你的生活习惯。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买。嫂子的手艺虽然不好,我尽力往好弄。这么着吧,把那猪大肠洗净熬熟,再上锅蒸一蒸,留兄弟喝酒。把那猪肚洗净,里面放上切碎的瘦肉熬熟,放凉,当你的下酒菜。······”
“嫂子,我是你的弟弟,不是客人!我吃什么都可以,你就别费心劳神了?这也太麻烦了!”
“不麻烦!”
······
陆腾飞盛情难却,出门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包裹和那个竹筒。因自己是客人,又不能随便乱走动,只能在屋里闲坐。自与胡英分别两年多,那幅画随在身旁,可自己总也没有闲暇看一看。他伸手将那副画展开,挂在屋内的北墙上。脑海里立刻涌现出了当时的情景:月亮门内的假山,就像月亮中的阴影。走廊两侧的灯移向里面,用红灯和黄灯来映衬月光的色彩。他在月亮门外,衣袂飘飘,面部侧向画角,仿佛是从月宫中下凡的嫦娥。那燕翼凌空的右眉毛,似被尘风托举······
“陶叔叔,陶叔叔!”耿云霞在门外招呼着。
陆腾飞听到第二声,才从思绪中醒来,打开房门:“二姐,外面冷,快进来!”
耿云霞进门后问道:“陶叔叔,这里可睡得习惯?”“挺好!”她边说边向室内四处察看。她见北墙上挂有一幅画,便走近仔细地端详起来。过了一会,她问道:“这画上的人是谁?”
“我认识的一个弟弟,他叫胡英。我初见他时,正被几个男子围攻,非得要把他抢去当人家的女婿。”
“弟弟,你说他是弟弟?”耿云霞头也不回,仍打量着画中人问。
“是啊,他好像比你大几岁的样子。你看他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若他不漂亮,怎能有人抢他做女婿呢?”耿云霞回头看着他,一脸的疑惑。恨不得给他几巴掌打醒他,这身形体态,分明是一位绝色美女,可他愣说是一位漂亮的弟弟。难道他就这么晚熟?难道不学医的人,对男女的区分真的这么差?
“这是他的自画像。他不但会画像,并且也会做饭。为了把饭菜做好,还特意去外面学过厨艺。这画上的月亮门,及里面的假山,都是他自己设计的。”
耿云霞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有声有色、兴致勃勃的述说着。陆腾飞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看见美男子动心了?”
耿云霞似从梦中醒来,幽幽地说道:“动心有什么用,只能望梅止渴!好啦,这幅画留你自己慢慢品味欣赏吧!你独自闲坐屋里,多无聊?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不去,我跟你四处乱跑,哪像个客人的样子?”
“有我呢,你怕什么?走吧!”她边说边拽住他的手往外走。
后院的西北角有个角门,打开角门,却见一个亭子。二人进了亭子,耿云霞说:“这是一块石板,你将它向西推一下。”陆腾飞推开石板,下面露出一道木门。她取出钥匙,打开上面的铜锁,将木门分至南北。“下去。”她看着陆腾飞说。“这不好吧?”这要是耿锦章带他来,他还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算是一家之长。“有我在,你怕什么?”她边说便抬脚迈了进去。刚走两个台阶,又回身招呼到:“下来呀!”陆腾飞见她眼神坚定,似在邀请,无奈才尾随其后,下了台阶,到了平地。耿云霞掏出火镰将旁边的灯笼点燃,嘴里说:“这里不让用明火,因四外的架子上全是书。”“噢,你父亲说的藏书室就是这儿吧?”“嗯,可见,我父亲没拿你当外人看!”
东西的书架上,不是木匣,就是用木板夹住的书。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石灰的味道。到了北面,进了一个屋。耿云霞说:“你先坐下,我去去就来。”
陆腾飞立在原地,一会就适应了黑暗。耿云霞在书架旁前后、左右地寻找着。那灯光也忽近忽远左右移动着。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来到陆腾飞的面前。“你怎么不坐下?这坐垫都被云天亲手擦拭过,不会脏了你的衣服的?”陆腾飞坐了下来。她坐下后笑着说:“就算是你的衣服脏了,我也会洗,并且比别人洗的还干净!你信不信?”“我信!”他见她右手里拿着一个用白玉当针穿在布扣里,上下用红亮的木板夹住,便问道:“这里是什么好书?”
“恕我冒昧,我想问一问,陶叔叔你青春几何?”
“虚度二十有二。”
“我姐姐耿云彩十九岁,你俩正好。可惜,她已有了婆家。你才大我姐姐三岁,当我的叔叔,你觉得合适吗?”
“这可是你父亲抬举我的,并不是我高攀!怎么,你想给我降低一下辈分,跟你兄妹相称?”
“你不愿意?”
“不愿意。”
“为什么?难道我长得太难看,你心里觉得不舒服?”
“你长得很漂亮,可是,我有点害怕!”
“你害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
“你既然要问,我就实话实说。你呀,哪儿都好,就是太霸道!”
“我霸道!你说说看!”
“我刚到你家,你就让云天坐在我的右面,让他当下陪。你拐弯抹角的让我当说客,替你说话,让你入席。你硬拉着我到藏书室里来看书。你说,你不霸道?我是你的叔叔,你尚且如此,如果我降一辈变成你的哥哥,你敢跟欺负云天一样欺负我!”
“你说错了,并不是我霸道。你说,做事要讲道理吧既然我父亲与你是平辈,就应该我父亲陪你喝酒,可他身体不好,又不能让云天这侄辈陪你,那样,显得不尊敬客人。无奈,只得让长辈来陪你。你觉得,让长辈来陪你,你心里又不落忍、过意不去,就让云天入座。可你的辈分仍很尴尬,可以说是高不成低不就。云天是弟弟都能入席,难道我这当姐姐的就不能入席给你敬酒?可惜我父亲是独生子,若再有几个叔叔,也不至于在酒席上冷落了你!你若吃不好,喝不好,我在这里先替我父亲给你赔礼!”耿云霞说罢就要起身行礼。
陆腾飞赶忙说:“好了,咱俩别客气了,你就直说吧,就算是我成了你的哥哥,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真的同意当我的哥哥啦?!”
“若不把你当做妹妹,把云天当做弟弟,昨天在酒席上,我就不会给你俩讲故事了。”
“哥哥,哥哥!”耿云霞招呼了两句,见他不答应就抱怨道:“我叫你哥哥怎么不答应啊?!”
“这就开始了?我还没准备好呢?好了,好妹妹,我惹不起你,有话直说!”
“哥哥,你想何时离开我家?”
“今天早晨我就想辞别你父亲,可看到他那不舍的眼神,我又心软了。我不想在此久留,没准会给你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再说,久住无好客。我怕时间一长,连你都会烦我!”
“伤筋动骨,得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康复?”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家世代学医,怎么还问我?”
“病人痊愈,靠的是什么?”
“好好调养,家人的照顾。”
“你···你就是气着人!”耿云霞说完,一扭身就坐在了垫子上。
“难道我说错了?”
“病人早日痊愈,除了家人的照看,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安慰。父亲哪怕每天见你一面,也会觉得欣慰。你能不能在这里委屈几个月,等我父亲病伤痊愈再走?哥哥,我求求你了,怎么样?”
“这···这不好吧?我也没做什么,却赖在你家,天天吃喝,你父母不嫌麻烦,我也嫌自己脸皮厚!你想一下,我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我是那样的人,你会从心里瞧不起我的?我是叔叔,不想给这么漂亮的侄女留下坏印象!”
“如果我非要留下你呢?”
陆腾飞冲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云天!”耿云霞站起身,高喊了一句。喊声过后,进来的木门被拉紧上锁。
“这藏书室里,过一会,就会断绝空气,咱俩就会头晕眼花,失去意识。”陆腾飞嘟哝着。
“我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与你一起殉葬,你觉得委屈吗?”
耿云霞边说边往他身边挪了挪。僵持了一会,她见陆腾飞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便用手掌拍了两下。这时,屋的上方打开了一个天窗。天窗中间,缓缓落下来一个木盘。木盘里放着茶壶和两个茶杯。耿云霞倒上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送到他面前,笑着说:“哥哥,请用茶!”
陆腾飞接过茶杯,放在眼前的方桌上。耿云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把手里的书递给他。陆腾飞接过来,将红木板揭开一看,那是个手抄本,封面上用真书写有四个字——筋骨寸断。
陆腾飞翻看着,看了一会,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等他喝完第二口茶水时,耿云霞问道:“哥哥,你真的不愿留下来?你若留下来,我这个缺心少肺的傻妹妹,就有机会来这里天天陪你看书。你可能不知道,这个藏书室,只许男子进入!”
“我想好了,我愿意留下来!”
“哥哥,你还是走吧,反正你的心也不在这里。我想留住他的人,可我留不住他的心,妹无才无貌,人和心都留不住!”
“我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的!真的。”
“你想好了?”耿云霞笑眯眯地问他。
“嗯!”陆腾飞冲她摇头一笑。
“你笑什么?”
“这茶水里,如果放一些什么药,我可不知道!”
“这次忘了,下次再放吧!你若不提醒,我把自己家是开药铺的事儿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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