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撞击门铃的声音
“来了——欢迎啊,维克多。”
“我明天就可以出发去齿轮镇了——脱下大衣的声音,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我觉得我今晚会失眠,想想啊,和自己的朋友旅行哎!”
“嚯嚯……见你这么开心真是太好了。倒茶声是坐火车先去冷冽镇,然后坐飞机吗?”
“对,拖拉凳子的声音去冻霜机场坐飞机过去,这样差不多十个多小时就到了。哇,我真是好久没坐过飞机了——上次坐大概是14岁的时候?去蓝鲤镇的医院实习。”
“嚯嚯,原来如——书本砸在头上的声音嗷哦——好疼!”
“您没事吧——?!匆忙走过的声音我来帮您吧,收拾书本的声音嗯?这书……?”
“哦呀,怎么了吗?”
“我……我能打听一下这人许了什么愿望吗?”
“嚯嚯……这可算是窥探隐私了啊。”
“啊,那,那没事了,抱歉。”
那么,故事要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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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您在昏迷的时候,听过我们两人的名字?”晋鳐有些尴尬地微笑着,扶正了自己的眼镜:“我……我不觉得,我们见过。是不是您记错了?”
艾哲尔想了一会,托着下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看来他是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晋鳐给他检查完了所有数值,在确认过他的身体完全没问题之后,让他从床上下来。他按照晋鳐的指示走了几步,蹦了几下——那个裤管跟着上下晃动着,这个时候维克多才注意到他小腿上也有着一条淡淡的伤痕,仔细看的话,像是青淼的形状?
“看来您是完全恢复了,艾哲尔连长。”晋鳐点了点头,“那么我觉得您也可以——”
“你叫我什么?”艾哲尔歪了歪头。
“……艾哲尔连长。”
维克多看见艾哲尔挑了挑眉,一脸不解的表情。晋鳐眨了眨眼睛,貌似明白了为什么这小东西这样看着他,于是和他解释了起来。令人意外的是,这家伙非常平静地接受了,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坐回了床上晃着脚。
“晚些时候,秦朗团长会来找您——还请您等等。”晋鳐说着,走到了维克多身边,开始给秦朗团长发信息,“现在,请原谅我的失陪——我需要去帮助您的这位朋友更换宿舍。”
说完他鞠了一躬,示意维克多跟着他走——然而刚没走几步,就在晋鳐想要转身把病房的门关上的时候,看见艾哲尔光着脚就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抱着瑟维,抬头看着两个人。
“您……”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站着,然后跨了一步出来,走到了门外。
“您该待在这里休息一会。”
然而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
“……不喜欢这个房间。”他说着,低着头跳了一个砖块。
“那,我给您换一个房间?”
他还是摇头,然后又跳了一格砖块,一直往前跳,跳到了不远处走廊的尽头,又跳了回来。他把瑟维抛起来,又接住,然后反手又扔上了天空,又接住,但是最后一下没接好,砸在他头上了。
“嗷哦——!”
维克多没忍住笑了出声,走过去帮他把瑟维捡起,放回他手上。艾哲尔把小方块接过来,笑了笑,微微鞠了一躬表示感谢,随后他又开始玩起来了。
这家伙真的只有三岁吧。
维克多注意到身后的晋鳐也在笑,摇了摇头:“那殿下您——抱歉,那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艾哲尔停了下来,走到了晋鳐身前,点了点头,于是晋鳐徒手量出来了艾哲尔的身高和围度,然后让维克多先陪着他,自己先去后勤拿衣服了。维克多和艾哲尔坐在医院走廊的凳子上,他看见艾哲尔在研究手上的瑟维。
“能修好吗?”维克多问了一句。
少年只是又看了一会,耸了耸肩。
“没办法修好了?”
“……有。”
“所以是你制造出来的这个东西?”
“不记得了。”
随后他抬头看着维克多:“赢了?”
“什么……啊,你说战斗吗?对,我们赢了。”维克多苦笑了一下,“只不过伤亡难看一些。”
他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拉回了瑟维身上。他开始查看那个被刺穿的洞,手指伸进去,过了一会抠出来一个闪亮亮的小方片。那个方片只有一个指尖那么大,被他掂在手指上,然后一不小心掉到地上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比维克多想象中要笨拙很多,他以为在战场上如此干练出色的士兵,在日常中也会有那股战场上的作风,看来在他这里不是这样。
维克多伸手想捡起来,然而一活动左肩,直接让他痛得惨叫了一声——虽然及时止住了,只是小声地“嘎”了一下,但是旁边也弯腰捡东西的艾哲尔回过了头,在把那个亮闪闪的方片怼回瑟维的电路里之后,看着维克多。
“没事,没事,之前受伤了。”维克多甩甩头,治愈之力汇聚在他手上,然后罩住了他的肩膀。他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疼——明明治愈之力检查的时候,骨头上只有一条小小的裂缝,而且还是被钢板固定好的。艾哲尔看着,过了一会把手搭在了维克多戴着手套的右手上。维克多一愣,只见这人挪开了他的手,然后抓住了他的左肩,往上一扯。
维克多亲眼看见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被他从肩膀里拽出来了,在他手里挣扎着,而艾哲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黑色的东西,看着它的触手缠上胳膊,然后挣脱开,以一种很快的速度爬到了他左腿的裤管里。他把裤子往上拉到了膝盖,那个黑乎乎就在他小腿上的伤痕那里扭动着,他抓住它,狠狠地把那个东西甩了出去。
就在艾哲尔把那个小东西扯出来之后,肩膀的疼痛就消失了大半。维克多看着艾哲尔走过去,踢了那个黑团子一脚,把它踹到了医院走廊的角落里,然后拎起来,又摔在地上,直到它没力气挣扎了为止。他询问洗手间在哪,然后抓起黑团子走到了马桶前,扔进去,冲走了。
“这是个什么?”维克多现在已经不感觉吃惊了,这小子大概就是个变异者,而且还是很强的那种,所以就算是他再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sibargn的幼体。”
“啊?什么东西?”
“……我想你们应该叫噬靶囚。”他思考了一会,这么说道,“这是它小时候的样子。”
说“噬靶囚”维克多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创世时因为程序出错产生的一种怪物,云鲸岛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少不了和这种怪物对抗的篇章,甚至还有一章节的历史专门讲的是五百年前的一场齿轮镇噬靶囚镇压战争,被称为“噬靶囚动乱”。那场战争是由那个已经消失的神族镇压的,由神族里最年轻的军师带领着他最精锐的骑兵团打赢,虽然没人知道那位军师是谁,但齿轮镇的中央还有他带着微笑面具的雕像。
“但是你就这么把它冲走了?”
“幼体怕水。”
“哇哦,真是长见识了。”维克多挑了挑眉,“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肩膀里有一个这个东西的?”
“它在乱叫。”
“乱叫?这东西还会说话的吗?”
艾哲尔点点头,走出了洗手间:“幼体会往有伤口的地方钻。要么抓出来冲走,要么心智强大,它就会被吞噬掉。”
“你怎么这么了解这东西啊?”
艾哲尔把裤管拉起来,把那个伤口展示给维克多看:“我以前带兵打过这东西,这是噬靶囚成年体咬的。”
哇哦,我就说这小子怎么这么强——原来以前他是驱逐队的人吗,看起来还是驱逐队的队长啊。至于他是怎么抓住这东西的,这就不用问了,变异者嘛。但是为什么自己肩膀里会有一个这玩意儿?自己也没和噬靶囚接触过啊?
晋鳐又回来了,手里拿着的是一套白色的军装,递给了艾哲尔,让他去换上。维克多稍微跟晋鳐说了一下自己肩膀的事情——当然只是说没那么疼了,其他的就没提。晋鳐笑了笑,又给他检查了一下肩膀,让他还是不要经常活动左肩。艾哲尔过了一会走出来,他整个人的气质完全符合他身上的军服,那种军人才有的气场从他身上散出,维克多已经能想象到他在驱逐队的时候穿军装会引起多少女生尖叫了。
然而下一秒他又开始跳砖块的时候,维克多打消了脑子里的念头。
他就这么抱着瑟维,一路跟着两个人去了维克多之前的营帐。三个人收拾着东西,艾哲尔在一边帮忙收拾维克多床下的纸箱子——那里边的东西倒是不多,零零散散的两三个本子和六七本书,里边记着的是维克多实习时候的医疗笔记,还有一些日常的衣物,和一朵纸质的向日葵。
“好看。”艾哲尔拿着那朵向日葵纸花,挥了挥,对着维克多说了一句。
“啊,谢谢夸奖。”维克多笑了笑,单手把被子叠好,然后和晋鳐合作用绳子绑好,“那个是有一天无聊用草稿纸叠的。”
晋鳐貌似也注意到了,推了推眼镜:“你是怎么知道这种叠法的?”
“这个我自己瞎琢磨,就弄出来了。”维克多摸了摸后脑勺,“我没想到晋鳐前辈您也会这样叠——您书架上那个花瓶,我看到了。大概是一种特别的缘分吧。”
“……大概是了。”这个男人愣了愣,然后又温柔地笑了,看着维克多努力地想要把被子扛起来,但是失败了。于是他从床旁边绕过来,把铺褥接过,然后走了出去。维克多刚想说什么,就看见艾哲尔抱着他床底下的那两个纸箱子,从箱子后头探出头,然后也走了出去。
“好歹让我拿一个什么啊!”他追上在前边走的两个人,想要接过那些东西,然而被他们两个躲开了,“别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这太麻烦你们了。”
然后就见艾哲尔停了下来,从箱子里拿出了瑟维,放在了维克多手里。
宿舍在这两个人的帮忙下整理好了,这让维克多很是羞愧。自己根本没帮上忙,全是这两个人搞定的,于是提出来一起去食堂吃个饭。晋鳐倒是拒绝了,他得赶快回医院工作,那维克多也不好拖着前辈。艾哲尔则屁颠颠地跟着维克多去了食堂,非常巧的是看见了亚肖和罗布纳也在那里,于是打了个招呼就和他们坐一起了。
维克多向艾哲尔介绍了“糖粉小年糕”这种东西,给他拿了一小盘让他尝了尝,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上瘾了,再次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维克多看见他拿了一大堆的年糕,脸上带着那种小男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开心笑容。对面坐着的罗布纳和亚肖看着他,脸颊上的肉仿佛跳动了两下。
“不腻吗……?”亚肖尝试地问了一句。
艾哲尔摇了摇头,嘴里嚼着小年糕,那个笑容也太可爱了点。他笑起来的那一瞬间对面两个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个吃饭的过程中罗布纳一直在盯着艾哲尔看,但是每次艾哲尔抬头,她就会把眼神收回去。维克多询问她小腹上的伤好些了没有,有没有自己换药,她点点头说换过了。
晚些时候艾哲尔去找团长,维克多也就回到了宿舍开始收拾箱子里的东西。他把那朵纸花拿出来,放在一个玻璃瓶里,搁置在了窗台上。他开始整理那些笔记本,把它们放在书架上,然后拿了一本随手翻了一下——两张纸片就从里边掉出来了。他弯腰捡起,看了一眼,笑了笑,又夹了回去。
那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养母和生母的合照,而另一张是他和一个男孩的合照。
休斯顿……
不知道养母的肺病怎么样了。
他合上了本子,把它放回了那堆书本之间。他又翻了翻纸箱子,从里边拿出来了一块没有被打磨过的绿宝石原石。那个透明的,闪亮的漂亮石头被卡在岩石里,只露出来半个,像极了种子破石发芽的样子。他把石头举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看了看,然后又放下了那块水晶,把它安置在了玻璃瓶旁边。
这样就差不多整理完了。维克多把装着衣服的箱子放到了床底下,走到书桌前坐了下来。他看着窗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却还不到下雪的地步。
「鲸海元年1八04年12月6日,阴。」
他用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在他那个随身的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今日正式转职成为军医,也算是当了医生了,想必养母与休斯顿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凯琳阿姨也很久没来信了,这让我很担心。我已寄出了三封信件,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在全息面板发消息也没有回复——只能希望快点听到凯琳阿姨一家还平安的消息。」
「弗兰牺牲了,就在我面前闭上的眼睛,我却无能为力。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职,悲痛万分,但这就是战争。」
「近期三观开始混乱,没想到有一天我竟与变异者为伍,毫无顾虑地袒护了他们。可能也只是这两个变异者是好人?」
随后他画了一个亚肖的素描,还有一个艾哲尔的素描,标上了小箭头。
「以及埃菲斯德士兵救了我一事,让我开始怀疑起一切。我既希望我所知一切即为正确,却又在希望真如我亲眼所见,双耳所闻那样,不管是变异者还是埃菲斯德都相助如友。」
「关于艾哲尔,此人身世扑朔迷离,不过我也不需要去弄清楚。从某方面来说,无知即为博学。看的越清,越容易深陷其中。从袒护那一刻开始,我已踏入泥潭。他不简单,亚肖不简单,但小心行事,装作无知,便能使得万年船。」
他往前翻了几页,像是在看自己以前写的日记。他认真地读了一会,然后又翻回了刚才书写的那一张纸上。
「在经历过此次事件之后,关于战争的对错,我想我已经有答案了。」
「战争从未有过对错。」
「因为每个人都是对的,因为每个人都是错的。」
「以上。愿云鲸岛的众神与我同在,与我所爱之人同在,与所有人同在。」
之后维克多合上了笔记本,把它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他坐到了床上,跪坐着,进入了调和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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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老人家,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我的行李还没收拾完呢。”
“嚯嚯……原来如此,去吧,这可是开心的事情啊。”
“拖拉凳子的声音,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那我先走了啊,老人家。”
穿大衣的声音
“……要是我多嘴一句,孩子你会介意吗?”
“啊?没事,您说吧。我这人也不乐意绕弯子。”
“去齿轮镇的话,会回福卡森镇去看看吗?”
一阵沉默
“不会了,苦笑声那里没什么值得我留念的东西了。凯琳阿姨一家在去年被噬靶囚袭击了,只有他们家的女儿活了下来,但是没撑住几天就被怨念吞噬,也变成了一个噬靶囚。……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就不应该去四处打听,哪怕在脑子里留一个美好的念想都行。无知即为博学,无知即为博学……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愿女神吾·良亲吻他们的灵魂。”
“愿女神吾·良亲吻他们的灵魂。不过老人家,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
“哈哈~原来如此。那么,旅行途中再来找您了,过几天见,老人家。”
“好的,好的。晚安,孩子。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
“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晚安,老人家。”
关门声
“无知即为博学……嗯。司原·菲尔西·埃米利亚……唉,没想到你竟然是以这种结尾收的场,明明是一位医生啊。”
“不过放心吧。你的养子……遵照你的愿望,身体健康,平安吉祥。”
将书放回书架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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