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城主南旷微四日前忽得恶疾,晕迷不醒,城中医生尽都不知何故,没人能够治疗。城主夫人哭成了个泪人儿,多日来不饮不食,诸位幕僚将军陪侍左右,也都不眠不休。
流光携着二人赶回城主府,绕过几处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大堂之富丽堂皇令两个山野人儿好生赞叹。
后堂卧房的床帐间卧着一人,漆黑的眉,高挺的鼻梁,苍白的肤色,虽是昏迷不醒,仍是一张桀骜冷酷的脸。
流光叫了几声“城主”,不见应答,神色间便带了焦急之色:“林女侠,不知能否急请你那位精擅医术的师弟前来,给城主看看这病是何缘故?”
他当日受伤极重,但经云方妙手医治,不过数日便即回复,对云方的医术很有深刻的认识。
莺七并不答话,颇认真地看着城主床边悬挂的夜明珠,若有所思。
流光一愣之下,当即会意点头:“姑娘放心!令师弟若能救醒城主,我等必有重酬!”
莺七充满赞赏:“流光,你最近智商长进得很快啊。”
她生平三大爱好:师兄,狴,孔方兄。
流光一口允诺,若云方能救回南旷微,必有重谢。少女十分欢喜,不顾温轩万分鄙夷的目光,立刻兴高采烈地写了封信,把报酬大大宣扬一番,用鸽子将信送回太华山,顺便在脑海里好好考虑了一下要什么报酬最好,不管别的,南旷微床头那颗璀璨光辉的夜明珠是必须纳入囊中的。
南旷微病情已重,气若游丝,命不须臾,流光只怕云方来不及赶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好在莺七的七师妹步宛青巧擅机关之术,制作了不少供人乘坐的木鸢,以备不时之需。莺七三人因是私下太华山,行事务必低调,不敢乘坐,一路上逶迤行了四日有余,木鸢飞起来却着实快捷,不到半日,云中城城主府邸中就齐刷刷降落了八座栩栩如生的木鸢,每只木鸢上都坐了一个人,无论男女,放人群中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八人齐至,登时阖府轰动。
事后府中人唾沫横飞,添油加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将此事越传越玄。
后来传遍全城的版本,已成为白日里亲眼见到神仙下凡,有男有女,人人美貌非常,神通广大,说得有鼻子有眼。
说者眉飞色舞,声嘶力竭,听者目瞪口呆,连连感叹时乖命蹇,不能亲眼得见。
半日虽不算久,但已足够莺七将城主府里的事情打听得清楚,连带着狴也摸清了城主府四个厨房的路怎么走,以及哪个厨房的肉最新鲜美味。
太华山的木鸢从天而降的时候,狴正涎水直流,兴冲冲地品尝着一条鲜嫩的野猪前腿,它不愧是能和太华山师尊打上一架的神兽,见状只瞥了一眼,随即镇定如恒地低头继续填肚子的事业。
只嗷呜了一声算是提醒主人,你的财神爷八师弟是来了,可也来了七座脾气各异的大神,直接导致主人你的发财之路任重而道远。
彼时莺七和温轩正由流光作陪,坐在清幽的庭院里,细品快马加鞭送来的苍寒雪芽。
为招待两位贵客,流光下了大本钱,这苍寒雪芽乃是难得的上品,碧意盎然,喝上一口,沁人心脾。
她早猜到自己和温轩离山之后,留在山上的八位师兄弟妹必定没人肯留守在山中,师尊既然云游在外,无人约束,云方一收到信,八人齐来也是情理之中。
除了对这场面太阔,不符合太华山一向低调内敛的风格略微不满之外,她倒没别的说的,对着抱怨她私自离山的师弟师妹笑如春风徐拂梨花。
倒是温轩不改傲娇本色,对着惊叹城主府恢弘壮丽的师弟连连咳嗽,提醒他们别丢了太华山的颜面。
杨篁飘飘下了木鸢,走至莺七三人面前,向流光极温文地行了一礼,微笑道:“数日不见,公子风采更胜从前。”
后者对这位太华山大弟子的风姿心折不已,也许他心内暗暗觉得只有这位大弟子,才配得上太华山两百余年的赫赫威名,当即恭敬地回了一礼,回头便命仆人送上茶水点心来。
杨篁和声道:“二师妹四日前悄然离山,叫我们好生挂念,原来和三师弟一起下的山,为何却不告知我们?”
温轩饮了一口清茶,眉尖一挑,似笑非笑道:“师姐对我另眼相看,特地带我出来见见世面。”
杨篁微笑道:“我派门规中强调,务需友爱同门,相互扶持,师妹对三师弟甚好,也是应有之谊。”
莺七听他话语之中,似乎有些微酸意,联想起不久前师兄曾含蓄地问自己对古书的看法,不由得浮想联翩,一时摸不透师兄是不是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但他的语气又始终中正平和,温雅得找不出半点破绽来,一时又令她疑心那酸意只是幻觉。
她正思忖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地解释是温轩以门规要挟,非要随之下山,并非我本意,如要我选择,我自然是乐意带师兄你一起下山讨债。尚未思忖完毕,有人款款走了出来,笑吟吟道:“贵客光临,蓬荜生辉,请恕外子卧病在床,不能相迎,贱妾南何氏,不知哪一位是云方神医?”
这女子二十三四岁年纪,肌肤凝雪,容姿艳丽,双眸若波光带露,纤腰似弱柳扶风,端的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好在云方长年对着众师姐妹,对美色已经习以为常,当下上前一步,朗声回答道:“在下云方,夫人有礼。”
那女子嫣然笑道:“神医既来,贱妾便放心了,还望您救外子一命,里面请罢。”
云方谨记师尊教诲,出门在外,务必谦虚谨慎,方是太华山素来的风格,当下有腔调地谦逊了两句,随南夫人进了屋。
留下九位师兄弟妹呆在庭院里,引起容渊一阵感叹:“这子很有贪图富贵,背叛师门的潜质啊!”
巫恒、承沅心有戚戚焉,都点头称是。
莺七见杨篁目光转来,意存询问,顿时了然,低声道:“她便是那位病人城主的夫人,闺名唤作何望舒。”
杨篁双目中若有精光一闪而逝,点头道:“果然是位尤物。”
莺七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心翼翼问道:“师兄,你觉得南夫人是个尤物?我……我不比她差吧……”
杨篁转头向她微微一笑,声音柔和温润:“师妹清丽如沧海明月,南夫人怎能和你相较?”
莺七不料他当面对自己如此盛赞,正喜不自胜,温轩咳了咳,闷声道:“莺七,注意形象,你好歹是太华山弟子,休得在外丢我太华的人。”
莺七委实受够了三师弟的毒舌,然自忖拳脚功夫远不及他,眼珠一转:“关门,放狴!”
下一秒,被张牙舞爪的狴追得在天上团团乱转的温轩大叫道:“莺七,叫你的狴犴停下来!”
他拒不承认的师姐笑得灿烂而无邪:“你许久不曾活动筋骨,我让狴给你疏散疏散,你就不必和你师姐客气啦!”
温轩在半空中白发纷飞,衣袂飘飘,瞥见诸位师弟师妹好整以暇地或坐或立,一副壁上观的神态,恼羞燃成了怒:“林莺七,你再不叫这畜生停下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莺七闲闲道:“你还能怎么不客气?狴是师尊给我的宠物,你还能把它杀了么?”
温轩眼中厉芒电闪:“我还怕师尊那老头子不成?你再叫它追我,我一掌便将它宰了!”
莺七叹一口气,柔声给师弟科普:“师尊脾气极好,你确实不用怕他,只不过我听说,当年有一个什么玄武帮的帮主不心得罪了师尊,给师尊找上门去,一个时辰就挑了全帮,连帮中的鸡鸭鸟兽都无一幸免……”
杨篁咳嗽道:“二师妹,三师弟也只是口舌之失,让狴莫追了罢。”
三位师妹显然唯大师兄之言是从,齐声嫣然称是。
师兄、师妹同时发话,莺七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召狴回到身边。
温轩挟着一阵清风飘然落下,一眼瞧见庭内诸多仆人正木呆呆地瞧着眼前场景,顿觉家丑居然外扬,心中老大有气,喝道:“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少爷把你们的眼睛都挖出来喂狴吃!”
流光抚了抚额,突然觉得自己的修养又好了三分,和言细语地道:“温少侠无需动怒,适才你在天上御风而行,真是姿仪出众,神功惊人,这些仆役久居府中,未曾见过温少侠这等人品武功,一时惊艳失态,少侠何必和他们计较?”
一番话奉承得温轩心内熨帖无比,微眯一双水光潋滟的丹凤目,很有派头地点了点头,就当真大度地不与仆人计较了。
其时天下三分,云中城、大秦城、江离城三足鼎立,许多城势力弱,纷纷依附三大城池,以求生存。
云中城城主南旷微冷酷明睿,江离城城主乔云橫深沉无情,而势力最强盛的大秦城,偏偏有一位最神秘的城主,世人除知道他名叫穆长恭,乃是男子之外,对他的长相年纪,身世来历,可说是一无所知。
太华山弟子受萧君圭多年教诲,表面上人人举止谦和,颇有世外高人弟子的风范,然私下里素来热衷于八卦事业,大有舍生忘死之概。
莺七更是其中翘楚,当下仗着自己比诸位师兄弟妹们先行下山,多了几日的见闻,不顾流光在侧招待这群太华山所谓的高人,已经满脸黑线,对他们兴致勃勃地侃起自己多方打听来的道消息。
刚说到大秦城城主穆长恭神秘莫测,从不以真面目见人,承沅便吊儿郎当地点评道:“如此说来,这穆长恭必定是个长得惨不忍睹的男子,若不是丑得太惊人,何必躲躲藏藏的不敢示人?”
杨篁微微一怔,沉吟道:“那倒也未见得。”
莺七转眼瞥见杨篁正对着殷勤的流光,嘴角边笑影清淡,恰似暮春时节老树上新发的翠枝,点染重叠蓬勃的绿意,然而那绿意并不剔透,反倒带着些勉强。
她在心内感叹:“流光,你委实太好客了,师兄,你委实太温柔了。”
流光乃是南旷微为数不多的心腹之一,对南旷微的忠心,天地可鉴,当日莺七救他之时,他受伤极重,一条命去了十分之九,云方在他身上又是开刀又是缝线,也未见他稍露痛苦之意。
然,当他看到南旷微昏迷不醒之后,曾情不自禁,当场滚了一滴泪下来。
莺七深谙一句俗话:“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情此景,让她不得不怀疑流光对他的城主乃是真爱。
她曾和温轩说过心中猜测,说时眉为之飞,色为之舞,只道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见证一对有着主仆之份的优秀男人相爱相杀的故事,这等机遇委实千载难逢,叫她不得不十分激动。
不料换来后者一记翻得漂亮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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