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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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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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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篁深深吸了口气,胸口气血翻腾,甚是难受,只听那人赞道:“好功夫!不料云中城里,竟有阁下这等绝顶高手。”

    声音清朗润泽,虽含着一股冰冷之意,但便如风吹碎玉,水击寒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别人也还罢了,杨篁却不禁吃了一惊,他见那人数招之间,击巫恒,败承沅,伤流光,退温轩,武功之高,生平除师尊之外,从未见过这般高手,是以适才那一剑全力以赴,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是竭尽生平所学,不料那人轻描淡写地接下这一剑,竟似从容之极。

    一时之间,他心下怅然若失。

    直到此刻,众人方才看清那人面目风姿。但见他一身白衣,神姿高彻,俊朗无匹,刹那之间,在场人人呆成神态各异的木鸡。

    温轩在心内哀嚎一声:“他奶奶的,老子没被他武功惊到,却被他长相惊到了,真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其时方当春末夏初时节,紫苑庭院虽清幽,毕竟也颇有炎意,但那人立处,花木扶疏,冷清萧索,仿佛刚下了一场雪。

    杨篁不愧是太华首徒,养气功夫远胜在场诸人,只一怔之后,便即收剑而立,拱手微笑道:“不敢,阁下这等身手,才称得上是绝顶高手。在下杨篁,草字碧虚,倘若我不曾猜错,阁下便是……”

    他尚未说完,那人淡淡道:“吾名霄衡。”

    在场诸人呼吸顿止。

    紫苑庭布局精雅,庭中有一池,池岸边怪石嶙峋,花木葱茏,池中荷尖尖,有一只蜻蜓悄然立在荷上。

    三两天鹅在碧水清波中悠然游荡,闲闲梳理雪白的羽毛,水池畔有一座凉亭,闲种数本海棠,两株芭蕉,亭中石桌上有对弈的棋盘,一局未终。

    万物在这一刻似都静谧下来,庭下一朵梨花正被轻薄的春风吹离枝头,似乎也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方才悠悠飘落。

    天下之大,谁人不知霄衡?

    杨篁虽久居太华山,但常听师尊提起江湖中人,对江湖掌故远比诸位师弟妹熟悉,因昨日被莺七问起,便约略说了些关于霄衡的事迹。

    师尊出了名的心高气傲,说到江湖中人物常带不屑神色,唯有提到霄衡此人时,掩不住双眼冒光。

    数年前,江湖中人在天山顶上召开大会,推选下一届的武林盟主,在场之人无不是武林耆宿、世家子弟,端地好一派威严气象。

    众人热烈讨论,你推选少林寺大德高僧智清大师,我保举武当派涵养过人的灵虚道长,客套话正自滔滔不绝,突然来了个自称名叫赵伯雍的红袍少年,大模大样地往中间一坐,大开玩笑:“你们这样假惺惺地推来推去,再过三天也选不出武林盟主。”

    在场诸人无不是在江湖上颇有身份之人,焉容他存心胡闹,出手将他擒下了,要寻他的晦气。

    那赵伯雍脸上笑嘻嘻的,半点也不像会害怕的样子:“我说各位老兄,你们还是对我客气些的好,不然等会儿我师叔来了,若有得罪,还望休怪。”

    点苍派的叶令隐怒道:“子惫懒!管你师叔是谁,放着这许多江湖高手在此,还怕他翻了天去?”

    话音未落,遥遥地传来一声轻叹:“师侄,你又胡闹些什么?”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一块光滑的岩石上独自立着一个少年人,山风拂衣,脸上微带萧疏之意。

    叶令隐纵声喝道:“喂,你便是这子的师叔么?这子得罪了这么多高手,今日要吃不了兜着走啦!你缺少管教,也少不了有你的麻烦。”他正说着话,蓦地顿住,睁圆了双眼,惊恐地看见那人缓缓而来,足未沾地,竟是一路飘行而至。

    时过境迁,被一拂击飞的叶令隐依然很后悔,事实证明,赵伯雍并未胡吹,那一日在场的高手都被他师叔轻描淡写打得没了火气。

    那赵伯雍着实惫懒,给他救了,拱手道:“师叔,对不住,又给你惹麻烦啦,你若来得迟些,只好给师侄收尸了。”说罢,笑吟吟缀在他身后,两人并肩向山下行去。

    智清大师念了一声佛号,说道:“施主请留步,以施主如此武功,大可做得武林盟主,不知施主可有兴致?”

    那青年回首道:“武林盟主是做什么的?”

    智清大师宝相庄严:“阿弥陀佛,身为武林盟主,自当在江湖中主持正义,排忧解难,仁义遍布天下,从此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那青年微微一顿,在众人或期盼或愤恨的目光中,从容道:“没兴致。”

    那日之前,江湖中无人知晓“霄衡”二字,但那日之后,它已名动天下。

    即使已经深深呼吸了几次,莺七的声音仍是难以成句:“你……你真是霄衡?”

    一日前她尚不知霄衡盛名,但自从杨篁给她约略解了疑之后,她对这位大神已有了个宏观的了解,未见他之前尚觉得这人的形象近似于妖鬼夜叉,及至一照面,她只想师尊不是一向教诲,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么?美貌与神通也自当如此,怎地眼前这人却能让上苍偏心到这种地步。

    天意不公,天意真是何其不公!

    霄衡眼风扫过她,莺七给他目光中的冰霜之意冻得一激灵,忍不住左移两步,躲在师兄身侧。杨篁知她害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在我身边,不妨。”

    霄衡微微一怔,不再理会,瞥了流光一眼,带了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流光伤势不轻,被云方包扎了伤口,正和南旷微并肩而立,给他刀锋般的目光一瞥,不觉心下惴惴起来。

    白衣人秋水般明净的眸光投映在南旷微的脸上,居然已悠然含笑:“好精妙的易容术!差点连我也瞒了过去,传闻南城主武功高强,足可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席,怎会连我一招半式也接不下,足下目光之中俱是枭雄气,想必你才是真正的南旷微吧。”

    莺七正自注视着他的微笑恨恨不已,想老天怎可恁地偏心,陡然间听他说出这番话,瞄了瞄承沅,后者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脸色刷的雪白。

    他师姐见到他这副神色,很是同情。她知道承沅一向对他的易容术十分自矜,现下被一眼识破,想来他心下很不好受,走近去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不是你易容术差劲,喏,他不也说了,是因为听说南城主武功高强,才猜出来的么?”

    略凑近了些,在他耳根边悄声道:“其实这事压根儿不怪你的易容术,只怪流光武功忒也差劲,连霄衡一招也接不了,这才给他看出破绽来。”

    承沅泪眼盈盈:“师姐,真的吗?”

    他在太华山诸弟子中排序第五,性情却远比容渊、云方两位师弟柔弱,因受了不的打击,含了一包泪,愈发的标致水灵,我见犹怜。

    莺七这个做师姐的母性大发,一时却忘了他还比她大上两岁,蔼然道:“自然是真的。”

    师姐弟刚说了两句体己话,那边厢霄衡已收敛了微笑,森然道:“南城主,在下此来,正为取你性命,你喜欢什么样的死法,不妨说来听听。”

    步宛青忿忿嘀咕:“这人未免也太嚣张了,若给我些时辰,让我在此处遍布机关,看他还敢不敢吹大气。”

    不防霄衡转目一瞥,一惊就近躲在容渊身后,一时却没想起若论武功,她这位师兄尚不及她了得。

    容渊摇头摆脑,朗声说道:“霄衡,你武功虽高,但杀人如麻,身上戾气甚重,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罢,因果相循,你此时不改,将来必有业报,勿谓言之不预也。”

    正自胡扯,忽见霄衡陡然欺近,手中桃枝倏地绽出一片白茫茫的剑光,不由得手忙脚乱,惊呼出声。

    洛烟兰见他危急,叫道:“六师兄!”急挥瑶琴,恰恰替容渊挡去雷霆电闪般的一击。

    霄衡不欲与女子动手,霎那之间收回七分力道,桃枝变刺为拂,在洛烟兰琴上一拂而过。

    他手中所持的桃花枝条柔韧之极,但给他凝注滔滔真气,锋锐已不输于利刃,洛烟兰的瑶琴乃寒铁打造,做工精良,但给他桃枝一拂之下,登时喀拉拉之声不绝于耳。

    莺七纵身一跃,挡在洛烟兰身前,怒道:“喂,你是男人不是?我九师妹这么美的姑娘,你竟然还对她动手!”

    她平素吊儿郎当,难得正经,但眼见同门危急,顾不得惧怕他绝世武功,当即挺身而出。

    杨篁倏然变色,唯恐霄衡一怒,这个师妹就此殒命,叫道:“莺七,心!”

    莺七活了这么大,杨篁对她一向温和有礼,总以“师妹”呼之,众同门自然叫她师姐,温轩一直不忿她位分居长,平常总提着叫她大名,唯有恼怒之时方才半挖苦半抓狂地叫她师姐,这“莺七”二字,素来只有师尊如此称呼。

    此刻生平头一回听师兄叫她“莺七”,不觉很愣了一会儿神,啊,对了,师兄下一句说什么来着?她面对师兄一向反应有些慢,还未回忆成功,眼前青衫拂动,秀拔如竹,杨篁已挡在她身前。

    莺七很感动,她不知自己在师兄心里竟有这么高的地位,能得他奋不顾身相救,真是死十回也值了。

    谁知霄衡并未有动手的意思,倒是颔首道:“姑娘说的是。”

    莺七扶好掉落在地的下巴,正色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杨篁拾起洛烟兰的瑶琴,递了给她,说道:“九师妹,你先退一边去歇息,动手打架这等煞风景的事,你一个女孩儿看看便是了。”

    霄衡淡淡道:“阁下人中龙凤,绝非南旷微的手下,我不欲和你动手,还请让开。”

    杨篁摇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阁下莫怪!”

    莺七听了杨篁对九师妹的几句温言细语,心下正有些泛酸,见这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三言两语,只怕又要打起来,生怕师兄吃亏,忙道:“且慢!”

    霄衡对她居然还算客气,道:“怎么?你想和我打么?”

    她心里一哆嗦,但想师尊一直教诲,身为太华弟子,视死须得如归,更兼师兄便在身侧,胆气顿时壮了,说道:“动不动就打架,以武力决定胜负,那多没意思。不如咱们打个赌,来场比试,我若输了,任你处置,但你若输了,却须得立刻离去,不得再伤一人。”

    他似觉得颇有趣,眸中微微含笑:“哦,比什么?都由姑娘决定。”

    莺七看他神情,心中咯噔一响,猜他怎敢这么托大,莫非这世上真没有他不会之事不成?

    耳边一阵细细的声音传来,温和柔泽,却是杨篁用了传音入密:“师妹,你若输了,那便是……是任他处置。我……我不能让你冒此奇险,还是别比了罢。”

    她又是一哆嗦,心道:“师兄你此刻才说,未免迟了。”

    心念飞转,一咬牙,眼睛一闭,声音说得加倍地响亮:“咱们就比女红!”

    豁出去了!

    身为太华弟子,视死自当如归!

    在场之人目瞪口呆,连老老实实蹲在一旁的狴也听得震了一震,尾巴一摇一摇,无限忧郁地注视着主人,作为一只宠物,它委实表现出了最大的忠诚。

    半晌,柔萝结结巴巴道:“师姐……”

    莺七豪爽地一挥手,道:“师妹别多言,你师姐我从便学女红,针线功夫出神入化,连师尊也常常夸赞,一定不会输啦!”

    柔萝竭力稳住颤抖的声音,道:“是,是。”

    霄衡愣了一瞬,手中桃枝啪嗒落地。

    莺七本来心下忐忑,不知他会如何应付,却见他丢了桃枝,心下登时多了三分把握,忙道:“怎样?你可会女红?”

    他微微蹙眉,沉吟着道:“姑娘,我不会女红,我现场学会了,咱们再比,可以么?”

    她大喜过望,一口否决:“不可以。”

    生怕他反悔,忙敲钉转脚:“你现学现卖,这就坏了规矩啦,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输了又混赖。”

    他又似认真想了想,唇角微微一弯:“好罢,既然如此,便是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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