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密林深处的某条树梢微微晃动了两下,在暗中说话的那人身形轻巧飞身跃起在空中转了几个来回稳稳当当地落到三人面前。
原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她一身青绿,马尾辫,腰间别着一根流苏玉箫。浑身上下灵气逼人,英姿勃发,眉峰上扬,正气凌然,颇有一股侠女之风,且有惊人之貌。
“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燕语堂尹初双是也!你们这两个泼贼,见了本姑娘,还不速速投降!”那姑娘虽然面容稚嫩,但带了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说起话来微微扬起下巴,看起来颇为傲气。
两人一听燕语堂,皆是一惊,那高大汉子一脸质疑地打量着她。燕语堂,难道是那个江湖上有名的西南武学宗门?
“哪里来的臭丫头,竟敢空口说大话,劝你别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宰了!”那高大汉子说归说,但还是慌张地捡起了地上的刀,很是防备地挡在他兄长的面前,以防再次暗算。
他兄长冷不防被她扎了一刀,很是愤怒,一边捂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背,一边厉声骂道:“愣着作甚,动手,把那个臭丫头的手腕子给我宰下来。”
“哼,泼贼还敢动手,待本姑娘来收拾你!”那姑娘冷笑一声,出手又是一记飞刀,银光闪闪,锋芒锐利,让人防不胜防。
那高大汉子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栽倒在地。原来那飞刀猛然间割掉了他的左耳,吓得他连刀都握不稳,在地上摸爬滚打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屁滚尿流地逃窜而去。
另一个矮壮汉子见这姑娘出手迅猛,干净利落,着实不像普通练家子,吓得也是一脸煞白,也顾不上什么面子,灰溜溜地逃了个没影儿。
“哼,说了不听,要那只耳朵何用?自讨苦吃!”那姑娘赶走了两个泼贼,一时非常得意,冲两人狼狈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看起来异常娇俏可爱。
师如琴没想到她居然没死成,还被一个貌若天仙的好心姑娘救了。她很想起身感谢一番,却发现疲劳至极,如何也起不了身,只能用两只手肘撑着地面,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多谢姑娘搭救。”
“公子快快起身。”那姑娘见她衣衫褴褛,脸上皆是脏污灰尘,狼狈不已,看来遭了不少难,一时同情之心大起,欲要上前扶她。
这姑娘竟然没有认出我是女儿身?师如琴如是想,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这姑娘看起来一脸正直,天真无邪,但现在悬赏令贴得到处都是,还是不要让人发现她的身份,免得多生祸端。
“小生王今,多谢姑娘大恩,请受小生一拜。”师如琴如何也不肯起,执意要行跪拜礼。
“公子莫要折煞小女子,快快请起,不过举手之劳罢了。”那姑娘见他清瘦如柴骨,两颊凹陷,嘴唇青乌,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如何也不肯受礼。死死托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公子,前方有一处破庙,我暂且扶你过去休息吧,你莫要担心,有我在,那些泼贼不敢再来招惹你。”那姑娘安慰道。
“如此,便多谢姑娘了。”师如琴点头答道。
两人到了破庙,那姑娘见师如琴衣衫业已湿透,冷得发颤,于心不忍,立即烧了些柴火给她取暖。师如琴又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发丝,这才看起来精神一点。
两人静坐在火堆旁,相互认识了一番。师如琴这才知道,原来这姑娘是江湖宗门燕语堂的弟子,名叫尹初双。此番来渝州是有师门要事,完事之后正要回山,途经此地,且不料目击那两个泼贼青天白日大肆行凶,一时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助。
“公子为何会与那两个泼贼结仇?”她见这公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瘦弱纤细,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看着面善纯良,也不像是会惹事的主,一时好奇问道。
师如琴听后只是稍稍迟疑了片刻,心道,既然都已用了假名,也只能骗人骗到底了。然后长叹一声,沮丧地摇头道:“我父亲赌博成性,欠了债,还不上钱就上吊自缢了,那追债的就盯上了我,死活要我还钱。我本就家境穷苦,食不果腹,身无分文,就想去寻我那远方亲戚,让他借点钱救急,哪知,这两人半路截住我,不由分说便要动手!”
“这么说来,你也是怪可怜的!”尹初双丝毫不怀疑她的说辞,反而露出怜惜的目光。“不如这样,由小女子护送公子一同去寻你那亲戚吧。”
师如琴却摇头为难道:“谢姑娘好意,只是此去益州需要三日,路途奔波,小生怕误了姑娘的事。”
“公子莫要推辞,行侠仗义本就是江湖儿女的本分,再加上我师门任务已成,并不着急,还是我同公子一道前去,比较稳妥。”尹初双见他体弱,加上手无缚鸡之力,恐那些恶贼又来生事,生了保护他的念头。
师如琴见她天生拥有一颗侠义心肠,善良忠义,且能力超群,的确是个很好的帮手。但,师如琴自小便不想欠人人情,一时犹豫不定,颇难抉择。但又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境况愈下,脑袋随时悬在脖子上,若是孤身一人上路,恐有杀身之祸。
连命都没了,尊严和倔强又有何用?
若是有尹初双这样的高手相伴,想必很是安全,她不可再错过这个绝好的机会。若是他日还能翻身再起,再来报答这位姑娘的大恩大德。
如此一想,师如琴便郑重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尹初双鞠躬施礼。“那就有劳姑娘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定之后,两人便在这处破庙歇下了,准备明日动身前去益州。
深更半夜,凉风从破掉的窗户纸里吹了进来,带入了一丝寒气,已经脱漆腐朽的庙门被风刮得吱啦作响,火堆的热气虽已消散,但还闪烁着一丝红橙色的光亮,照着佛像的影子映在湿漉漉的墙壁上,活像一团黑色邪云。
尹初双已枕着破蒲团睡了过去,隐隐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呼吸。
而师如琴却辗转难眠,心里空空落落,像是失掉了灵魂的木偶,只有眼睛还在转动。
她伸手从头顶枕着的包袱里摸到了一个竹筒,里面是他父亲临死之前交给她的婚书,竹筒旁边是一把银光闪闪,纹路精巧的兵刃。
当她摸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脑中也跟着浮现起那日,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铺上,用那双如同干柴枯槁般的手颤抖地将包袱递到她的手中的场景。
“这竹筒待到离开府邸时再行打开,为父临终所托,你定要将其完成,要不然,要不然,为父死不瞑目!”
当时父亲说罢便疾咳起来,心肺欲裂般,疼痛难忍,揪紧的五官皱成一团。师如琴扶着他跪在床头痛彻心扉,声泪俱下。
当她看到父亲雪鬓霜鬟,面似靴皮的脸庞,她才发现,为兄长和她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现在已经是灯尽油枯,命不久矣。
可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然为她忧心,希望她能一世平安,就算是不惜让她违抗圣旨,落下千古骂名,也要让她平安活着!
想起临走时,回望父亲的最后一眼,他孤独地卧在床上,向她递来殷切慈爱的目光,师如琴霎时间心如刀割,疼痛难忍。
“此事已过十几年,你现在又是戴罪之身,若长公子执意不肯娶你,也罢,就与他做个侍奉的仆人终身伺候,一定要替为父好好报答陆家,也算是替我了却一桩心愿尽了孝道了。”
父亲声声叮嘱,字字嘱托,那哀怨又不舍的话语似乎又在她的耳边徘徊。她眼角一酸,突然涌出了热泪,在寂寥孤寂的夜里无声地哭泣,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听见。
父亲,你不过是为了让女儿有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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