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庭脸上泛了愤怒的赤红,怒火喷涌,可惜敞衣露胸形容不整,又兼眉目如画,不独没雷霆暴怒之势,反倒有说不出的风流艳色。
栴檀暗笑,此时便可问话了,看他羞赧可爱,偏不问了,悠悠然下地,勾起纱帐,包袱搁床尾一角,慢条斯理打开来,拿了青绫交领小衫穿上,又系裙子,穿褙子。
穿衣毕,又梳髻,齐齐整整了,方回头,手里拿着把剪子。
孟明庭一双眼瞪得浑圆:“苏栴檀,你做什么?”
栴檀挑眉,诧道:“原来你不是只会一个一个字往外蹦啊!”
走到床前,左腿抬起踩到床板上,裙子滑开,露出里头白色亵裤,白色袜子。
孟明庭目光往一旁移,又极快转回,死死盯着栴檀脚板。
“真个恋足癖?”栴檀讶然,左手抓住孟明庭肩膀,右手剪子对着他中衣领口剪下。
孟明庭外袍乃上好云锦,里头中衣更贵重,竟是孔雀罗,雀羽五彩斑斓,精美华丽,他不知从哪寻的孔雀黑羽织的罗,栴檀啧啧连声,惊奇不已。
这人时时绷着脸皮,寡淡无情,惜字如金,其实……绞尽脑汁想词儿,半晌想到一个字——骚!
栴檀骤起戏谑作弄之心,又寻思着一鼓作气逼敌至无退路处自首,再不停下的,手里剪子移动,嘶嘶声响,孟明庭锁骨露了出来。
光滑,细腻,干净,说雪堆玉雕不为过,跟他秀美明润的脸甚是般配。
“皮肤不错。”栴檀吹了一声口哨。
孟明庭不只脸红,脖子红,身上皮肤也红了。
栴檀剪子不停,往下而去。
“不要脸。”孟明庭长长的睫毛沾了水色,含胸弓背,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咋了?允许你非礼我,就不能我调戏你吗?”栴檀嘻嘻笑,歪头,眯眼色迷迷瞧他。
“我……我……不是……要……非礼……你。”孟明庭结结巴巴道,从没说过长句,一个字一个字吐得甚是艰难,栴檀手里剪子咔一下,中衣开了数寸长口子,再往下就什么都露了,辩白的话冲口而出:“我只是想看你脚底有没有红痣。”
栴檀手里剪子顿住,脸上还是戏谑的笑容,心中巨浪翻滚。
她左脚板底下确有一个红痣。
连陈郁金都不知这一隐秘,只申氏从小抚养她知情,孟明庭从何得知?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苏公的女儿,苏家的二娘。”孟明庭促声道,再不是一字一字往外蹦。
他连自己身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知道,跟苏家的渊源比表面看到的还要深。
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阿耶千盯万嘱要她不能泄露身份。
栴檀婉转一笑,嗤道:“哪有未婚小娘子给不相干男人看到赤足的,非礼我不成巧言令色,你当我傻子么?”
“我说的是真的,我见你跟苏家关系亲密,像是苏家至亲,因而怀疑你是苏家二娘,兜儿左脚脚底有一红痣。”孟明庭喊道。
面上恼色羞色交织,红红白白,色泽丰富,眉眼流丽,浑不见墓前初见时的冰山影子?
兜儿!喊得好生亲热。
栴檀心中千回百转,剪子扔到一边,开怀一笑:“若因跟苏家关系亲密便是苏家女儿,孟大郎冒着被连坐降罪的危险为苏公夫妻收殓,栴檀是不是可以认为孟大郎是苏家儿子?”
“胡说。”孟明庭跳起来,双足捆在身后,扑咚跌了个狗啃屎,好在是床上,没啃一嘴泥沙,挣扎着抬起头来,鼻子通红,眼里水光盈盈。
栴檀忍俊不禁,忙为他解缚。
“我自幼在苏府出入,跟苏家渊源深厚。”孟明庭拢衣拉裤,口中不忘求证:“你的名字是香木,以香为名只有制香之家如此,告诉我,你是不是兜儿?”
“你的名字也是香品。”栴檀闲闲道。
“我的名字另有缘故。”孟明庭收拾好衣裳了,眼睛又盯向栴檀左足。
“我本出身制香之家,名字是香木有何奇怪。”栴檀晒笑,“我家居凤翔府临江路,家中本来开香铺的……”
苏都夷当年给女儿寻的凤翔府一开香铺的苏姓老夫妇作耶娘,那夫妇两个昔年有一女,三岁时夭亡,二女儿比栴檀先出生两个月,五个月大时又不幸夭折,苏都夷听说,在他们女儿刚去世未传出消息时便把栴檀送去做他们女儿,人不知神不知,夫妇俩个因无子被族中人欺侮,差点被夺了香铺,幸得苏都夷出手相帮,又有同姓之谊,两家走得甚亲密,苏姓夫妻八年前去世,丧事是苏都夷出面料理的,面上看,苏都夷对栴檀一家有恩,栴檀也不怕孟明庭去凤翔府查问。
“这么说,你不是兜儿?”孟明庭怔怔看她。
“是不是你去凤翔府一查不就知道了。”栴檀懒洋洋道。
孟明庭如风掠了出去。
申氏母子三人入内,申氏诧道:“孟大郎怎么走得那么急?”
“他跟你单独说了什么?”陈郁金也是一肚子疑问,视线扫过,尖声道:“你俩干什么了?被子怎么落在地上?”
栴檀床沿直直坐下,心事重重,懒待言语。
“二娘,他没……怎么样你吧?”申氏关心的却与陈郁金不同。
栴檀摆手,沉默不语。
她不说,申氏也便不追问,收拾好被子,栴檀病了几日没下床,出去要洗漱水,忙忙碌碌侍候栴檀。
带着栴檀幽居凤翔府,栴檀当她亲人,没有架子,她自个儿时时守着本分,从不僭越。
陈郁金拧眉看着,不满申氏疼栴檀,憋一肚子火。
洗漱毕,膳食摆上来,一色清淡滋补饮食,照顾栴檀大病初愈,陈郁金瞥一眼,怒火更炽,啪一声砸了箸子。
“嘴巴淡出个鸟来了,不吃了。”
“你嘴里有鸟吗?我怎么没看到。”陈平问,嘴里塞了一张胡饼,说话含糊,凑到陈郁金面前左瞧右瞧。
陈郁金臊红了脸,叱骂:“傻子,没跟你说话,闭嘴。”
“二娘,她又骂我傻子。”陈平嘟嚷,高高大大黑黑壮壮大铁塔似的大个子,撅嘴撒娇却是行云流水,今年十九岁了,因智力欠缺,还只是七八岁孩子心智。
“阿兄很好,不是傻子。”栴檀柔声安抚。
申氏摇头叹息,瞪女儿:“平郎再不好也是你亲阿兄,说的什么胡话。”
“又不是我不骂他傻子他就不傻了。”陈郁金不以为然撇嘴,口脂用的栴檀的,嘴唇润泽鲜妍。
申氏皱眉。
母女眼看又要吵起来了。
栴檀忙摆手,说其他事打岔:“申姨,我想去看望大姐跟茵娘。”
“啊?”申氏大张嘴。
“不行。”陈郁金大叫,顾不上跟栴檀争艳斗妍,拍桌子,“教坊是什么所在,你一个小娘去那种地方太危险,况且若被人察知你真实身份,免不了落得跟你姐姐妹妹一样的下场,无论如何不能去。”
“郁娘说的有道理。”申氏期期艾艾道。
“怕危险,就不管大姐跟茵娘了吗?”栴檀缓缓道。
申氏和陈郁金哑口无言。
“二娘,我陪你去,不怕。”陈平拍胸膛,咚咚响。
“真是个傻子。”申氏无奈的紧。
“也不是说不管。”陈郁金嚷嚷,头上步摇晃动,思量些时,道:“跟孟大郎商议后再做决定罢,他长居长安,不比咱们两眼抹黑。”
申氏眼睛一亮,附和:“对,找孟大郎商议,二娘,他很紧张你,对你极好,今日我去求菩萨……”
她在路上遇到孟明庭,孟明庭听说栴檀病了,勃然变色,给栴檀诊脉的不是市井大夫,而是他阿耶尚药局奉御孟枳实,栴檀喝的药里头有一截千年人参,皇帝赏的,孟明庭瘫着一张脸,跟继母赵氏对恃一个时辰方要到的。
孟明庭当时想救的不是自己,而是苏家女儿苏二娘。
虽是如此,也可看出他对苏家确实热心,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人生地不熟,眼下她能倚重的也只有孟明庭,栴檀点头,应了下来。
“我去找孟大郎传话,请他过来商议。”陈郁金喜形于色,霍地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快步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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