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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太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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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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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流光对南旷微如此真心相待,连带着对能救南旷微性命的神医的同门也万分地客气殷勤,云中城势力何等强大,流光身为第一将军,跺跺脚也能叫山河为之变色,一声吩咐下去,垂髫丫鬟往来穿梭,点心饭菜流水价送了上来,其规模之宏大,菜式之繁复,味道之可口,以至于后来的莺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极其不待见任何吃食。

    杨篁生性温和,难以拒绝别人的好意,在流光殷勤的招待下,喝了整整三杯苍寒雪芽,端起第四杯的时候,茶杯终于在指尖停留了老大一瞬。

    莺七自十五岁上喜欢了师兄,多年来一直留心关注他的神态举止,早已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只一瞥之间,已看出师兄春风微笑下的勉为其难。

    她一向心疼师兄,当即老实不客气地道:“流光,你别给我师兄喝茶啦,你莫非当是饮牛饮马?”

    流光一片诚心感谢,好心却被当作驴肝肺看待,饶是他气度极好,闻言嘴角也不禁抽了抽,随即低眉笑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一时糊涂,考虑不周了。”

    不动声色地给身后丫鬟一个眼神示意,那鬟着实是个机灵伶俐的,立刻上前将杨篁面前的茶杯换掉,铺上一方洁白的手巾,敛眉退了下去。

    莺七悲哀地发觉,如果世上有一个人极其擅长皮笑肉不笑,那么还是少惹他为妙。

    镂花木门吱呀一声推开,南夫人款款送出笑嘻嘻的云方,娇媚的凤眼边犹自挂着泪珠,声音娇软似和了糖的蜂蜜:“多谢神医,妾身自会按照吩咐,每日给外子熬药。”

    流光不及相陪众人,起身肃然道:“夫人,城主现在如何?属下想要看一看城主,不知可否?”

    南夫人媚声道:“城主已经醒了,只是他身子虚弱,不能见到外人,将军只管放心便是,过得几日,等城主大好了,再见不迟。”

    她似是微一沉吟,笑道:“若不是神医出手,外子已经性命难保,而今已有转机,真是侥天之幸。流光将军,请你好好酬谢神医及他的各位同门,每人送明珠三斛罢。”

    流光听得南旷微已醒了过来,欢喜之极,应道:“是!夫人放心,流光必定处理妥当。”

    他神色之大喜过望,叫莺七看了,又是一阵浮想联翩,暗暗揣测流光和他那位城主是否有点可能,鉴于南旷微已有个千娇百媚的妻室,流光这场暗恋很有可能无疾而终,又或许南旷微突然醒悟了过来,发觉流光才是自己心之所系,果断弃了他那位娇媚的夫人,同流光两人上演一出虐恋情深,也未始不可。

    她正想到两人不为世俗所容,被逼得要上演一出千古流行的私奔情节,南夫人巧笑嫣然,柔荑纤纤,已缓缓关上了门。

    太华山诸人除了杨篁,其余都刷的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道:“八师弟,怎么样了?”

    “八师兄,那城主长什么样儿啊?生得俊俏么?”

    “八师弟,真有你的,给咱们都挣了三斛明珠。”

    云方双手反背,左顾右盼,满脸的洋洋得意,等众人终于都安静下来了,才慢悠悠来了一句:“我的报酬是十斛明珠……”

    话音未落,登时引起众怒,仿佛平静的湖水里陡然投进一块不的石头,溅起一层层不断扩展的涟漪。众师兄弟群情激愤,一把扯住他,坚决要他平分。

    流光忧心如焚之际,仍是头脑清明,见状大喝道:“诸位不必气恼,由我做主,每位都赠十斛明珠。”

    他一语既出,涟漪顿止。

    流光转向云方,恳切道:“云神医,你是扁鹊再世,还望你说一说城主现在如何了?我实在忧急得紧。”

    扁鹊再世的云方神医慢腾腾地清洗了一下双手,慢吞吞地坐下喝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开了口:“城主是中了毒。”

    步宛青扁了扁嘴,啐道:“废话!谁无缘无故生一场大病?说重点!”

    莺七对这位师妹的爽朗干脆很是欣赏,向她一点头,眼风如刀,刮了云方一眼。

    云方见她眼神里一抹浓重的威胁,大有“再不说重点,你性命堪忧”之意,他自幼和这位师姐一起长大,深谙她古灵精怪的手段,一哆嗦道:“城主是中了一种奇毒,名叫‘破诸念’,寓意人死之后,什么念头都没了,所以叫‘破诸念’。

    此毒无色无味,极难察觉,可说是天下奇毒,若非是我,嘿嘿,你家城主性命终究难保,方才我已给他施了一次针,逼出了大部分毒素,以后只要按我开的方子服药,不出五天,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城主。”

    流光神色庄严:“城主性情冷傲,从来不活蹦乱跳的……”

    巫恒不耐烦地截住话头:“你要活蹦乱跳也成,让我给那什么城主下点毒,包他活蹦乱跳得像只刚会飞的鹰,说好的报酬呢?”

    流光抚了抚额:“是,是,少侠不需焦急,我这就叫人送上明珠。”

    云方瞅着人不注意,便踱到莺七身边,摞给她几句话:“二师姐,从前我觉得你演技十足十的高超,明明是你欺负了我们,却常骗得师尊以为我们欺负了你,好好教训我们一顿,如今看来……”

    莺七听他语气里似乎大有翻翻旧账的意思,生怕自己的十斛明珠就此告吹,心肝儿一颤:“如今怎样?”

    云方的语气越发慢条斯理:“如今和南夫人一比,你的演技实在是弱得堪称惨烈,就像在这府里随便拉一个丫鬟和咱们七师姐比机关,和九师妹比美貌,和十师妹比厨艺一般,自然是必败无疑。”

    听云方的意思,南旷微很有可能是被南夫人给算计了。

    自来红颜多祸水,名花须误国,何况那南夫人何等如花容颜,若没个蛇蝎心肠,怎对得起她那千娇百媚,青春年少。

    莺七只是想不通,她贵为城主夫人,一切用度皆是丈夫出钱出力,如何有不满意的,竟要将她的共枕之人杀之而后快?

    南旷微倘若暴毙,群龙无首,云中城势必大乱,各路势力都想一争城主之位,更有大秦城、江离城两个死敌虎视眈眈,只盼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内忧外患一齐涌至,谁还顾得上敬重她这位前城主夫人?

    据流光说来,南夫人出身世家,母家何氏在云中城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怎地教导出来的千金,空有狠辣手段,竟无长远目光。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行得通的解释,莫非南旷微当真喜好男风,和流光暗地里眉来眼去,非止一日,南夫人忍气吞声已久,实在是忍无可忍。

    如此一想,女人的嫉妒心一旦发作,委实可怕,但她的情敌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将军,也着实委屈了她。

    杨篁第一眼见南夫人,便说她是尤物,若无妖女本性,如何当得起一代尤物的美名。此刻想来,这位师兄不愧比她多活几年,大有识人之明。

    莺七不曾料到甫一下山,便遇到如此有爆点的情节,和古书记载里一般无二的开头,心想着古人真是诚不我欺。

    只是那南旷微一代城主,身上背着血淋淋挣来的江山,何至于犯上这么大的错误,竟被身边人如此轻易地暗算了去。

    事实证明,她果然是太年轻,好在本来就只有盈盈十七,倒还未有装嫩嫌疑。

    只是南旷微施出雷霆手段之后,她才知自己阅历太浅,竟如此低估了一个万人之上坐了许久的男子,何况据流光讲来,偌大云中城的伟业,是城主少年立志,千军万马中沥血得来,不比帝王世家的王孙公子,依靠祖辈的荫庇,轻轻易易便得到羡煞他人的荣华江山。

    这样的人,怎会容他人暗算?不过一日,局势已被南旷微完全扭转。

    莺七第一次看见清醒的南旷微,一身黑袍曵地,神情冰冷,气势不凡。

    彼时围观者众多,太华山诸人虽担了个清净出尘的虚名,骨子里莫不是喜爱热闹的,对一切风吹草动素来反应敏捷,呼啦一声围着南旷微加以评点,浑无世外之人的风范。

    距离稍远,莺七只看到他身姿挺拔,不算英俊的一张脸,吸引人的,是他神色里那种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带着与生俱来的冷傲残酷。

    与此同时,南夫人被诸多侍卫重重环绕,绝无半分可逃之机,何况她似乎还没半分逃跑的意图。

    直到此刻,莺七方知南旷微从未真正被迷晕过,一开始他饮下何望舒亲手斟的茶时,便察觉到其中掺了毒。

    当时他尚不信夫人心肠恁地狠毒,不动声色地饮下,趁着头脑还清明,立刻召来手下死士,吩咐好一切事宜,接着就顺从夫人意愿地晕过去了。

    他手下死士做事得力,悄悄喂主人服下辟毒珠,至此,南夫人的一切企图都成无用之功。

    温轩一向毒舌,适时点评道:“这对男女真不是凡世夫妻,彼此猜疑,尔虞我诈,演得着实精彩,两人都合该是技惊天下的戏子,可惜一个当了城主,一个当了城主夫人,不得不说是戏剧界的一大损失。”

    南夫人身陷重围,脸上却没什么惧色,尚自有余暇转头瞥了流光一眼,笑容不减娇媚:“流光将军,你早知我夫君并未中毒,却还配合他演戏,为求逼真,不惜千里迢迢请来太华山传人,真是辛苦你啦。”

    流光肃然道:“为城主尽忠效力,头犹可抛,命犹可弃,区区这点辛劳,算得什么?”

    南旷微冷冷道:“望舒,你当日送茶给我时,我便知你没安着好心,这太华神医给我逼毒之后,开了方子,你主动提出替我熬药。我给了你三次机会,三次你都毫不犹豫地喂我喝下掺了毒的药,此刻想来,我真是足够愚蠢,竟给你如此大好时机,眼睁睁看你怎么害死我,想必你也很满意你夫君的愚蠢,是么?”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但那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凉风满楼,仿佛光滑如镜的海面,底下却是澎湃嘶吼的波涛,越是从容,越是即将到来的狂怒。

    云方医者之心,断不容他人质疑自己的医术,立刻插口:“喂,南城主,我给你开的方子可没错,至于南夫人要另外在药里掺些东西,那可不是我能左右的。”

    南城主森然回了他一句:“你不说,我便不知道么?”

    南夫人冷然附和道:“是啊,你不说,他便不知道么?”

    她从来脸露笑意,妖媚无已,此刻却突然神色冷厉起来,居然别有一番风味,好比一个人久居暖溢南国,看惯了陌上花开,偶然有一次长途跋涉后到了万里雪飘的北方,不免为那漫天冰雪而惊叹。

    府中人从不知城主夫人竟能是这样一个冷森森的美人,似遥远似亲近,她明明就站在你咫尺之前,你却觉得她远在天涯。

    但那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似笑非笑的万种风情:“夫君,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才好呢?”

    莺七勉强算得上是个能为他人考虑的姑娘,诚恳道:“事已至此,南夫人你不如一死百了,自尽算了,还能留个全尸。”

    她自觉这主意已是迫不得已,因师尊曾言,劝一个人去死着实很伤阴德,他少年时深有体会。

    南夫人含笑赞道:“姑娘好主意。”

    南旷微却淡淡接了一句:“哪会这般容易?”

    他漫不经心接道:“你应当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炼魂之术’,即便你自尽了,我也能从你的魂魄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南夫人面上笑意渐浓,曼言道:“旷微,咱们总算共枕两年,你竟对我没半点情意,连我自尽都不许?”

    他的语气越发冷了几分:“你给我下毒之时,可曾顾虑到半分情意?”

    南夫人微眯着一双秋水明眸,半真半假地一笑,反诘道:“你说呢?”

    她跃起时动作太迅捷,看得出是从习武,少说也有十五年以上的功力,难得她嫁入城主府后,居然掩藏得没一人发觉,好一番苦心,叫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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