栴檀咳了许久方止住,不能暴露身份,笑道:“如此,救苏公儿女,帮苏家报仇一事怎么做,还请孟大郎做主。”
“自当如此。”孟明庭受用,身心舒畅,面瘫脸裂了缝儿,春色点点。
栴檀差点看呆,垂睫,心道这人还是绷着脸好些,不然,怕是得步卫阶后尘——观者如堵,看杀玉人。
孟明庭细细分说把苏家产业买回来的好处。
要保越邻不受宫刑,要翻案救苏零陵和苏茵犀,也要立足长远,重振苏家。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栴檀自然不反对。
既是竞买,钱当然越多越好,栴檀当日便带着申氏和陈平陈郁金回凤翔府变卖所有。
凤翔府不比京城繁华,怕招人耳目,苏都夷没给栴檀置大宅,只一处带园子的二进院落,那处宅子价值只二千金,耶娘送的古玩字画反值钱些,栴檀尽卖掉了,共凑得二万金。
二万金不少,寻常小康人家百来户过一辈子了,要买苏家大宅和藏香堂却不够,尚差许多。
苏都夷深觉亏欠女儿,每年送一两千金给栴檀过日子,栴檀想起往日花钱如流水的奢侈日子,暗暗后悔。
早知有今日之危便省着花,可以攒下不少钱。
沮丧不已,回长安路上一言不发,倚着车舆壁思量着,能不能用这二万金钱生钱,短时间内获得暴利。
陈郁金也是闷闷不乐,担心栴檀把凤翔府所有变卖精光,一家子往后生活无着,马车进长安,撩起窗帘望一眼外面,又望栴檀,撇嘴道:“依我说,朝廷不知道你是苏家女儿正好置身事外,你非要翻案,以卵击石,若事败,连你自己都保不住。”
申氏听她这话着恼,栴檀尚未发火,她先骂起来:“说的什么话,难道怕被连累就不救姐妹弟弟了么?二娘心情不好你还念叨这些做甚?”
陈郁金哑口无言。
“阿娘,郁娘又惹二娘不欢喜是不是?”陈平驾着车,眼睛看路,耳朵听着车舆里头说话,“驭”一声,马车在朱雀大道当中蓦地停了下来,扭头,准备对陈郁金老拳相向。
陈郁金不提防,往前栽去。
栴檀急伸臂拦,方免了跌出车外。
陈郁金抓着车舆柱子稳住身子,叱骂:“傻子,你不会缓些儿停么?”
“二娘,她又骂我傻子。”陈平嘟嚷,委屈地告状。
栴檀拍拍陈平肩膀,刚要安抚他,启唇又合上。
车舆外马儿嘶叫声,车轱辘与地面剧烈摩擦嚓嚓声,砰砰物体相撞声,叮叮当当瓷器破碎声,还有清柔的小娘惊呼声,车夫喝吆声交织,乱成一团。
栴檀变色,冲到车舆后头掀起帘子往外看,后面一辆马车马儿前蹄直立,车舆倾斜,右侧车轱辘悬空打转,眼看着车舆便要整个侧翻了。
陈平毫无征兆停下,紧跟她们后面的马车的车夫措手不及,急勒马故如此。
栴檀急喊:“阿兄,快去后面扶住那辆车车舆。”
“好咧。”陈平响亮地应下,扔了自己车的缰绳和马鞭跳下踏板,飞快奔去。
后面马车嘶叫,她们的马儿也惊着了,刨着蹄子,缰绳松了无人驾驭,不管不顾朝前蹿。
道旁行人,树木屋宇如飞倒退。
“陈平你个傻子,你要去帮别人也把自己的马车停……”陈郁金大叫,喊一半顿住。
栴檀在她说话的这当儿从车舆出去,坐到踏板上,飞快拉起马缰控马。
马车朝前驶出两箭之地停了下来。
申氏横了女儿一眼:“遇到事儿不设法解决只会嚷嚷,羞不羞?”
陈郁金赤红了脸说不出话。
栴檀停好马车,跳下踏板往后面看,松口气,那辆马车的车舆没侧翻,陈平扶住了,视线移动,蓦地变色,陈平在揍那辆马车的车夫,挽起裙摆急奔过去,口中大喊:“阿兄住手。”
“他骂我。”陈平住了手,扁嘴告状。
他们突然停车致别人遇险,挨骂情理当中。
“我跟他谈,阿兄你先回去。”栴檀柔声道。
把陈平支走,忙向车夫赔不是。
栴檀来得快,车夫只挨了两拳头,饶是如此,也疼得按着胸膛说不出话,怵着陈平蛮力,不肯原谅,又不敢放恶语,吭哧喘气。
外面的不过下奴,该向正主儿致歉方是。
栴檀又转向车舆。
方才急切中没注意,此时看,这辆马车车舆比寻常马车宽敞了近半,粗轴重轸,珠缨翠盖,车帘子竟然用了昂贵的缂丝,生丝作经熟丝为纬织凤台阁图,垂直悬挂,观之,翘壁飞檐如雕镂出来的一般。人在车外,便闻得阵阵幽香,香气乍闻无形,片时后如有实质,均匀紧密如丝网,平滑丰满胜春光,细腻柔润似和风,将人笼罩在其中,五脏六腑无不舒适。
马车里悉悉索索衣物扯动声,栴檀从歪斜的帘子缝隙先看到一双如意履,接着是粉紫色轻绡裙摆,而后是素雅别致的白底绣浅黄色迎春花羽纱帔帛,再接着是柔如嫩柳的腰肢,原来刚才车舆侧斜摔倒了,未见脸庞,只看闲淡平静不慌不乱坐起来之态,便觉那定是一个绝色美人,且性情极好的。
栴檀呆得一呆,方回过神来致歉:“惊扰贵人,是我们的错,请贵人海涵。”
“伤着脸了,大娘,这可如何是好?”一声带着哭音的惊叫,帘子挑起,出来一个梳双螺髻婢子模样女子,巴掌大小脸,眉眼清秀,看起来只得十四五岁,眼眶赤红,恶狠狠瞪栴檀,尖声道:“我家大娘额头擦破油皮了,把你剐了都不能相抵,想一句道歉了事,做梦。”
栴檀歉然,启唇欲分说,车舆中传来一声低叱:“云霓,不得无理。”
声音清凌婉然,栴檀失神。
美人如画如诗,只一片衣角一句话,便令人无限倾慕。
“无心之失,小娘子无须在意,请回吧。”美人温声道。
栴檀道谢,对美人仰慕不已,有心结交,因道:“多谢娘子宽宏大量,不知尊府仙乡何处,改日栴檀备礼登门致谢!”
“栴檀!”美人短促一声低叫,几不可闻,如意履伸到车帘外,纤长腻白几根手指抓住车帘一侧,十指攥得极紧,指节发白,又极快松开退回。
栴檀垂首低眉行礼,只看到美人探出脚又收回,见美人欲出来相见又不见,又把方才问话说了一遍。
车舆里静静的,美人没有说话。
栴檀看云霓,眼里疑问之色。
云霓一改最初盛气凌人之色,面颊微红,视线游移,不敢跟栴檀对视。
半晌寂静,美人道:“些许小事,无须挂齿。”
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喉间隐约破笛之音,说得这么一句,便喊车夫赶马车,后面语气却甚是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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