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江面上升起一道嫣红,娃娃醒来,看了眼桌上沏好的茶水,凝神聚气。
昨夜,这位黄衣女子和那位“老妇人”眼中的剑仙,带着侍从在跨洲宝船的船尾好好感受了一番引江夜景。
娃娃自然不是真的剑仙,跟随多年的老仆人吴英自然是清楚的,那支名为“断尘”的龙纹仙剑,是小公子几件护身神器之一,早年间由老阁主亲自挑选。
引江浩淼,且不同寻常江海湖泊,常年波澜不惊,宝船行在江中,渺如沙砾。
看不见圆月高悬,不过江面特有的红雾依旧引人的紧。
吴英不知公子为何最终插手,出其不意斩杀了常家兄弟,他一直跟随在娃娃身边,熟悉自家公子性格,虽说不像真正的江湖人,但说一不二的性格从未变过。
只不过公子不说,他也不用多问。
直至夜深,娃娃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纸密信,交给了吴英。
那是剑阁独有的千里飞音。
信中,将同行的几拨势力底细写的极为清楚。
大魏国东华州有个名叫米商的小郡,地方不大,一百六十四户皆姓米。米商郡位置偏远,郡民大都以种地存活。
十三年前,鬼殿“索命无常”奉命杀入米商郡,屠尽四百八十一口,取死者头骨研磨成粉吸食以修炼魔功,全郡仅有六人逃脱,其中一少女,原本是京中贵人,随父母避难至米商郡,隐姓埋名。
少女因在地窖中为父亲取窖藏老酒躲过一劫,却亲见父母被常无德、常无义二人所杀,后护卫父母尸身返京,长路漫漫,途中的各种苦楚不足而言,待回到族中,原本若含苞待放的花蕾的少女,身后多了几根附骨钉,这之后,便是少女苦练家学图报血仇。
事后朝廷虽有追捕邪徒,无有所获,最终不了了之。
鬼殿?手捧信件的吴英觉得有些麻烦,不过…
问世间,禁阁惧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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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船不大,但五藏俱全,后仓专设了客桌,吴英陪着娃娃进入后仓时,已有两拨客人来的更早。
三个儒家的书生,都说读书人尊崇一日之计在于晨,能够恪守作息时间不足为奇,另一波却是那四名女修,不曾想竟然比那规矩最多的大魏军人起的更早。
娃娃随便找了桌靠近船窗处的地方坐下,老儒带着弟子们起身致意,女修们仍旧是只是抬眼看过,互相窃窃私语,娃娃不理会,吴英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最讲究礼节的书生们反而没有因为对方失礼生气,就连那唐突毛躁的年轻弟子也是一脸敬畏的随着师父坐下,昨夜之事,其他人登上宝船便各自按照宝船上仆从的指引入房休息,只有老师非要等上一等那位九境大宗师,虽不至于要与其同行搭话,但出门在外,对待高人多些尊敬总归是好事,后来,那抹银光闪过,是入了书生们的眼的。
引江上的红雾仍旧未散,有船夫进仓讲解,说是引江气候使然,水气太重,一年中大半时间都有大雾,船行的不快,让客人莫要担忧,又说到同行的贵客不适水路,都在客房休息。
一群悍卒,竟然晕船了。
船夫在众人面前拍拍手,几名昨日未曾出现的女仆端着食盘送上桌来,清一色的红米粥配甜粽子。
娃娃看着米粥出神,突然嘴角升起一丝嘲讽,再次看着窗外不语,心中莫名的有些疲惫,心想着大魏的江湖,还是这么无聊。
跨洲宝船从“大胜港”起航,途径后谷州、弥岚州、端州、连烽关,最后抵达北海,距离最近的停靠港口“花棋港”还有三天的路程,娃娃会在那里转陆路继续北上。
一夜大抵行了三百里,从登上宝船至今,只有仆从们各司其职,船主人却一直不曾露面。跨洲宝船隶属于管家,船老大按理说也该有官身,虽不至于要学那谄媚小人对这帮子擅长武艺的江湖过客假言生色,但“扶风”营是实打实的禁军,总该是有一番接风洗尘才对。
吴英见公子望着引江出神,思量着公子多半是对这种特别的景致感兴趣的紧,昨夜里船头的那两个时辰应是没有看够,公子虽然会进场一个人思考,但安静的欣赏某件事物、某个人、某番景色却极为少见了。
桌上的饭食还在,既然公子不吃,吴英又素来不喜欢面食,那么它就一直保持它的原模原样。
“子川,看出了什么?”
子川是吴英的字,公子习惯了这么叫他,顺着公子看的船外,吴英只瞧着红雾比昨夜淡了些,江水还是那平静的江水,没什么异像,吴英暗自运用内力,练武到达他这种层次,是触到了神识外发这一层面的,只可惜片刻后,吴英依旧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难道公子只是单纯的问眼前的景色有什么变化?
堂堂九境大宗师,羞愧的老脸一红:“公子,老奴愚钝。”
娃娃还是那般姿势,心中无聊感越来越强,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大魏。
“那就等着吧……等着风来……”
“啊~杀人啦!!!”
一声凄厉的女子嘶叫声响起,船舱中的客人皆闻言侧目,女剑修们瞬间拿起随身长剑,书生们起身观望,吴英也被声音吸引,只有娃娃依旧看着窗外,神色平静。
不一会儿,之前的那个老船夫慌慌张张跑进来,脸色因过度惊吓显得无比苍白。
“死……死……死了,全死了……”
“什么死了?!”
吴英怒吼一声,那船夫却如闻天籁,竟缓缓定下了心神,这一手功夫和“阎王留步”姓沙的老掌柜手敲柜台是异曲同工。
“回客家,是那几位军爷,全死了,而且,而且,哎呀,客家们还是到客房看看吧……”
老船夫心中惶恐依旧,不过终是能说上几句顺溜的话了。
吴英回头看着公子,“走。”娃娃起身,伸出右手沾了沾面前的那碗清粥。
那边,书生们动作最快,已经出了船舱,女修们负剑跟上,脚步轻快,娃娃整好落在最后头。
二楼,一身形魁梧的男子蹲在客房中仔细查探那群“扶风”兵丁的尸身,身后的黄衣女子正是昨夜的引路人。
跨洲宝船的客房按照“壹贰叁肆……”编号,倒也简单,大魏军卒正是住在叁伍两个房间,中间护卫着两位贵人。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黄衣女子轻声提醒道:“大人,他们来了。”
“嗯。”
一群人随着老船夫一齐到了叁号房间,哪位魁武汉子已经负手而立,见着众人,不待客人们相问,率先抱拳行礼道:“大魏行洲郎裴勇见过各位。”
大魏行洲郎,正八品的朝廷命官,与郡尉同级。
“刚刚在下仔细检查过尸体,这六名我大魏勇卒除了那位带头的校官,和隔壁房间的同僚一般,身上均无明显伤痕,而且……”
不用裴大人明言,顺着这位行洲郎的手指,饶人见多了生死的吴英也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五位大魏兵俑清一色被割去了头颅,脖颈相向,以五瓣梅花状示人,花心处献血凝结成的圆已成深红色。
“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剑刃横切所致,切口平整如镜面,说明凶手剑术奇高,而且尸体除头部外身上甲胄规整,没有打斗痕迹,且血迹凝结大致有六个时辰,说明凶手要么内力亦极强,杀这群三五境的武夫如斩蝼蚁,或者身怀一种高强的身法,杀人于无形,又或者两者兼有。”
“另外,那校官七窍流血,舌头和手指都被斩断,胸口被刚掌震碎,死相其惨,如非深仇大恨在身,必然是邪魔外道所为,不然,下官实在想不到其他。”
对面,众人震惊不语,其中那名原本想在“阎王留步”做一回大英雄的书生猛然害然转身,死死的盯着娃娃,浑身颤抖不已,老儒赵苏见着弟子的样子,已知他在猜想什么,不留痕迹的侧着半个身子将他微遮起来。
虽说弟子莽撞,但凡是有个万一,若真落得那个“一”,就是打不过,也好歹争一争两个苦命鬼的活命机会。
只要那位深藏不露的小公子不自降身份,明面上虐杀他们正道的行首,和儒家结下万世血仇,那么八境对九境,也不一定就是必死的结局。
赵苏到底是活了多年的老书生,活命经比那少年多了不知多少倍,一边戒备,一边已经打算主动为弟子的鲁莽陪个不是。
吴英本不愿与小儿辈计较,但是公子是他的命脉,主辱臣死,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公子,像看着恶狗一样看着他,心中怒火难平:“酸书生,你看什子!?”
众人觉察亦状,那四名女修虽然不知缘由,不过都是江湖人,都有三分保命的觉悟,齐齐向着屋内走了几步,无形中和吴英保持些距离。
“这位相公,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行洲郎行洲郎,行洲行惯了,早已处事不惊,虽然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但是江湖在这大魏天下,就得守着大魏的规矩。
巧了,他裴勇正是大魏八品命官。
那书生抬抬手,看着娃娃,却始终不敢只向他。
吴英冷哼一声,怒容渐渐显露在脸上。
娃娃却看着哪那位裴大人身后的黄衣女子。
女子低着头,守着侍从的规矩。
娃娃看着她的脸,白天比晚上真切了很多,是个好看的姑娘。
然后,娃娃看着她藏在袖中的那只青花瓷碗,突然,嘴角勾起。
不错,总算有那么点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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