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师如琴之所以抗旨潜逃皆因那一纸婚书,包括骗尹初双说去益州寻亲,也是为它。
婚书的内容,师如琴在离家的当天,便已看过。
十八年前,她还在襁褓之中,他的父亲就与益州知县陆子墨结了亲。
当年因为瘟疫,师老太爷带着怀有身孕的夫人和儿子逃难,途中遇到山贼,妻儿皆被山贼掳走,他惊险逃出四处求救,当时的益州知县陆子墨知晓了此事便派人前来救人。
后来官差们端了山贼的老窝救出了他的妻儿,但是夫人却因为受到惊吓而难产,差点命悬一线。陆知县即刻请了大夫和产婆这才让夫人平安产下女儿,而这个女儿就是师如琴。
师老太爷为了报答陆知县的救命之恩便和他结为兄弟,并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许配给陆知县当时才四岁的长子,擅自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为了早日安顿妻子儿女,师老太爷不得不向知县辞行,临行时知县送了一把随身宝剑给他当作是信物。师老太爷当作珍宝一样爱惜小心收藏直至十几年。
婚事本该在四年前,陆家长子成年之时举行,但陆家却没有来渝州下聘,甚至没有来一封书信或拜帖。
师老太爷曾以为陆家是不是已经不认这门亲事了,或者是陆家长公子有了心仪之人,并不打算娶师如琴,才如此不管不问。
虽然对方无意,但又不敢单方面解除婚约,而师老太爷又因为儿子入仕为官而忙碌操劳,便把师如琴的婚事耽搁至此,直至前日,师如琴才看到了那张时隔十八年的婚书。
师如琴知道,父亲让她带上婚书去陆家,一是为了给她寻一个依靠,不至于在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颠沛流离,二是为了信守承诺,报答陆家大恩。
但师如琴并不想去找一个无意娶她的人,即便去了,也不过是徒增笑柄,她虽落魄,可还是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只不过,陆家于师家有恩,而且这桩婚事,是父亲临死之时都放不下的遗愿,若是不去,就是不孝,而师如琴断不敢做那背信弃义不忠不孝之人。
父亲,女儿知道了,定然不会负你所托!
师如琴在心里暗暗发誓,若是陆家还承认这桩婚事,就算那陆家公子是个泼皮无赖,她也认了!就算陆家不履行婚约,但仍愿意收留她,她也甘愿为奴侍奉,以报十八年前的恩情,也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给了父亲一个交代了。
收起内心的脆弱伤感,师如琴将包袱裹好,放在脑后,这才闭眼睡了过去。
天刚亮起一抹鱼肚白,两人被清晨的雾气给凉醒,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便早早上路,赶往益州。
一路上有了尹初双的保护,师如琴可谓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两人的关系也渐渐熟络起来。
尹初双还经常和她聊起江湖上的趣闻轶事,师如琴从小便在侍郎府里长大,多与王公贵族打交道,倒不曾与这些江湖儿女接触过。这些天与之相处,她倒还觉得,江湖中人比宫墙里的达官贵人有趣多了。
三日后,两人平安无事到达益州地界。
益州地处中州西南,滨水河畔,水养一方,人杰地灵,而且自古以来便有习武之风。这里的百姓大多都身体康健,精神焕发,就连那八岁孩童,都能耍上两个把式。
扮作书生的师如琴看起来纤弱文雅,风度翩翩,而身旁的尹初双风姿绰约,灵动可爱,一进益州城就引来众人频频偷看。
师如琴自逃亡以来,对旁人看她的眼神很是敏感,生怕被人认出。入城之后,来往百姓愈发密集,师如琴总是稍稍低着头,不敢与人直视,将自己藏在人流之中,不至于那么显眼。
尹初双则不同,来到一处新鲜地界,更是左顾右盼,双眼放光,偶然间见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还要在一旁驻足观望许久,非要师如琴将她拖走才肯罢休。
寻思着这样漫无目的地找没有什么结果,师如琴还是决定冒险去找人搭话询问。
“两位姑娘,小生冒昧叨扰片刻。”师如琴朝正在路旁聊天的两位闺秀小施一礼。
见一奶油小生主动上前搭话,两位女子稍稍转头,眼眸自上而下地打量起他。
粉雕玉琢,眉目如画,真真不得了,这相貌若是再长上几年,可要祸害一群姑娘呢!就算是个大男人怕也是要多看两眼。她们不识师如琴是女儿身,一时被她略显秀气和粉嫩的脸庞惊住。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尹初双,也是眼神一亮,心中叹道,这姑娘简直清秀绝丽,明艳不可方物。
见二人面相不凡,气质绝佳,两位女子不禁多了些亲近之感,其中一位蓝衫女子面带浅笑轻轻抬手示意他不要多礼。“公子请讲。”
“请问,陆知县的府邸尚在何处。”
“陆知县?公子可是外乡人?我们益州只有一位陈知县,没有陆知县啊。”另一位粉衣女子听了这话不禁摇头。
“姑娘可是记错了,我说的是陆子墨,陆知县。”师如琴又补充道。
两位姑娘面面相觑,惊了半晌,而后那蓝衫女子这才小声询问。“公子是他什么人,找他有何事?”
师如琴见她二人脸色不对,深感疑惑,但是眼下万不可暴露自己身份。“实不相瞒,小生是陆知县的一位远房侄儿,有要事找他商议。”
“你既然是他侄儿,却不知道陆知县早已在五年前就去世了吗?”粉衣女子狐疑道。
一旁的尹初双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眼神偷偷看向师如琴也觉得非常奇怪,但并未出声。
师如琴颇感不妙,心道,怎会如此?得赶快想办法,免得引起她们三人怀疑。
“啊,叔父他竟然已经西去了吗?”师如琴立即惊声道,然后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刹那间眼角竟然依稀有了泪光。
两位女子见她伤心如此,也不知如何安慰,只道:“逝者已去,公子莫要伤心,陆府就在城南的溪口祠旁边,公子现在去兴许还能拜上一拜。”
见师如琴一下子哭了出来,尹初双眼里那丝疑惑立即消失殆尽,反而涌上了一股心疼之意,顺势也安慰道:“是啊,公子。要不我们先去陆府看看情况再说吧!”
“多谢两位姑娘”师如琴拱手道,低声呜咽了两下,然后便告辞二人,与尹初双一同往城南方向去了。
两人一路询问这才找到那个所谓的陆府,可是刚走到大门口就察觉不对。按理来说,就算是陆知县过世,也已经有五年了,陆家其他人应该还在,可是为何大白天却大门紧闭,而且门庭冷落,杂草成堆,像是许久没有人住了?
师如琴不敢贸然上前敲门,眼角余光扫到旁边那处溪口祠,门前有一个小沙弥正在扫落叶,师如琴与尹初双对视一眼,决定先去询问一下。两人三步两步来到他跟前,师如琴首先鞠躬道:“小师傅辛苦,小生有事请教。”
那小沙弥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光光的圆脑袋,胖脸颊。偏生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朝她还了个礼。“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实不相瞒,小生是这陆府的一位远房表亲,此番来此探亲。可是为何他们家大门紧闭,不曾有人出没啊。”
“施主,这地方阴气太重,小僧劝你还是早早回去吧。”小沙弥毕竟是个孩子,没多少心眼,也不想知道师如琴和这陆府的关系,只是如此劝说。
“为何这样说?”尹初双忍不住出声。
小沙弥索性放下手里的扫帚,然后拉着师如琴和尹初双坐到了门槛上。用那稚嫩的童音徐徐讲述道:“这里头已经没有活人了,五年前,陆府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当时我还是个三岁小孩儿,这事儿还是我听师哥们提起的。”
听到这里,师如琴感觉背脊一凉,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而尹初双也是双目圆瞪,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灭门?不曾有一个幸存者吗?”师如琴一时心里没底,眼中略显焦急。
“听说,只有长公子陆潜活了下来,不过啊”小沙弥不自觉地看了两下四周,压低了声音。“他第二天就疯了”
“疯了”师如琴语气虚浮,失神般地重复道。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信念都被掏空了一般,心脏也跟着揪紧。怎会如此,那长公子不就是自己的夫君吗?
尹初双眼神担忧地扫向师如琴,以为他是担心他表兄的安危,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又接着问:“那长公子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听说是个谜,他疯疯癫癫了几日,后来便神秘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小沙弥摇摇头,捡起地上的扫帚。“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这陆府已经没有人了,我劝你们早些回去吧,免得沾上晦气。”
师如琴听得心惊肉跳,半天没缓过神来,恍恍然对小沙弥鞠了个躬,这才失魂落魄地跟着尹初双离开了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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